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KISS me

　　巴德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的无辜。他大声说：“我是长湖镇的渔民，负责货物交接的人！”
　　那个金发精灵依然居高临下，他开口问：“负责货物交接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密林中？你们应该是在溪边等着，货物会被送到那里。”
　　“说的没错，可是我没看到货物。”巴德挑了挑眉毛，讪笑着回答：“没看到船，没看到任何一个精灵。现在太阳都快落山啦，我的孩子都在家里饿着肚子。”
　　金发精灵回头和那个女性精灵说着拗口的精灵语。巴德打量着那个女性精灵——没错，她就是前两次在瑟兰迪尔国王身边那个精灵。她依然年轻秀丽，有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这让巴德想起了自己过世的父亲，想起了苍老死去的老乔伊。他们的时间对于精灵来说或许只是一瞬罢了。不老不死的精灵，会衰弱死去的人类。这是造物主的仁慈，还是残忍呢？
　　精灵王子的开口打断了巴德的思绪。他低头看着巴德，大声说：“现在的森林不是人类能够涉足的。长湖镇的镇长答应不会派遣探子进入密林，但是我们看到了你。你偏离了商道，而且全副武装，不像是长湖镇的渔民，更像是一个盗贼。我会带你去见我们的国王，由他来决定怎么处置你。”
　　随着他的话，有精灵走上来收起了巴德的弓箭和匕首。巴德看了看这些有着漂亮头发的精灵们，无奈的耸了耸肩：“随便你吧。正好，我也能见识一下精灵的宫殿。请不要太长时间，我的孩子们还等我回去呢。”
　　实际上，巴德并没有见到传说中宏伟的密林精灵的宫殿。精灵们带着他在森林中穿梭，并没有走太远。在森林中的光线变得更加昏暗时，巴德看到了不远处的篝火，耳边也隐隐传来了甜美的歌声和笑声。
　　又走了一会儿，顺着小道绕过两个弯儿，巴德的眼前蓦地一亮。一大片空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熊熊的篝火点燃着，烤肉的油脂香味混杂着果酒的味道直钻入巴德的鼻子。他抽了抽鼻子，闻到的是上等的葡萄酒的味道。那是大酒庄的上等葡萄酒，是和金币等价的奢侈品。
　　“我回来啦。”莱戈拉斯说，“抓了个人类的奸细，或者是盗贼。不是说最近东方的人类在向着幽暗密林移动吗？”
　　歌声和笑声都停了下来，所有的精灵都转过头看着莱戈拉斯和巴德。在森林中饮酒作乐的精灵有近百人，绝大部分都穿着褐色和绿色的外衣，衣着显得简单。这让坐在最中央位置上，穿着繁复累赘外袍的金发精灵显得尤为引人注意。
　　这是巴德第三次看到瑟兰迪尔。
　　这位精灵国王一如以往，丝毫没变。或者不能这么说……他的头上现在带着用树枝和浆果编制的王冠，金发柔顺的从肩膀上披散下去。他的脸上有着一层红晕，映衬着眼睛星辰一样的明亮。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是因为这是精灵的宴会，瑟兰迪尔国王并没有巴德头两次见到的那样冷漠和傲慢。他坐得很随意，显得慵懒。他将两条长腿从外袍中探出来，随意交叉着。
　　瑟兰迪尔歪着头，眼神从巴德身上一扫而过。他翘起嘴角，摇动着手中的酒杯：“莱戈拉斯，你回来了？那不是东方人，他穿着长湖镇渔民的衣服。”
　　“当他们反戈相向的时候，谁管他们穿的什么衣服。”莱戈拉斯小声抱怨着。除了那个女性精灵还站在巴德身后，其他的精灵已经散开进入了宴会中。
　　巴德将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长湖镇的渔民，负责货物交接的人！瑟兰迪尔国王。”
　　瑟兰迪尔再次将目光转了过去。巴德觉得对方应该是有了醉意，因为他注视自己的时间虽然长，但是目光并不锐利。因为脸上的红晕和嘴角的笑意，他显得亲切随和，即使人类的幼童也敢于在他的面前喧哗。
　　“我的酒在哪里，交接人？没有精灵把酒搬上来吗？”
