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沛起并不在意这样的小事,略坐了片刻,饮了一盏茶便去往扶华宫。
我由亭云小心翼翼地扶着起身,又待槐奴服侍我穿好木屐,往亭边转了一转。
池春笑禀:“夫人,奴婢该回端意殿打理膳食了。”
清风扬起亭外的浅绿纬纱,自我的面上拂过。我透过这纱看见甄才人恭敬的身姿。
越是表面恭敬,心底的怨恨便越浓重吧。
正如我当初被李令乐罚跪于桂林外时的无助与愤恨。
长久以来的高位生活,已令我对羞辱这样的词语感到陌生,亦早已遗忘低等后妃所忍受的寂寞与孤零。
我忽然想起做才人的那段日子,与亭云住在掖庭中狭小的屋子里,餐饭是极少的两菜一羹,穿棉麻的宫衣,踩普通的木屐。
夏炎冬凉,就连远远望见高位的后妃,也得斟酌一二再上前行礼。
那真是一段难以度过的时光。
我笑笑,看了一眼恭顺的甄才人,在永巷中,能忍才有出头之日啊。
邻雪亭通向太液池中央的宴宜台,自宴宜台又有游廊可归端意殿。我便由此离去。
归岚、槐奴等宫人于我身后默默跟随着,亭云扶我悠悠而行。
永巷人大约都是如此无趣度日,我竟有些羡慕那群方入宫的后妃,她们有着鲜活的心灵,有着对未来的憧憬。
而我,仿佛已经憔悴残老了。
我只不过二十岁罢了,怎么会如此孤寂心死呢?
亭云见我郁郁,便笑说:“再过几日便是主子的芳辰了,还不知宫里要怎样热闹一番呢!”
“不过是旁人眼里的热闹罢了。”我浅笑。手一松,肩上的披帛便顺风而去,挂在前面几步的栏杆上。
再回至端意殿时已是用膳的时辰,槐奴、琪芳服侍我换了家常的宫衣、木屐,由萦秋贡菜,我草草用了几筷便令宫人们撤去。
正小憩时,却被归岚匆匆唤醒,她急急道:“主子,兰曲殿出事了!”
我心中一凛,两下穿了木屐起身,却又自嘲一笑,复缓缓坐在卧榻上听她回话。
归岚说:“听说是孙采女在兰曲殿外冲撞了陈婕妤,受了陈婕妤几句斥责便大哭大闹,如何也不肯依从。”
阿瑶向来不与人为怨,怎么会平白无故的斥责后妃。
“孙采女出自哪家?”
“回夫人,是江南那边的士族。”
我淡笑着,重新倚回榻里,松下攥在手中的帐边,“江南的水乡养人,虽非帝都,养出来的女儿自是无比骄矜。”
归岚唇边噤了笑意,恭敬地整理了榻外的厚帷。
我知晓,归岚还在榻外侍候着。
这一阵子春困得厉害,斜斜地倚了不过半刻的时辰便睡去。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便小声唤了宫人。
便听得亭云扬声应了。
她示意左右的宫人将帷帐妥善地挂在银钩铛上,伸手扶了我下榻。
“主子歇了有一个半时辰。”亭云说道。
我的足不着袜,不穿屐,赤赤地踏在细密柔软的地毯上,坐在窗前,抿了一口清茶。
亭云又说:“下午的时候皇后身边的镜湖女官来请,见主子歇着,便离去了。”
“是兰曲殿那边的事?”我笑着嗔她一眼,“怎么不唤我起来,真是不懂事。”
亭云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团儿端了时鲜甜蜜的樱桃果子上来,坐在脚榻上替我摘了,笑意吟吟道:“扶华宫里传出话儿来了。”
却是故意卖着关子。
我笑:“还不快说!”
“孙采女无理取闹,不仅以下犯上,还扰乱了宫中清静,贬为庶人,明日便逐出宫去。”
祝皇后表面上看似温和,打理内闱事务时其实极为严厉。
我记得那是前年的事,与我一同入宫的胡嫔仗着自己颇受宠爱,便在扶华宫内大放厥词,后来被降为才人,至今仍是容华。
内闱之中偶有倚宠娇纵之人,却无人敢在皇后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