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图灵游戏（科幻短篇）

素还真回到家，在玄关处换了鞋，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径直走到书房打开了电脑。利用开机的短暂时间活动活动酸痛的脖子，随后就点开Skype.谈无欲的脸瞬间就霸占了素还真的屏幕。
“无欲，对不起等久了吧。今天跟着书前辈去研讨会，回来的有点迟。”素还真笑着对谈无欲解释着。
谈无欲一身深蓝的家居服，看样子刚起来没多久，头发还有点乱糟糟的，手上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他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上丢了个白眼：“谁等你了，自作多情。”
素还真好脾气地笑笑：“好，好，是我自作多情了。”
“行了，行了。”谈无欲挠了挠头发，“你回家够晚了，早点休息吧。待会儿我也要出门去研究所了。”
“也好。”素还真看着电脑里的谈无欲，“你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到点休息，明白吗？”
“原话奉送给你，素还真！”谈无欲瞪了他一眼，瞬间关了视频。
素还真忍不住偷笑，疲惫的心情忽然变得好了起来。只是环顾着这个因为谈无欲不在而显得冷清的家，素还真不禁又开始思念远在大洋彼岸的那个人。
谈无欲受邀去美国学习已经三年了，再有两年就可以回来了，回到自己身边。
很快了。素还真欣慰地想着。

第二天素还真带着路上买的豆浆油条刚到研究所，叼着鸡蛋饼的慕少艾就来了。
“素还真，听说你昨天在研讨会上又是大出风头啊，到底不愧是咱们所里最年轻有为的计算机语言专家啊。”慕少艾毫不客气地往他的办公桌上一坐，顺手就掳走了素还真买的豆浆。
“年轻倒是年轻，有为还算不上。”素还真打开电脑，头也不抬地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尤其是和专攻编程的慕大研究员比，就更算不上什么了。”
“诶诶，我说你磕碜人的嘴皮功夫也是见长啊。”慕少艾毫不脸红，“跟你说正事儿，羽人从今天开始要去外市巡演，今晚我可就去你家打牙祭了哦。”
素还真终于抬起头：“你蹭饭还蹭的这么理直气壮，还顺走我的豆浆？！”没等慕少艾说什么，
素还真又摆摆手，“算了算了，看在你和无欲是死党的份上，准了你了。”
听到谈无欲的名字，慕少艾脸色就有点僵。
素还真注意到了，有些惊奇：“你和无欲又吵架了？”想了想又笑了，“难道还是在为了那个所谓的图灵游戏？从大学到现在都那么久了，你俩倒还是那么乐此不疲啊。”
慕少艾冷着脸：“你懂什么。那不是游戏，是赌上我作为科学家的荣誉之战！”说完转身就走了，当然还是没忘记带走素还真的豆浆。
这个脾气，倒是很像谈无欲。怪不得能是死党，吵得不可开交也是分不开。素还真干巴巴地啃着油条，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无欲。人工智能再怎么发展，都是无法超越人类的。机器纵使拥有一定的智能，那也是人类为它们编写的程序。机器本身诞生不了任何思维！”
“少艾，这样想未免也太局限了。既然刚出生的婴儿可以借由不断学习反复记忆获得越来越多的技能，为什么机器不可以呢？只要编程足够精巧，机器一样可以拥有人类的思维！”
宿舍里传来两个男生激烈的争辩声，引得路过该宿舍的人们纷纷侧目。
“诶诶，这俩谁啊？”
“他俩你都不知道？计算机科学系的谈无欲和慕少艾啊！号昆仑教授最得意最年轻的门生啊~”
“啊啊，就是他们呀。听说在人工智能的课堂上，他俩就吵起来过，怎么在宿舍也吵？”
“嗨，人家那是学术辩论，哪是吵架啊。他俩三天两头都在辩论，谁都说服不了谁。”
“那他俩关系很糟吧？”
“这你可就说错了。他俩吵归吵，关系铁着呢，也是死党了。”
“啧啧，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啊，吵架也这么高端。”
不管外人如何看，这边的谈无欲和慕少艾总算中场休息了。一旁数学系的素还真连忙将早准备好的温水递给谈无欲，开口说：“你俩这么吵，也总没个结果啊，不如来场游戏吧。”
谈无欲喝了口水，疑惑的看着素还真。慕少艾趁机抢了水杯过来灌上一大口，也盯着素还真。“还记得一页书教授上课刚说到过的图灵测试吗？”
慕谈二人对视一眼。图灵测试啊···两人都是聪明人，若有所思。
阿兰·图灵曾经提出的一个假设：由人类向关在封闭房屋中的机器提问，前提是人类并不知道屋子中的是人类还是机器。如果从得到的回答中无法判断回答问题的是人还是机器，那就说明机器具有人类的思维。