　　“酒在船上，还没有送到岸上。我一直没有见到交接的精灵。”巴德苦笑着说。他不喜欢交接人这个称呼，所以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叫巴德，长湖镇的巴德。”
　　瑟兰迪尔国王依然盯着他。然后他一甩头，目光向着现在正在细碎谈论的精灵看过去：“今天是谁负责交接？”
　　“是蒂多！”有精灵在下面回答。
　　然后又有精灵在那里说：“蒂多？他喝醉了，正在酩酊大睡呢。”
　　“他还在宴会上唱了一支歌。”还有精灵小声说着。
　　巴德张开自己空空的手，满脸无辜的看着精灵国王。这些幽暗密林精灵的散漫在长湖镇是出了名字的。早些年他们去长湖镇时就常在酒馆喝得大醉。不过最起码他们还没有耽误过事情，每次都能把货物运来并且顺利回去。
　　“陶瑞尔！”瑟兰迪尔皱着眉，放下手中的酒杯：“弄醒他，然后你带两个精灵去把货物弄上来。”
　　“宴会还要进行吗？”那个女性精灵回问：“这里还有个人类。”
　　瑟兰迪尔抬头看了看天空，而后有些歉意的看着巴德。这种歉意的表情出现在瑟兰迪尔身上真是难得一见：“我很抱歉，人类……”
　　“巴德。”巴德不礼貌的打算他的话，“我的名字，巴德。”
　　“巴德。我很抱歉打搅了你的活计。现在已经很晚了，天已经要黑了，我不建议你现在离开幽暗密林。如果可以的话……”
　　瑟兰迪尔停下来，似乎斟酌了一下措辞，又似乎是在和自己妥协：“参加我们的聚会吧。”
　　精灵一片喧哗。瑟兰迪尔国王并不喜欢外人，无论是人类、矮人或者是诺多精灵。因为北方的黑暗蠢蠢欲动，幽暗密林相对其他地方更加闭塞，也更加的警惕着外人。
　　巴德有些吃惊。他当然知道很多瑟兰迪尔国王的传闻。冷傲，冷漠，傲慢等等等等……他会请人参加他的宴会？那他一定是喝醉了。
　　但是，为什么不参加呢？这么多美丽的精灵，还有好酒好饭。还有一个可能喝醉的精灵国王？
　　巴德抬起头，看着瑟兰迪尔，笑了。
　　“不胜荣幸。”
————————————————————————————————————
新年快乐！这几天都快日夜颠倒了。

　　弦乐的音调又在篝火旁飘扬起来。
　　巴德坐在聚会的角落中，面前是野果、烤肉和酒水。那些精灵矜持的在篝火旁嬉闹着，他们低声用精灵语唱歌，歌声空灵婉转。
　　“那是什么歌？”巴德问。他对酒水不算太满意。这酒味道显得寡淡，显然不是瑟兰迪尔高脚杯中的美酒。
　　有精灵回答：“那是贝伦和露西恩之歌。从多瑞亚斯传唱很久了。”
　　“我没有去过多瑞亚斯，我是在巨绿林出生的。”这是另一个精灵。
　　“你太年轻啦。才活了一千多年吧？”
　　巴德左看看又看看，那个才活了一千多年和那个或许更年长的精灵坐在他附近。他们的头发光滑柔顺，皮肤洁白细腻，容貌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而自己呢，年纪可连他们的零头都不够！
　　巴德突然有些愤愤不平，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有一些精灵陆续离开，又有一些精灵陆续参加进来。那些从下午就一直在聚会的精灵都显得微醺。大概是巴德一直很沉默的缘故，那些精灵们不在警惕着他。他们唱起了赞歌，唱起了各种小曲，唱着从森林中自由来去的白鹿，然后嘻嘻哈哈的向着彼此敬酒。
　　巴德很喜欢他们的歌声，当一个精灵向他敬酒的时候，他赞美了对方的歌声像是初夏的夜风。那个精灵眯着眼睛笑着离开，片刻之后，陆续有精灵来向巴德敬酒，并且很期待的看着他，等待他的赞美。
　　巴德毫无疑问不是个烂好人，他偶尔还会宰上一刀那些来自远方的商人。但是面对着一双双明亮干净的眼睛，一张张带着甜美笑容的脸蛋，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各种赞美的语句，然后将那些寡淡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数不清到底喝了多久，巴德早就喝得晕乎乎的。放眼望去一个个精灵身材相若，笑颜如花，都对他端着酒杯微笑着。然后他迷迷糊糊的在篝火中穿梭，和精灵们互相敬酒，听着他们的笑声和歌声。
　　再然后，他看到一个唯一没有对他微笑，向他敬酒的精灵。
