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飞机。
僵硬，憋闷，乏困。
七个多小时的飞行即将结束，听着滚轮伸出撞击地面的声音才终于感觉来到了完全陌生的国度。解开安全带背好背包，在机门打开的刹那挤出座位去认领这趟旅途的伙伴——鸲鹆。太阳还没升起，此时的国际机场也不像白天时人来人往，工作人员打着哈欠顶着黑眼圈查看机票，黑夜泄露出所有人的疲惫不堪。
新德里不值得留恋，我一刻不停坐上车向瓦拉纳西出发。
又要长时间被关在狭小的铁盒子里，即使是精神状态一直饱满的我也不仅把头靠在颠簸的车窗上想暂时小憩，可大脑偏偏无比兴奋。
波罗奈斯酒店已经订好，说是离恒河最近的一家。我推掉所有工作只身前往我心中的圣地，为了瞻拜，也为了来寻找我心中的佛。
死亡是出生的最终目的，在印度，人们认为死在神圣的恒河中，就会轮回到一个好的来世。他们正视死亡，从不畏惧，许多人奔波千里，只为自己死后骨灰或尸体能被恒河水包容。在这些人心里，恒河是母亲一般的存在，她养育你，也将引导你轮回转生。
司机体贴的关掉了节奏强烈的音乐，我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把鸟笼放在身旁的座椅上陷入了沉睡。

日上竿头捋把打油了的发按了吵个不停的闹钟 拉开从隔壁日耳曼妇女要来的毯子 翻了个脸盆装着洗漱用的和一块长毛巾 套上到膝盖的黑紫色长衫 贴身收口长裤伸个懒腰拖沓着 打算去刚认识的吉斯尔弟家洗个澡拜神
游荡在瓦拉纳西小城的街上 不时勾勾女人带了面纱的下巴 扯下男孩长又暴露的披肩
比喊够喇嘛斯待
眯眼跟几个打闹无聊的毛孩儿打招呼 前面咖喱牛肉店的声音太大抄手往里面走 老板是日内瓦来的小伙子跟我挺熟 用北印度语问候了下
转头打量了欧美混搭的小哥 走过去贴着鼻尖看了眼 慢慢道
来旅游的？他们英语都不熟 跟我走
打包了两份大号咖喱鸡放盆里领人往公交牌走 依着有些歪了的杆跟人握手
比喊够喇嘛斯待 我是库马尔珩 这里人都叫我库珩
一辆铁皮锈了的巴士歪歪扭扭开过来 和司机寒暄几句爬车顶找个好地方坐着 俯视看他
别磨叽 上来
来这里十三年 依然清晰的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掏出条长围巾转身给白皙的小哥围上遮到鼻梁露出那双仿佛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的一样的双眼 把脸盆倒扣躺下枕着双手眯会儿 耳边传来八哥咕叽的叫声

男人自顾自说起一段故事，看着他说到最后脸色苍白的样子，也猜出了大概。被粗鲁的剥去了围巾，冒汗的脖颈瞬间感到一阵凉风，懒得与人计较向后倚倒在椅背上，目送人垂着头走远，拐进最角落的一间房间消失不见。提上鸟笼正欲离开，不同于来时略显疲累的声音传来，冲着声音方向回道。
“季烨，” 顿了顿听着关门声传来，才缓缓咀嚼人的名字“ 沙利尔杰斯·所罗门.....你是他吗......."也不管那人是否有听到后面的话。
吉斯尔弟弟打断了我的神游，邀请我选一件客房，婉言谢绝后拎着鸟笼与这热情的一家道别，往男人消失的房间又看一眼，最后还是托弟弟留了字条：已定好酒店，恒河边，有缘再见。
在路边漫步，热风吹来汗湿的衣服全粘在了身上，煞是难受。抬头看看天色还早，便搭乘的士来到恒河边。黄昏的恒河挤满了人，上游洗菜淘米，下游解手洗澡，在远处看见的河中漂浮的黑色物体，凑近了才知道是牛或人的尸体。河水呈米黄色，浑浑浊浊看不到底，味道也并不太好闻。这是一幅我从未见过的画面，生灵与亡者如此和谐的共处，人们毫不避讳，任由浮尸飘到自己眼前，再用手推开。‘轮回’，如同真正的轮回。
突然想起几年前他离开时写给我的字条，除了印度两个字，只剩下一首诗‘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些碎片拼凑起来的它，究竟是什么，我祈祷那是我心中的佛。
轻声默念恒河神的名字，萨希尔尼娅。
我终于知道为何来过印度的人会分成两类，一类非常喜爱，一类绝对讨厌。
我还不准备离开。

关了门跪在暗红的毛毯上 双手合十贴着眉心凑上一吻 俯身一拜 毯子上长短不一的羊毛擦过鼻尖 我闻到了千年前尘土的松香 闭上眼能听见她脚踝叮铃-叮铃的银环碰撞声
Hoon tane prem karun chuun
从没见过沙数 直到她坠入恒河沉入河底无影无踪 像沙数 我在岸边声嘶力竭一遍遍抓住流水 捶打岸边芬芳的土壤 泥土混着河水在手中流走 才看到自己的倒影摇晃着渐渐平静 波纹滑过空无一物 似乎从未存在
-沙利尔杰斯·所罗门
有人喊道 僵硬地转头 眼中出现的还是那棵树 婆娑树 伊甸园中佛－乔达摩·悉达多追求的智慧和生命 超越了神的规则 不再受造物主的约束 是真正的超越轮回 真正的永恒不灭
-沙数 你是沙数
树未动 迎面的风让汗水干了些 我盯着每一片叶子 纹丝不动 充满惊讶
-一万三千年前 我和你的母亲萨希尔尼娅孕育了两个生灵 一个降在恒河岸 一个湮没在中国西藏 你的弟弟季烨
睁开眼 按着桌沿起身拍了拍僵麻的腿 在床上躺下睡到天亮
看了眼吉尔斯弟送来他留的便条 挂上披肩叫了车去恒河 再一次重新踏上这片土地 记忆又忍不住挤进脑海 苦涩的 带着芥末的辛辣 她还站在河畔 长发飞扬看不见表情 听见
一直以为万事因心动而动，原来心动也是妄动
回过神 走近拍上他的肩 抱住他 下巴抵着头顶手插入发轻揉
对不起 恒河的诅咒留在你体内 无法相认的痛苦 就像她消失在恒河
大笑一声 沉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