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观五年，富察氏玉容得晋芳妃。而我对他的印象，仍旧是那个富察府中两手冰冰掐在我脖颈上的姑姑，那件事情，只同大姑姑说来，后来大姑姑回了老家，这件事，便再也没人提起过了。奉旨入宫，今已五品，已非当年稚童，着旗服，盘髻发，花盆底嗒嗒敲在阶前，声声震着胸口咚咚响）
（待至殿前，眉目敛垂，宫宇描金，处处灼目，带人通传报过，缓进苑内，不见她人。谨谨恭行，方待她出学着家中嬷嬷教的样子）
给芳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她进来的时候，我则静静想着从前的事，都多久了，原来，一直在我心里得那个男人不是皇帝，而是我的大哥。那个我这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是的，不管我想不想承认，这都是事实，我，得不到他，终其一生，我们的关系，只能是兄妹，再无其他。】
【只是，我，不甘心。但是，再多的不甘心，如今都成了一场笑话。我是宫里的芳妃娘娘，他也有了娇妻美眷，而我，什么都不是。】
【我嫉妒，乃至于愤恨。尤其是对于那个叫做玖青的女人，我恨她，恨不得她死。】
起来吧，规矩学的不错。你额娘想来将你教的很好。
【声线不见起伏，显得极为平淡无奇。】

(泠音入耳，却只觉冰冷，脊背寒凉，似有无数滑腻的汗珠子不停的滑落，宫室华丽，却丝毫无心细观。听他唤我起，方款款而起，敛裙颦眉，傅手而立)
额娘教导我，要多同娘娘学习
(不过随口一句，在家中，除非年节或是宫中传来消息她晋位时，鲜少有人会提起她。也不知道因为何事，她晋芳妃之日，竟唤我入宫相叙——叙什么呢？叙他当年不杀之恩吗？)
(嗒嗒的花盆底声，在殿内空荡荡的不停响着，来往宫女嬷嬷内监皆垂首敛眉，行步匆匆。眉联娟色，指缠鲛绡，凝怔只盯鞋尖颗颗东珠，只做不语，自有心内铿锵不表)

【她简简单单的话，充斥入耳，几分恭维，几分真实，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她是玖青的女儿，更是大哥的女儿。曾几何时，我也有过那么一份心思，我想为他延续血脉，甚至我还想过自请出离富察家，只为了可以名正言顺的与他在一起，可是他的话彻底打碎了我的美梦，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们，是不可能的。】
【于是，我死了心，断了情，只是，仍旧难以压抑那份心痛欲裂。】
你额娘真这么说的？我入宫之时并没有与她见面，如今看着你都这么大了，想来她也该老了不少了吧？
【我的话说的清楚明白，其实不过也是试探罢了。一个女人，年老色衰之后，又能还有几分可以吸引住男人的目光呢？心里甚至暗搓搓的想，她该是被厌弃的。】
学什么呢？学以色侍人？还追名逐利？抑或二者兼顾？
你且仔细说给本宫听听看是否真是这样。

额娘正当华年，况且心善则人美，景昭并不觉得她有何老损，况且情人眼中出西施，这话还是问阿玛，更为洽妥。
（这样的对话仿佛从前就听过，记忆中的他对待额娘，总是敌对的——仿佛我对待她一般。脊背直挺，不卑不亢，句句声落，如瓷坠地。本用玉尖紧绞着的绢子，亦放松了去。不过不愿，同他面前，略有半分输态罢了。皇家贵胄，是她的命，却也不过，为人嫔妾，四九沉浮，众生纷纭，她亦不过粟粟一渺。可在族中，却是莫大荣宠一般的——芳妃。）
娘娘自谦过了
（以色侍人，能好几时？追名逐利，宁亡不屑。她的话句句铿锵，明眸灿光，如有寒宸，似要非逼我说出，一个答案不可。定立不去，眉亦不垂，朱唇点启，莞尔似笑）
额娘叫我多学娘娘——心，存，族，中。
（一族上下，两妃于宫，女官侍奉君侧，莫大荣耀，叫人听着都要叹一句。可不过是一句心存族中，否则大抵，这四角红墙，谁都不愿踏步，终生不出吧）

