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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评价我们哥萨克族是个坚强而愚昧的民族。
泥石流与旱灾,地震与飓风,亦或是其他天灾人祸。我们的历史千疮百孔,我们的族人又因此变得更加强壮。坠地不久的婴孩手持弩弓射杀猎物,粗犷的雌性乘骑烈焰马放牧咩利羊。然而在这群看似弱不禁风的外来人面前,满口俚语的哥萨克族人略是羞愧。出于回馈我们的热情相待,或是受够了三餐粗粮,来客向我们分享了他们的科学技术和风土人情。
我必须感谢他们。预言鸟教会我们构筑异乡风情的巢穴,护子虫将缝纫技术传授给我们。我们头一次尝到面包的甜美与咖啡豆的醇香。我结识阿努比斯,皮毛光泽柔顺的灾难兽,他邀我跳一支圆圈舞。他戏称我为英勇却暴躁的阿喀琉斯,难以征服的黑毛犬战神。与阿努比斯共舞时的激动与羞赧,几十年来珍藏于心。
哥萨克部族的精灵生活因此得到极大的改善。人民为表示诚挚的感谢,经由守林人的会议决议,将土地分享给来客。于是土瓦房旁,稀稀落落地出现了几个现代化的建筑。哥萨克族与外来民族在技术和经济上互相扶持,全部族人民在一派和谐中其乐融融。
直到胡地举起电锯,两个民族产生了空前的冲突。不是土著不知这榕树的意义,哥萨克族的求雨节和祭神节,都要围绕这古树跳舞,在古树下上供祭品咩利羊,祈求风调雨顺。而外来民族希望砍下它制作复合板,铺成新建学校的地板,一群不可理喻的疯子。
为此我与阿努比斯几近厮杀了一场。文明人完全不及游牧人战斗力强,阿努比斯被我撕咬在地,浑身疮疤。
“为何不再信任我们一次呢,”阿努比斯在墙角喘着粗气,舔一口喷涌的汩汩鲜血,“不相信我们可以给你们带来第二个面包?”
文明人轰轰烈烈地举行了长达三余月的思想改造游行。街道与树木间随风翻飞的旗帜、横幅,在阳光辉耀下熠熠生辉。第一批信仰者的加入,引发核爆链式反应,怂恿乡邻主动举起赞成的红彩旗。迫于舆论与质疑,守林人协会对此表示了妥协。
链条摩擦树干的声音很刺耳,木粉碎屑如骨灰悬浮半空。老者一言不发倒伏在他所守护的人民的脚下,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亲手将他推下寺庙阶梯的是他的子嗣,是否听到子嗣快乐而幸福的赞歌。我看着我的人民将古树劈成无数细条,装载进十辆卡车。此时殖民者夸口赞扬其生得粗壮,根系深厚,劳力工三地鼠将其全部掘出真是个费力活。
某种方面讲,殖民者的决策是对的。精灵建筑的精灵学校竣工后,旅游业为接应游客高速发展起来。全票通过的形象改造工程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殖民者带来人类与巨型的机械,用铁锤粉碎了镀满岁月沉淀的旧民居,旧居民笑靥灿烂,为异乡风情的新别墅建成拍手称快。达到年纪的哥萨克孩子洗净脸上恫吓野兽的颜料,心中燃烧着摒弃恶俗俚语的美好希冀,走进现代建筑,学习流行国外的精灵语言。
从昏沉中清醒时,毛衣织到长得拖地,穿在自己身上非常宽松。我拜托信使比雕将这件毛衣送向阿努比斯的住处。他如今不比我年少,仍是风度翩翩的单身绅士。那一年我没有答应阿努比斯的求婚,即使他射出的帕里斯之箭恰中我的脚踝。
“请稍后,比雕先生,”我取来针线,“还差署名。”
我在护子虫的辅助下,在袖口处绣下“哥萨克”。“为什么不是‘阿喀琉斯’?”护子虫问我。我并不很想回答。“他带给我面包,他希望得到哥萨克,于是我就给他了。”
面对护子虫的迷惑与追问,我背对她站在窗前,一双老眼望着紧抓着毛衣的比雕先生,看他倏地消失在黄昏的一片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