　　“祝愿你如同星光，不被云雾遮掩，永恒的笼罩着这片森林。”巴德主动将酒杯递过去，说：“这酒真不错”。
　　那个精灵依然没笑，歪着头看着他，脸上那抹因酒带来的红晕很深。巴德没有注意到，在他的背后，精灵们的嬉闹声都变得低下去。片刻之后，那个精灵将自己的高脚杯轻轻地碰在巴德的酒杯上。
　　“愿你祖先的荣光永远和你同在，基瑞安的子孙，巴德。”
　　巴德瞪大眼睛看着他。他没记得自己进入这片森林后，有和任何人提到过自己是基瑞安的子孙。他甚至怀疑连精灵王都早就忘了自己。但是现在，他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他还记得……他居然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记得那个青涩冲动的小伙子。
　　兴奋瞬间冲上了脑袋，其中一定混杂着所有的酒精。巴德觉得脑袋昏沉的厉害，思维几乎都停顿下来。他看到那个精灵把高脚杯从嘴角挪开，然后那对漂亮的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一个短语：“Kiss Me.”
　　在之后的很多年，巴德都记得那个夜晚。或许说，巴德在之后很多年都无法理解当然自己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是稻草还是酒水？那个精灵王怎么可能会在聚会上对陌生人说出这个短语？即使现在不是陌生人也……
　　当然，巴德更加懊恼的是自己的行为。当时已经完全大脑停止运行的巴德遵照了本能的行动。他听到那个词，然后身体就自动的凑上去，在对方的唇角烙下一个轻吻。
　　一瞬间，宴会安静的像是坟墓！
　　巴德端着酒杯，很无辜的对着对方微笑。他的大脑甚至完全没有读取这个行为的意义。他对面的精灵显然因为这个意外愣住，他嘴唇张开，眼睛瞪大，手里的高脚杯“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再然后，整个宴会变成一团混乱。
　　瑟兰迪尔国王愤而离席，他恼火的喝令精灵们把这个无礼的人类丢进地底的监狱。那些嬉闹的精灵停了演奏和歌声，他们默默的收拾场地，熄灭篝火。所有的精灵都低着头，屏住呼吸，担心自己会被坏脾气的国王狠狠的责骂。在这种意外的丢人事情上，即使是活了几千年的瑟兰迪尔国王，也可能会情绪失控！更何况他都醉到连这个小动作都躲不开的境地！
　　所以说，巴德第二天毫不意外的是在精灵的监狱中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头疼欲裂，而头顶阴暗的天花板和狭小的空间让他感到压抑。随后，他模模糊糊的想起昨天自己做了可怕的事情……那简直太可怕了，自己居然吻了精灵国王，那个能带着精灵军队干掉整个长湖镇的瑟兰迪尔国王，而且还是在聚会上！
　　巴德用手指按住自己的额头。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脑袋疼得都要炸开了。
　　如果是自己在酒吧被一个凑上来的流浪汉吻了，那自己一定会老拳相向，揍得对方满地打滚。而自己的脾气在长湖镇还算不上差。那个精灵王当时为什么没掏出剑将自己的头砍下来？
———————————————————————————————————————
觉得我把巴德写弱了一点。后面会加强。→→要有能HOLD住精灵王的气场啊。

　　不会，和不可能。
　　巴德瞪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精灵，觉得无论从身高，还是从态度，自己似乎都被压制住了。这时候他突然理解了当年在他面前的镇长的压力。这个精灵，有着一种慑人的魄力，他会让人无形中在他面前退却一步。
　　巴德并不想在他面前卑躬屈膝。这种谈判比想象中的还要困难，但是他不能退步。他也是国王的子孙，骨子里还带着射龙者的固执和骄傲。巴德盯着瑟兰迪尔的眼睛，他想到那个吻，想到那个时候精灵王瞪大的眼睛，突然放松了下来。
