郝若贝另一个重要的贡献在于,他认为北宋前期出现了一个所谓职业官僚群体(professional elite), 这群人在中央把持朝政,地位又很高,家族之间互相联姻。郝若贝认为这是宋朝的一个特殊现象,既不完全倚靠出身,又不算地方精英(local elite),是士大夫的一种过渡形态,他把北宋精英定义为这样一种类型,尤其是在北宋前期到中期。这就跟刘子健的两宋变革说对应起来,这两种说法构成了一种竞争关系。
在郝若贝那个时代,社会史在欧美学界比较受重视,而政治史研究越来越不受重视。而且,西方学者比较重视概念、理论训练,当时就占据了上风,包括韩森(Valerie Hansen)、韩明士、Paul Smith在内,都是宾大培养的。他们从社会的角度探研中国历史,逻辑比较清楚,对史料的掌握也有相当深入的造诣,跟西方的对话又很多,显然盖过了刘子健的两宋说。郝若贝的贡献就是他注意到职业官僚群体,这是挺有意思的,但我觉得职业官僚群体并不是从宋朝开始的,实际上唐朝就已经有了。清流群体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职业官僚群体,只是他们是另一种定义上的职业官僚群体,所以郝若贝讲的比较笼统,他的观点后来受到Beverley Bossler等学者的修正。
韩明士主要是要印证郝若贝士族地方化的观点,用来解释像江西抚州、浙江金华这些地方突然间在科举上取得成功。他们认为,到了南宋,士大夫把重心从朝廷转向地方——这里面其实相当复杂,既是生活方式的选择,同时在做出这种选择之后,会建立起一套新的人生观。西方学者像包弼德的贡献就在于,把宋明理学跟精英的活动结合起来,认为宋明理学建立起一套新的世界观。这套世界观正好对应地方精英的身份,从理论的层面给他们实际生活提供支持,使他们在地方上安顿下来,做一个士绅(gentry),做一个地主(land owner),关心乡里,又有各种文化资源,但心理上他们未必局限在这样一个小地方,可能还有很大的抱负,而理学恰好填补了他们内心的这种渴望。
但是,郝若贝这样概括唐朝,犯了一个很大的错,忽略了宋朝很多制度出现的根本原因。他在解释宋朝出现的一些现象时会有不恰当的偏重。一些现象的出现在逻辑上并不是那样的,就是因为他把唐朝的历史简单化了。我们的工作其实是要从根本上改变人们对宋朝制度来源的认识。比如宋代的文治,赵匡胤为什么要搞文治?是他拍脑袋想出来的吗,还是因为五代的战乱?显然不是的。“文”的体制在五代已经逐渐被接受了,进入统一的帝国的时候,这套东西就可以用上了。原来在分裂的局面没办法施行的,到了宋代可以施行了。也就是说,五代为后来施行文治奠定了一个基础。以前往往认为宋代是反五代的,其实宋对五代也有很大的继承性,我们应该注意到历史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