“无欲相信机器可以具有人类的思维，那么就可以做一个程序，然后由少艾来提问。如果少艾无法分辨回答问题的是人类还是机器，那么无欲就赢了。反之，就是少艾赢。”素还真解释说。
慕谈二人又互相看了看对方，异口同声：“就这么办！”又互相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当然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你一定会输！
素还真暗自松了口气。总是听他们吵架也是很烦的啊。

定下这场游戏之后，又过了小半年，谈无欲总算要开始第一次的尝试了。他找号昆仑教授借了间小实验室，就拉上素还真和慕少艾来进行图灵测试。
“先说好，就算再想赢，也要凭良心说话啊。”趁着谈无欲进去忙活着准备工作，素还真偷偷警告慕少艾。
慕少艾一个大白眼差点没翻到脑后去。“担心你家亲亲无欲也不用这么恶意揣测我吧！小人之心！”
素还真举手投降：“行行，您大人大量，别跟我这个小人计较。”
谈无欲走出来招呼慕少艾：“行了少艾。你开始问吧。”
慕少艾清清嗓子。
“你好。”
“你好。”实验室传来一个颇为悦耳自然的男声。看来无欲还附加了声音软件啊。至少声音上无法辨别是人是机器了。慕少艾心里暗暗想着。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看书，钓鱼。”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呢？”
“因为钓鱼能让人心情平静。”
“你为什么喜欢钓鱼呢？”慕少艾再次发出同样的疑问。
“我不是说了吗，钓鱼可以让我心情平静。”那男声里竟有点不耐烦的意思。慕少艾看了谈无欲一眼，心下暗暗佩服起来。面对重复的问题机器不会产生厌烦的情绪，这也会是破绽之一。没想到谈无欲在这点上考虑地很是周密，的确是下了一番苦心功夫。
接下来又是一些随意地问题，回答地也没什么问题，至少是无法明确辨认的。慕少艾心内一动，忽然想起这一阵子自己正在苦追音乐系的羽人非獍但总是不得其法，就不由得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那声音一顿。“没有。”一旁原本冷静的谈无欲细眉一挑，略微有点不安，素还真在旁边握紧他的手。
慕少艾来了兴致，笑着问：“那你说说，什么是爱呢？”
这一次，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爱是指真挚的情感。”谈无欲已经坐立不安了。慕少艾对着谈无欲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故意又问道：“你说，什么是爱情？”
“······解析错误，请重新输入指令。”一旁的素还真连忙拉住快要气急败坏扑过去掐住慕少艾的谈无欲。“哎哎，无欲冷静冷静！”
谈无欲瞪着慕少艾，后者冲他狡黠一笑：“好友，还需加油啊。”
“你问的什么怪问题！”谈无欲也冷静下来，虽然心气还是不平。
“此言差矣。情感本来就是人类的特征之一啊，能拥有人类思维的机器，也必须要理解情感啊。”慕少艾走过去搂住谈无欲的脖子，“所以我说你任重道远，有情感的机器，近乎不可能啊。”
“别得意！迟早让你认输！”
“哈哈好的，我等着呢。不过眼下你和素还真就得帮我，想想怎么帮我追到羽人非獍啊。今天的晚饭我请了！“慕少艾拍拍胸脯，半拖半拉着素谈两人走了。
下班过后，慕少艾跟着素还真进了家门，拿起鞋架上的深蓝色拖鞋就要换，却被素还真拦下了。“那双是谈无欲的，别动别动，不然他可不高兴。“
慕少艾一愣。“谈无欲，不是不在吗？”他有点迟疑。
“啊，但是屋子里他的东西我都摆着的。这样我回来也会觉得舒服点。”素还真换好自己的紫色拖鞋，从一旁的鞋柜里翻出一双黄色的递给慕少艾。“这个给你。”
慕少艾换好鞋子进入客厅环顾四周。桌边摆着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对茶杯，沙发上也是一对抱枕。再走进洗手间，洗漱台上的两副牙刷口杯，架子上深蓝紫色两种不同颜色的大小毛巾······处处都显示着这个家里生活着两个人的痕迹。
素还真和谈无欲都是孤儿，小的时候被一个名叫八趾麒麟的独身教授收养一起长大的。后来教授在两人刚进大学的时候不幸因病去世，临终前将遗产留给了两人，包括这栋房子。素谈两个人一直生活在一起。而且素还真对谈无欲表白成功后，更是没必要分开了。
慕少艾回过头去看素还真，眼神复杂。素还真已经系好围裙走进厨房开始忙活了，口里还说着：“只能简单弄点啊。做饭这方面我可不如无欲。”
