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沐浴更衣后,却仍觉得那蛇妖的腥气在身上挥之不去,令人作呕。
我闭了闭眼,真是的,才杀了一个妖怪,就这么受不了,还说要为那个人分担,这原本,就是他的生活,面对这些恶心的,强大的怪物,保护身后的人,是他当成使命般,要用一生去做的事。
我自嘲的笑了笑,这么多年,以为自己进步了,足够强大可以站在他身后了。可无论是小师妹还是妙法长老,骨子里,都是还是那个软弱不争气的芙蕖,从来,没有改变。
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长剑上,宵河,是的,我的剑,也叫宵河。
宵河剑是紫胤真人百年前从山下机缘得到的,原本就是雌雄双剑,紫胤真人爱剑成痴,收藏的都是天下神兵利器,宵河更是个中翘楚,天墉城弟子虽多,却无一人让他觉得配得上这把剑,便在剑阁中,空置了近百年。
直到陵越上山,十五岁那年,紫胤真人将宵河雄剑赠予他,可看出紫胤真人对陵越的认可和期许。
而雌剑,却是我央了父亲,与紫胤真人求来的。
那似乎是我记忆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女儿的姿态与父亲提出诉求,一直以来,我对父亲,都是恭谨而疏离的。
并非故意,而是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始于段不容于世难以启齿的往事。因此,我始终不知道如何坦坦荡荡的用一个女儿的身份与他相处。
可是我,真的很想得到那把剑。和他,一对的剑。那种隐秘的幸福感和满足感让我不能抗拒。
于是平生第一次,我与天墉城掌教真人,我的生身父亲,开口央求。
记得说出请求之后,他只是一直负手背对着我,什么也没说。那样站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开口。我亦自知要求荒谬,便理所当然的相信被拒绝了,我轻声告退,打算断了这个念想。
可是就在几天以后,紫胤真人让陵越将我唤到临天阁。临天阁是掌教与众长老议事的场所,有什么事情,要在这么严肃的地方说。
陵越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我只好疑惑的跟着他,迈进了临天阁。
只见父亲,紫胤真人,几位长老居然都在,案上,放着一个古朴的剑匣,即使我功力尚浅,都能感觉到剑气逼人。
紫胤真人看我进来,走到桌前,打开剑匣,爱重的凝视匣子里静静躺着的长剑,半晌,关上剑匣,郑重的递予了我,只对说了一句:“既如此,望芙蕖莫辜负了此剑。“
我点头,双手接过,抱在怀中。一时不知是何心情。
我下意识的看向父亲,他依旧不言不语,好像并没看我,我冲他一笑,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第一次,看见父亲,笑了。
我得到了,与他一对的剑,却不知道,能不能做那个与他比肩的人。
宵河啊,我随手拿起丝帕,珍惜的擦拭着,其实,我配不上你呢,那个人,才配用这样的神兵利器,同样的剑,看过在他手中散发的威力,你会不会,心有不甘呢。
可是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握着这把剑,我心里就会安稳,我就会觉得,他们还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
大师兄,还有——父亲。
父亲走的那天,我们依旧如初见般,相对无言。似乎记忆里,我们为数不多的单独相处的场景,都是这样的。他负手而立,背对着我,我静静站着,看不到他的表情。
终于,他转过身走进我,手指一动,微微抬起,却又放下。似乎挣扎着什么,最终,轻轻落在了我的头上。
平生第一次,他轻抚过我的头顶,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女儿做的那样。他对着我,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只说了一句:“芙蕖,对不起。陵越他——“
“爹,你不用说了,“我飞快的打断,对他微笑道:”我明白的,你们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明白的。“
父亲轻叹,仰起头闭上了眼,像是为了阻隔什么。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突然对我说道:“你很像她。“他第一次用那样的眼神,专注的看着我,目光却像穿过我,落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到了,哪个遥远又模糊的影子。
“我原本,是想离开前将你送下山的,你的性子,不该在天墉城的。“父亲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甚至提起他对我的看法和安排。”我原本希望,你能过另一种生活。“
“不用了,爹,我会留下来的,这样的生活很好,天墉城,是我的家。“虽然你终究也要走了。最后一句话,我没有说出来。
父亲沉默半山,又叹了口气,点点头,便转身出去了,没有回头。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
但是我知道,他终于卸下了这大半生的重担,终于,可以去追寻被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遥远的影子。
天墉城历代掌教,无不修仙,除非,心中执念未消,无法脱离这红尘万丈。
父亲,你最终的选择,我明白的。我也知道,你明白我的选择。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我们,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