　　“我无意于此。或许对精灵来说，人类的确曾经和背叛挂钩，但是也有人类永远勇敢、忠诚。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巴德对瑟兰迪尔前面说的话辩解一句，“但这和我们所谈的条件并无关系。我希望你也能清楚这一点。”
　　瑟兰迪尔没有开口。他依然直视着巴德，碧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在他的背后，那缕从天而降的月光清辉泄露一地，似乎给他的背影打上一层柔光。那是再上好的油画也表现不出的色彩。
　　巴德停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而后清晰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这些年，能够从幽暗密林中来到长湖的商旅或迷途者并不少，我想这其中应该不止有我一个探子。你需要的是消息，各个方面的消息，如你所说，人类的，矮人的，龙的，或者还有精灵的？但长湖镇的人无法给你这些，那些商旅更加不可以。这些消息当然也不会出自长期呆在密林中的精灵——精灵和矮人们的关系算不上太好。而且，消息传播的越广，经口的人越多，那么越难辨别它们的真假。所以你需要更多的人，收集更多的消息，无论是否属实。”
　　说到这里，巴德突然对面前的王者升起一股怜悯。他放缓了口气，说：“看，我知道。无论我会不会带消息回来，无论我带来的消息是否正确，你都会放我离开密林。”
　　是的。瑟兰迪尔，精灵王者。他寿命漫长，手握重权。但是这也让他必须目光放得更远，思考更多的事情。作为一个人类，巴德可能会去想想贝恩他们长大的事情，或许会再想想家族的百年荣光，剩下的时间就与他再无关系。但是精灵不行……
　　他们寿命悠久漫长，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必将永生。这种漫长的寿命中他们也会面对更多的诱惑、痛苦和泪水。那些鲜血染红大地，泪水溢出河谷的传说中是否就曾经有瑟兰迪尔的父辈叔伯？兄弟姐妹？而在他即将生活下去的漫长岁月中，又将有多少次面对死亡？无声哀悼？
　　这并不是一种幸福。想到那些巨型蜘蛛，想到那盘踞在孤山中的恶龙，想到传说中可怕的黑暗和他们的使徒们，巴德就觉得不寒而栗。这片土地危险无处不在。这些可能和他无关，但是这些一定会在这位精灵王者的心中盘踞着。
　　瑟兰迪尔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睛下方投下一片阴影。巴德知道自己一定猜中了瑟兰迪尔的想法。金发的精灵安静的站在那里，距离巴德牢房的门只有两步远，但是在那月色的背影中，他却似乎被单独隔绝在另一方天地之中。他依然身形挺拔，但是在巴德眼中，却觉得他如同平原中伫立的树，坚韧、高傲却异常孤寂。
　　“那个，我会回来的，更不会在消息上作假。那可是我作为人类的信誉。”巴德终于打破了宁静，“所以我说，这不是我要和你谈的条件。”
　　“什么是你的条件？”瑟兰迪尔睁开眼睛，他的眉宇间有一抹非常淡的疲惫。他并没有承认巴德刚才所说的话。但是他态度柔和了下来，不在咄咄逼人，将巴德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
　　巴德喜欢对方这种态度。这样看起来，瑟兰迪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王，而只是一个精灵。有血有肉，触手可及。
　　“瑟兰迪尔国王，你去过长湖镇，应该知道我们的镇子并不大，但是他却是一个贸易港口。当然他比不上河谷郡，不过我也没有见过河谷郡的盛况……”巴德觉得自己在跑题，果断的停了下来，“但是河谷郡毁灭于恶龙的吐息。我不希望看到长湖镇经历同样的事情。”
　　“恶龙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了。”瑟兰迪尔说。
　　“长湖镇大部分人将恶龙当成一个传说，但是我不会，因为我是基瑞安的子孙。”巴德没有说自己还在屋子的天花板上藏了一只黑箭。
　　瑟兰迪尔沉默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我不会为了人类阻挡恶龙。我不会用精灵的性命去阻止恶龙的肆虐。”