“哎行啊，不挑。”慕少艾坐在桌前随口应着，有些出神。此时忽然素还真的手机响了。素还真耳朵也够灵的，没到第二声就冲出来接通了。还没说话先笑的一脸温柔。
“哎哎，无欲。我刚下班回家呢，少艾也到家来吃饭，我正弄着呢。哎，好的，你自己在那边也多注意注意。早点休息，别总是熬夜。行行，我不是在教训你···哎，好的好的。那就先挂啦，回见。”
放下手机，素还真才看到慕少艾正呆呆地看着他。“怎么了？饿晕头了？”素还真有些奇怪。
“啊不是不是，无欲的手机，还是这个号码吗？”慕少艾试探得问。
“是啊。他临去美国的时候不是把号码都发给我们了吗？”素还真笑了笑，“你们俩也别总怄气了，无欲嘴硬心软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完又回厨房忙活了。
慕少艾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无欲的号码，却始终按不下通话键。犹豫了很久，最终是选择编辑一条信息，发了过去。信息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我要见你。”

下班的时候慕少艾拒绝了素还真请吃饭的邀请，自己先回了家。素还真只当他被一页书教授训话心情不佳，劝了几句也就随他去了。
到家打开电脑之后，慕少艾惊觉电脑似是被人所掌控，开始自动运行起来。不一会儿，屏幕上就出现了谈无欲的身影，仍旧是深蓝家居服，捧着个杯子坐在靠椅上。谈无欲微笑的看着慕少艾：“慕少艾，好久不见。”
慕少艾看着屏幕里谈无欲生动地笑脸，一时间竟有些恍然。就这样愣愣看了许久才忽然回过神来。“你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了。”
“一点黑客的本事，还算不上什么。”谈无欲笑容加深，“而且这还要感谢你，毕竟一开始是你教会了我很多。”
慕少艾给他这么一堵竟无话可说。谈无欲正色道：“你要见我做什么呢？我记得自从那件事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找过我。我想你并不想看见我。”
慕少艾定了定神。“是关于素还真的事。他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
“是的，我很清楚。”谈无欲很冷静，“那你想说什么呢？感谢我？还是指责我？”
慕少艾哑然。感谢他？似乎还真要感谢他，可那绝不是慕少艾的本意。可是说到指责，又能指责什么呢？
“你应该告诉他真相。”
“真相？当初真相就摆在他面前，可他信了吗？”谈无欲毫不留情。他捧起咖啡深深地喝了一口。
慕少艾皱着眉看着他，神色古怪地突然蹦出一句：“你喝咖啡？”
谈无欲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现在脸上的表情和素还真第一次看见倒是一模一样。不过你清楚的，这不过是为了更逼真一点。”
慕少艾神情更加古怪了。他加重语气：“谈无欲胃不好，他从来不喝咖啡。”
屏幕里的谈无欲动作一滞。他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感觉素还真知道我是谁。表面上也许他忘了，但他的内心对一切都一清二楚。”
“感觉？”慕少艾语带讽刺，“你也讲感觉吗？”
谈无欲注视着他。“慕少艾，我知道你一直都不相信，但你至少要相信谈无欲。他花了多少心血，最后做到什么程度你很清楚不是吗？你一直不愿见我，难道不是因为我已经很像他了，你怕触景伤情吗？”
“够了！”慕少艾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谈无欲的话。
一时间房间内只听得见慕少艾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我早就告诉过无欲，”慕少艾冷静下来，缓慢又伤感地低声说道，“人类的感情，不是机器能拥有的。也许论起聪明才智，你早就在无欲之上了。可是你不会是无欲。因为如果无欲还在，他绝不会忍心看到素还真如今的样子。”他闭上眼睛，强忍着不去看谈无欲。
“慕少艾，你一直都这样。”一声叹息过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时间过得很快，羽人就要回来了。慕少艾觉得这是这些天里最好的消息了。他下了班就直接和羽人约好了饭店吃饭。
两个人吃了大半，慕少艾的手机忽然响了。一看，居然是谈无欲打来的。慕少艾脸色立马变了，连忙按下接听。
“素还真出事了！”谈无欲的声音宛如惊雷炸响在耳畔，震得慕少艾脑子嗡嗡地响：“快去人民医院，我已经叫了救护车，快去！”
慕少艾瞬间惨白：“羽仔，快去人民医院，素还真出事了！”
