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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6-01-18 22:32回复
    《我不知道我爱你》
    信很薄,薄得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装了东西,在窗边透了光来看,隐隐见一带狭长的淡蓝色。我拆了信,三指宽一指长的纸,是一张牌,牌上工笔描绘的一对少年。少女有着长长的发,漆黑,华丽如不见月光的晚上,珠灰长裙,艳红束腰,她的眼睛沉寂,像湖水;少年短发,浓眉,面孔英俊,双手环着少女的腰,露出手腕上的镯,景泰蓝质地,上面绘着弯的星月,非常传神。牌底写了两个字:审判。
    审判在塔罗牌里有两种意思,如果是正位,则意味着复活,全新的开始;逆位是另一种意思:失者永失。
    电脑里在放一首很老的歌:“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你带来花的消息,偏又凋零⋯⋯”很老很老的歌,它的名字叫相思成灾。
    相思本来就是一场劫难,如烈火燎原,轰轰烈烈,烧得满世界都成灰。
    我在很久以后才收到这份礼物,青碧的天空,黑色的鸟成群结队呼啸着掠了过去。我摸出打火机,可是手抖得厉害,幽蓝的火苗自管吐着,闪烁不定。终于点燃,灰飞,带着尘世的烟火。
    她是想对我说,让我忘了她。
    我也知道我迟早会忘了她,不需要她的提醒。爱情的生离死别,对于我和她,如同一个荒诞的笑话。
    让我想想,如果一定要一个开始,像一对陌生的男女一样,初识,相恋,然后在彼此交错的时光中渐行渐远,再无法回头⋯⋯可是我想了很久,所谓开始,只是一场空白。我们过早相识,从记忆里的天荒地老,到生命地老天荒——如果地会老,如果天会荒。
    或者正是因为没有开始,才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高二的时候班上去衡山游玩,凌晨披着星光上山顶看日出,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一丝丝的霞光,我上悬崖边孤立的飞来石,风吹得有些凉,松涛轰鸣,幽蓝的一线从很远的地方亮起来。我看到她站在下面,我问她是不是想上来。她说是。我于是伸手给她说,我拉你。她有些发怔地看着我,终于微笑,摇头。我问她:“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很多年以后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我听见她对我说:“我不相信我自己。”那一晚的月光彻骨的寒,我的脸上滑下温热的液体。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一次她伸出手,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那一个清晨我们没有看到日出,天是慢慢亮的,从深黑的夜,到幽蓝,然后苍青的白,所谓金光万道,红霞似锦,就如同爱情与幸福,都只是书上的风景。
    请记住这一年,我十六岁,阿九也是十六岁。她是班上功课最好的女生,穿咖啡色长裙,我是个贪玩的男生,胸口挂着月光的文饰。
    我们一直同班,小学,中学,大学。


    2楼2016-01-18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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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若是我的女友,我们系的系花,我出尽百宝才追到她,自然是含在口里,捧在心里,冬日早起去莲座买早点候在女生寝室楼下,夏夜里买了西瓜送上门去,陪她逛街,走上九个小时也不喊一声累,甚至因为她错过01年最精彩的一场世界杯。我那样宠着她,视她如珍如宝。她也深深依恋我,十指紧扣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以为会一直走下去。
      大四的时候她同我说,我们分手吧。
      “分手”两个字尖锐如针,我起先以为她是开玩笑,可是不是。我追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不合适。她是个任性和骄傲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她会这样轻率而无理地判决我们的爱情以死刑。那样风花雪月,海誓山盟的四年,只一句话,便灰飞烟灭。
      我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然后背转了身一个人到莲座去喝酒。我喝得大醉,仿佛有人守在我的身边柔声安慰,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阿九。我于是很失望,粗暴地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迟早也会离开我,就像兰若一样。她静了很久,忽然轻轻地说,不,我会一直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飘忽,仿佛隔着风隔着海传过来,可是坚定和清晰。
      很多年以后我想起她在我身边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的那个语气,坚定和义无返顾,隔着绵长的岁月和所有交错的时光,我忽然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抬头,看一眼她的表情。
      毕业以后我提了行李一个人远走,去广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广州,广州是兰若的家乡,而那时候我已经明明白白知道我们再不可能。
      我是射手座的男子,书上说,这个星座会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城市。虽然这个城市并没有人爱我。
      可是我仍然来到广州,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挣扎,生存。
      我到广州的第三个月,某一个清晨我开门去上班,然后看到阿九,她倚靠在门边,脚下一堆行李,疲倦,憔悴如失水的花,可是在看见我的那个瞬间生出欣欣的颜色。
      她悔约来广州,赔了大笔的悔约金。我问她为什么要来,她低眉问我:“你为什么要来?”我无话答她,只握住她的手,想着这个永远难以回答的为什么。
      夜久在广州定下来,与我共租小小蜗室。她工作的地点距住处很近,我下班的时候进门就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我开始把这个临时租住点称作“家”。
      春日的下午,阿九正在炒菜,满室油烟。我自背后环住她的腰:“我听说一个女子愿意远走天涯,那一定是她遇见了她最爱的人。”她轻轻“唔”了一声没有作答。我接着问:“那你是不是爱上了我?”她说“是”,转过脸来看我,满眼晶晶的亮。
      我低头吻她。
      我过了很久以后才想起,她并没有问过我是否爱她。她从来没有问过,从开始的开始,到最后的分离。
      那个晚上她取出相机来拍照。那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她留了很长的发,漆黑如没有月光的晚上,珠灰长裙,艳红束腰,浓的烟熏妆衬出她眉目青青,冷寂如湖水。我自背后拥住她,腕上戴一只景泰蓝质地的镯子。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还有无数可能——可能繁华如春花,也可能落魄如秋草。
      那时候我相信我们会天长地久,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介绍自己的名字总是说,我叫夜久,天长地久的久。
      可是夜是那样伶仃的一个姓。


      3楼2016-01-18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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