你倒是聪慧。不枉费你额娘悉心培养。
【既是悉心培养，便当为富察府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如是，她亦然。这就是宿命，谁也逃不过，躲不开。抬了眼皮觑她神色，不见丝毫，于心里不由得也要赞一句，是块好料子，喜怒不行于色，才能活的长久。】
只是口头上的谢，本宫要看的是实际行动，而非一句空谈。
【入宫五载，这样的人看的太多了，不差她一个。我要她明白，我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强制，更是命令。今个即便是她的额娘亲自在这，这头，她也一样要低，这话，她也只能捡好听的说。甭问我为何？这世上要是有这么多道理可讲，那我也想问一句为何我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为何我就要背负如此之多。】
【所以，富察景昭，最委屈的不会是你，而是我这个身不由己的姑姑，而你现在的委屈，也许，不过还只是刚刚开始。】
富察家的人从来就没有不能，也没有不得这几个字的出现。这话若是传到你阿玛耳朵里头，可别怪本宫，护不得你。
【他那个人啊，最看重的就是地位，名利，其他的通通不重要。我们是兄妹，何其相像，又何其没有安全感，所能依仗的太少了。故而，即便是争的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若是你当真不堪，也好，本宫作主，让你去陪大表姐，你就剃了头发安心伴着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也就是了。
【话语泠泠，端的是毋庸置疑。】

（句句字字，如刀刮过我的心肺一般，只觉得胃里似有什么不停地涌动，险些吐了出来。不愿看他——多看一眼，我怕我会吐出来。敛了眉垂头去，指绢厮磨，避而不答）
那一切，任由娘娘，说了算吧
（并非赌气，而是真心。若我不能选，那谁说了算，还有什么分别？红墙中沉，还是青灯古佛，选来选去，我大约也是不知所措的。垂手恭立，直觉大殿冰森，毫无生机，说来说去，不过都是，刻意为之）

【她眉眼之间，像极了玖青那个女人，方才不曾细看，如今一瞧，果真是与她额娘一样的狐媚胚子，难登大雅之堂。对她，满心的不喜欢，不光只是因为大哥，还因为她的这张脸，抬手就将茶盏里头的水往人面前泼去】
除了让本宫说了算，你又能如何？
【去告诉我的好大哥，她的好阿玛吗？我敢打赌，若是他知道了，必定不愿得罪于我。妻子，儿女，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

（一盏热茶哗的一下泼在面前地上，鞋尖沾湿了些许，堪堪两步退后。未受如此之辱，若非躲得快，这一杯茶，怕是要泼在我的脸上了。正值豆蔻，年少气盛，家中长女宠爱有加，未曾受过如此之事，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是如何，一口银牙险些咬碎生生压了下去）
景昭别无他法，一切皆由娘娘做主
（一切由他做主，就如同他当年在家中一般，一切又由阿玛做主。不过都是如此，一报还一报吗）

【她如此，倒是像极了从前的我。从前的我，因为爱惨了大哥，故而对于他的话，言出必听。每逢深夜，我总会问自己可曾后悔？结果，每次都是我输了，我不后悔，我只是恨他心里和眼里除了富察家之外没有为我留一点地方。他越是在乎的，我就偏偏要去亲手毁了他。富察家暂且动不了，难道我还不能动一个区区的富察景昭，当真笑话。】
是吗？你倒是懂事。那就跪着吧。
【简单一句话从口中蹦出，周遭鸦雀无声。】

（一语既出，无我反驳余地，贝齿咬了下唇苍白无色，终究还是敛裙而跪。脊背却直不肯屈，一朝麻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便是作威作福——不过如此。我人既于她屋檐之下，怎奈她何？）
（唇畔噙了冷笑，目含寒宸，灼灼于她身，冷刃一般。礼侍于她，我自觉，心有不甘。一语不发，直觉殿内阴冷，地上更是寒气噙人，只盯着她身畔瑞兽香鼎，飘缕凛香，玉尖掐了袖上丝绣，似有无意喃喃）
阿玛若知，何等心寒

小芳！谁允许你欺负我儿媳妇的

【我终于还是从她的脸上瞧出了一些不甘，兴许心里还有几分苦楚，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是有些过分了。】
【短暂的心有怜惜之后呢，我还是想到了从前。昔日在大哥面前的零碎片段一一浮现在眼前，我哭过，闹过，可迎来的是软禁，是批判，是他对我的不屑一顾，更有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阿玛？本宫教导你规矩，他该感恩戴德，岂敢多说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