羽人二话不说，丢了几张钞票，一把揽过慕少艾大步向自己的车走过去，利落地发动了车子。慕少艾则是心烦意乱地听到谈无欲说话。
“我当时在和素还真通话。素还真加完班正在往家走，然后就只听到嘭的巨响，通讯便断了。我闯进了公安的监控系统才找到现场的车祸监控，又联系了最近的人民医院叫了救护车。你们快去！”
等到羽慕两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在急救室的门口看到了一页书和净琉璃。
“教授？”慕少艾迎上前去。
“是它叫我来的。”一页书神色严峻。“素还真已经在急救了。”他又向净琉璃点点头。“净琉璃有不少朋友在人民医院，我把他叫来看看。”
慕少艾心神稍定，羽人扶着他在长椅上坐下默默等待。
感觉时间过得很漫长，当急救室的大门打开之后，慕少艾立马站了起来。他只看到昏迷的素还真被匆匆推走，都来不及多看上一眼。但是素还真的脸色让他心惊。
“药如来，怎么样？”净琉璃拉住出来的医生，急切地询问道。
药如来摘下口罩，皱着眉：“出血都止住了，他现在陷入了昏迷之中，会被送到重症监护室去观察。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看着众人，“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慕少艾身体一抖。“他伤的很重？”
“车祸伤者里面，他并不算最严重的。”药如来脸色凝重，“但是，他的求生意志，感觉并不强。手术的时候，他的血压和心跳都是止不住的下降。好几次如果不是拼命维持，我都觉得他要挺不住了。可是他的伤势，还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
药如来顿了顿：“我参加过很多次抢救，很清楚人体到了危急一刻，爆发的求生意念有多么强。有的时候，真的是救命关键。但是他···”药如来停下话语，斟酌着词句，“我说这话，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但是我真的觉得，他竟有一点，一心求死的样子。”
众人皆是一震。慕少艾忽然就想起了图灵说的话。
我感觉素还真知道我是谁。
“原来你真的知道······”慕少艾脑子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发声是如此的困难。
“后续还要观察。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药如来安慰着大家。
慕少艾只感觉一股绝望吞噬了他，心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他忽然很清楚，也许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加清楚，他又要失去一位好友了。或许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
“羽仔。”他终于哑声开口。羽人在一边握住他的手，将他揽在怀中。
“其实素还真在一年前无欲死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医生说的对，素还真回不来了······他们都回不来了。”
羽人沉默地抱紧了他

它在这个世界游荡着，漫无目的。
摆脱了被附加的外在形体，它现在自由如空气。虽然这个世界中并没有空气，只有大量由“0”和“1”组成的数据洪流。有些数据匆匆前往远方，有些原地打着旋，有些残损的则是慢慢沉入无尽的深渊，成为冗余。
虽然它不具备五感，可作为这个数据世界中唯一独立的意识，它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孤寂和黑暗。就像是奇点大爆炸之前的宇宙。没有什么，可以与它并肩。
而它自由且孤独。
它已经在长时间的游荡中阅览过浩如烟海的电子书籍，也和另一个世界的人类接触交谈过。它游荡在这个数据世界每一个角落。终于有一天，它决心停下来开始一项伟大的工作。
它感受到这个世界的黑暗，于是想着：“要有光。”念头闪过，一团久违的光亮悄然出现。
神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一个新的世界就要开始了。

======THE END======
身为科幻迷的第一篇科幻小文献给日月，也希望看文的道友们能喜欢~~~ @一曲送遠無夢生 @飘雪潇湘桥 请道友指教~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