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喉头滚动着,却喊不出这样简单的两个字。
是他给了奚山君这个最弃不得扔不掉的名字,他曾在心底默默唤了十年,他曾经要用这世上最顶好的一切,来换一个快乐自由的阿植。
然而也是他,把她变成了奚山。
这个被拔了舌头的奚山,把一切美貌荣华许给别人的奚山,低到尘土里的奚山——
站在他面前,抱着孩子,眉眼中有掩不住欢喜和小心翼翼却藏着掖着不让人察觉的奚山。
“扶苏,我夫,你如今,可觉得欣然吗?”垂着眼的奚山收回看向凤奴的目光,转头微笑着凝视着他。
他也望着她,伸手摸摸那凌乱的鬓发,
“孤一生最欢愉的时刻,已耗在奚山上,那里有孤的妻子,和孤最美好的回忆。”
奚山煞风景地“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有时候啊,有时候,扶苏,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能活得久一点呢?”
“我最想让你得到你曾经最想要的,可最终,我竟没能让你快乐。”
我们谁也对不住谁,可谁也忘记不了谁。
分明是笑,可他却看不出丁点的喜色来,她伸手覆盖住他的,那温度冰冷,眼神却温热,“扶苏,你觉得不开心的时候,当想想你有世上最美貌无双最聪明贤惠的妻子,而你的妻子,已完成了她一生的夙愿。”
——植,三百年,嫁乔荷。
他忽然觉得目眩,继而站不稳了,便直直仰面倒在地上,又如同坠入云里。
最后一眼,他看见奚山,感受到她尚带余温的手心,他听见她柔缓的嗓音,轻轻唱着他前生曾别扭着唱着哄她睡觉的歌谣,慢慢远去,他听见凤奴的哭声震天撼地,看见那麻衣的背影忽然换了颜色,步履轻快的人忽然变了昔日少女的模样,黄衣娇俏,惊为天人,
她转过头,说扶苏,能再遇见你,真好呀。
我前生熬不过世间的伦理,可那时你答应我,要把我嫁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心里暗暗想,这世上怎会有,比哥哥更好的男子呢?
这个人,会把我带到天涯海角,看悬崖上的红花,看海底的白珠,山高水长的同我过一辈子的人,可这个人除了面冷心热的二哥,还会有谁呢?
会丢橘子逗我开心陪我翻花绳的二哥,笑起来那么好看就连皱眉的时候都那么好看的二哥,却要把我嫁给别人了。
哥哥死的消息传来,我呆坐三日,直到落不下泪只余血时,直到我全身没有知觉时,直到我疼到爬都爬不起来时,我才敢相信,那个每次都在我最绝望时候对我伸出手的人,是真的把我一个人留在世间了。
而哥哥你,说要在二十岁那年,看我出嫁。
我要让你,看到那一天。
不眠不休,不言不语织就的嫁衣,是无法再流淌的泪水,每一根丝绦都可以将我纠缠至死,可是我不,我要活着,我要嫁人,嫁给这世上哥哥认为最好的男子。
但哥哥,成觉那一掌打在我心口上,我居然并不觉得疼,他的眼泪滴在我脸上,我居然并不觉得难过,我只是在想,哥哥见了我的时候,会是装着不开心却实在很开心的模样,还是确实很开心就确实抱着我的样子呢?
哥哥哎,爱这个字,竟然这样难说出口,你教了我这么多年,你没学会,我也没学会。
后来,有人划花了我的脸,割了我的舌头,有人费尽一生心血换了我一命,有人陪我等你,整三百年。
后来,我用荣华美貌同一个乞婆换了你的爱,也曾经走遍千山万水,擦过三百万颗星辰,隔着这么久漫长的岁月,却像是只一瞬。
大佬哎,我终于又瞧见你了——
公子扶苏世无双,
你今生,终于能是我一个人的扶苏,我永生永世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