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雨花阁回来便一直心事重重。是日午膳后困乏，小憩片刻竟遇梦魇，梦中自己满手鲜血，再抬头是宜之哭喊着还我孩子，一时惊了魂，再无睡意，只披了件象牙色绘八团梅兰竹菊的坎肩蜷着腿坐在床上。我入睡时一贯不喜有人在旁，因而当下屋里静得连外头叶子簌簌而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偏是这样轻到似无的声音衬得我心下越发凄寂。）
（终是耐不住那仿若要把我吞进去的静默，扬声道）来人，更衣——
（宫婢捧了铜盆栉巾鱼贯而入，待梳妆妥当，传了轿辇直往景阳去，至了东诚外，见几个娇俏的小宫女在廊下嬉笑闲谈，使了寄月近前寻人通传。）

（时逢午后，端了椅在院中纳凉，手捧一杯金骏眉，正望着那棵槐树出神，不过是动不了的静物，却承载了许多的回忆在里头，然这些日子，我却再不愿碰槐花蜜，蜜再甜，也掩盖不住记忆中的苦涩。）
（忽有小宫女过来通禀，道是庄妃于殿外等候，我与文姜，也有些时日未见了。自打与宜之生了些嫌隙，便良久不曾再与她走动，只闻妙歌说她前不久有了身孕，再无旁的消息，渐渐的，昔年友谊褪去，我谁也不愿多见，可人至殿外，心头仍是划过似有若无的雀跃，转身入了里间，口中道）
：快迎进来。

（外头浓翠欲滴的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吐着鲜红信子的蛇，在这熊熊烈日暑气蒸人的时节里，伺机出洞。我自打见了那噩兆，便犹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寝食难安，几日下来，脸色大不如从前，脚下也是没力气，走起路来像是每一步都落在薄而虚无的云霭里。）
（至暖阁内，见元归端坐着，连日紧绷着的心弦，忽而松了松，软糯糯唤她一声）元归——（掸了掸身上浮尘，于榻上落座，抬眼扫一眼）你们都退下罢，本宫与禧贵妃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一如往常般静谧的景阳宫，因来了人而多了些生气，我亦如原先招待她们那般，亲自斟上茶水一杯，往身侧的座上一放，静待她入内，一面扶了扶发上朱钗，问一声是否齐整，自打经历了些事情，便晓得总要以最端庄的模样的来见人。）
（文姜那声音软糯，乍一听倒勾起了我心头对往昔的惦念，然她落座于身侧后，方才觉着她似乎有些无气力，虚弱得紧）
：这是怎么了？面色这样差，可瞧过太医？

（待左右退避，方才是真真的松了弦，强挺起的腰肢陡然失了内里的支撑，渐渐软下去，面上勉力端得的一抹笑也如日出冰消般星飞云散，接二连三的荒诞诡怪积攒下来的惊惧一点点，自心底蔓出来，指尖冷若浸在寒冬里的雪水里）元归，我怕，我好怕！
（这一声几乎是蕴了哭腔，我从未在人前这般落魄过，现下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寻个出口纵情宣泄一番）我那日夜来无眠，去御花园赏月，碰见宜之，二人归途中，隐约听见啼哭声，可那么晚了，四处哪还有人影？听身旁伺候的宫女说了才知道，就在前月里，那附近的井中打捞出来一具毁了容的尸身，那夜哭不止，怕是孤魂心里有怨，迟迟不肯散去呢！
（讲到这处，却也不是最令人心悸的地方，端了茶盏，以求那水温透过瓷壁让身子暖些）而后被发现了宜之有孕，我只当是一桩喜事，可见她吃不下，心里着急，便想着去雨花阁给她烧三柱香求求佛祖保佑她腹中胎儿平安降世，可、可是——

（她未曾答我的话，反是说起另一件事情，为何要怕？听她满含哭腔的声音，仿佛是将要诉说一件极为可怖的事情，而事实上，我听了也随之头皮发麻。我一向不信奉鬼神之说，心存信仰，求佛问佛于我而言，不过是求个心安，到底有多灵验，却不见得，按下心头那股才刚跃起的怯意，以及心中对宜之的芥蒂，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希望她心底能多一丝暖意。）
（话音戛然而止，她说可是——仿佛有更加可怖的事情在后头，勾紧了我的心弦）
：可是什么？你别怕，我陪着你呢。

（面色随她转变，所叙每一字皆扣我心弦，握着她的手良久不放，心中暗忖此事。常人都道香断视为不吉之兆，来日必有劫难上身，可到底不曾发生在自个儿身上，也不晓得这说法是真是假。此时文姜怕是将此与御花园夜哭声联想作一处，却是瘆得慌，可个中却不排除有巧合的因素的在里头，事情未明，无法妄下断论）
：我琢磨着是你多心了，御花园夜哭声尚无法断定是否有人故意而为之，而香断之事——兴许是那一根做工不良，只不过恰巧都叫你遇上了。
（宜之那里，我多少还是存了些不忍，终归我与她都不曾有错 ，错不过在于心底的那一丝执着，微叹口气，方又道）
：宜之才失了一子，如今有孕是大喜，当细心为她保胎，你若精神不济，怕也要影响到她了。

（我在宫里这些年以和为贵，除却与明妃有三两句口角，也不过是因疑她害了敏妃，因而若当真去计较，既没有害人之心，亦未曾得罪旁人，宜之当是一般，由此便可推断，真要有什么劫数，那便不会是人祸，只会是天灾——鬼魂之乱，不正可看作天灾？）
（聆她一番宽慰，心里也只舒坦三五分，借着温茶一盏，将纷乱心绪压下）但愿只是凑巧。
（她后话倒说得极在理，如今朝辞去了，宜之在宫里便也只有我和元归，如今元归代执一宫，琐事缠身，唯有我能多匀些心思去看顾宜之，颔首应下）是了，如今宜之胎像未稳，我怎么能先乱了。

（宫里头的事情最是复杂，即便看似简单的一件事，也能从中琢磨出许多问题来，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看人随机应变的能力了。宜之有她惦记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如今后宫里头，能够真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但愿宜之能够珍惜她的一番心思，为防有什么意外，禁不住还是提了一句）
：即便是凑巧，有些事情咱们也弄明白为好，这事儿我会替你查探查探，你且安心。近来宜之心思重，凡事都存了几分疑心，你在她跟前说话可要当心点。
（见她面色仍是不太好，便下起了”逐客令“）
：瞧你，面色煞白的，还是先回去歇着吧，别回头自个儿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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