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斯特林永远地离去了。当秀佳第一次从帝林的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和伤痛得头脑发昏,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简直要恨帝林了。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斯特林死在大哥心腹的手下?可是,当她看到帝林的眼睛,那黑得不见底的瞳仁里闪现出近乎绝望的沉痛之色,这是这么多年里面从未见过的,秀佳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
很多年之前,她的母亲告诉过她,痛苦是一件很奇妙的东西,它是不能够分担的,同样深重的痛苦从来很难将两个人拉近,反而会让两个人互相指责,互相抱怨,没有人会认为对方真的理解了他的痛苦,他们像溺水者一样,最后会把彼此都拉进深渊。母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失神的眼睛里又一次溢出了伤痛的泪花,接着,她对女儿说,所以,如果你不幸像我这样,失去了一个孩子,别去责怪你的丈夫,你要试着安慰他。
现在,她的孩子依然活泼可爱,不过,她已经开始打算援救这个溺水的人了。
夜色越来越深,寒气更重,可是书房的灯光依然明亮,秀佳到厨房把早做好的宵夜重新温过,携起一件大衣,走向帝林的书房。
灯光下,帝林的面孔一点也不像白天那样神采飞扬,反而像是塌陷的雪峰,后面隐藏着看不见底的深渊。他正把最后一份批文摞到处理好的文件那边,今天的文件似乎特别多,帝林批复得似乎也特别详尽,而杯中酒尚未尽,依然在灯下闪烁出柔和而奇异的光辉。
帝林默默地披上秀佳递过来的大衣,默默地咽下美味的宵夜,却好像在咀嚼木头,秀佳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勉强着自己微笑娇嗔:“你看你,这么样的好东西,我做得那么辛苦,你就这么一副模样,好像还不乐意似的。”
这么多天来,他们两个人尽一切可能避免提到斯特林和紫川秀,避免让对方感受到那些撕裂。可是现在,帝林却抬起了头,他笑了,虽然秀佳觉得那笑得是如此凄凉。他带着惯用的自嘲的语调:“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他们两个,一个是忠良之后,国家栋梁,一个是王室养子,开疆之帅,没有我,或者大家过得倒是要自在一点。我为什么要为紫川参星杀人放火,跟罗明海之流怄气,我有自己的手段,为什么不能像阿秀一样割据一方。就是现在,我还很年轻,我可以做的事情依然有很多,就算不成,史书也决不会忽略掉我的手笔。”
帝林沉默了,可是秀佳明白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是的,既然如此,我自找了这么样四面不合的角色,倒还害死了斯特林,又有什么可说的?发生过的事情既然无可挽回,便当尽心思应对之策,举步之途,为什么在这里伤毁酗酒,仿效那些愚夫愚妇所为?这不仅是傻,简直就是荒谬,岂是我帝林所为?可是我却这样做了。
帝林忽然抓住了秀佳的手腕:“我至少还有你。”
他醉了,真的醉了,平常时候,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秀佳觉得一阵颤栗,她感受到了帝林的自信和力量开始像阳光下的冰雪那样消融,她紧紧地攥住帝林的手,这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她温和地笑着,说:“我当然是你的,我一直都是,而且,你虽然,虽然失去了一个兄弟,可是,阿秀……”
帝林再一次笑了,可他的眼睛却深不见底:“阿秀?我们迟早还是要决一死战的。”
林秀佳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刺着,她并不是不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可是她依然还抱有希望,何况,她还读到了紫川秀的声明:“可是,阿秀,他不是已经说了,家族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来插手,他,不应该是支持你的么?”
帝林抚摸着妻子的手背,那皮肤光洁如玉,让他的心上泛起了一阵阵哀愁:“他支持的,不过是林家不该进紫川家的领土罢了,至于我,紫川家的事,紫川家的人会处理,他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帝林淡淡地说:“目前,我们与林家的战事,虽然我是有把握的,但战争无定数,若我当真失手,你就带着帝迪去找阿秀。到了那个时候,能够庇护你们的,大概也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