　　巴德点了点头。几十年前的精灵没有做这件事情，即使他们面对是自己的同盟。几十年的精灵更加不会做这件事，何况他们只是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类探子。
　　“为什么精灵要为了人类来参战？那个时候我更希望你们呆在森林里，不要吸引恶龙的注意。说真的，如果恶龙真的来到长湖镇，那也是我们要去阻止。瑟兰迪尔国王，几十年前，我的祖先面对被矮人的金币招惹来的恶龙毫无退缩，你难道认为我会吗？”
　　巴德说这段话有些义愤填膺。他可不希望对方将自己看成一个胆小的人。基瑞安的子孙都是英雄，这无需质疑。
　　瑟兰迪尔愣了一下，眉毛挑起来。他显然没有想到会从对面的人类口中听到这段话。然后，他微笑着闭上眼睛，低了下头：“你不会。我对我的说法感到歉意。”
　　那个笑容，居然带着一种巴德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暖的意味。

补上周日福利。

　　对瑟兰迪尔来说，这不过是又一次宛如在战争中的体验，陌生而又熟悉。
　　瑟兰迪尔在房间中坐下来，并没有再给自己倒酒。他的确感受到那个不详的注视再次出现在门口。他觉得那应该是来自阴影的刺客，曾经的魔多绝对不缺少这些人。而刺杀自己，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好处。
　　那么就来吧，自己曾经渡过无数这样的日子。疯狂的厮杀，四溅的鲜血，穿着铠甲抱着武器的浅眠。连续几天不进食不闭眼的战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黑暗夺走性命，不知道自己的子民会遭受怎样的痛楚，这强迫着自己必须时时刻刻谨慎而警惕。
　　那是让人疯狂的战斗，甚至会带给精灵无法磨去的灵魂上的痛苦。这毫不奇怪。很多在战斗中活下来的精灵最后却在和平中放弃了自己疲惫的肉体。
　　瑟兰迪尔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的呼吸轻柔缓慢，似乎渐渐进入熟睡。不过，那个东西显然十分的警惕，他并没有冒进，反而退得更远了一下。
　　我不会真的放松自己的。瑟兰迪尔想着。他继续紧绷着精神，以便在那个东西靠近自己时将他一击毙命。他的身上随时携带着利器——这也是从战争时期留下的习惯。
　　瑟兰迪尔依照平时的作息起居，只是减少了饮酒。那个不详的东西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而在瑟兰迪尔打算找出他的时候再次出现。这坚定了精灵王对对方不怀好意的猜测。他在王座上之时，他在进餐之时，他在处理公务之时，或者他在淋浴之后休憩之时，那种不详的感觉随时会突兀的出现，如同跗骨之蛆。
　　在休息时，瑟兰迪尔会将短刃放在身边，而后整晚保持着清醒。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用酒精麻醉自己，那无疑是自蹈死路。但是同时，极度的清醒和警惕会让他偶尔产生时空错乱的感觉——那是漫长岁月带给记忆的瑰宝，但现在，却带给瑟兰迪尔痛苦。
　　莱戈拉斯来报告森林中的巡视，他显得忧心忡忡：“我发现了半兽人活动的迹象，陛下。我的小队注意到不少的座狼粪便和动物尸体的残骸。我们认为半兽人被矮人们引进了幽暗密林。”
　　“是的。索林.橡木盾带着那些半兽人进入了我的领土。不要去管他们，他们很快就会离开。”瑟兰迪尔说。现在那个不详者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这让他放松了一点。
　　莱戈拉斯挑了挑眉毛。他能感受到瑟兰迪尔的疲惫，即使他看起来高大挺拔一如既往。
　　“有……什么问题吗？”现在他不是臣民，而是对方之子，“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瑟兰迪尔看着莱戈拉斯，看着这个和自己一样的金发精灵，为他的敏锐骄傲着。但是他并不打算说什么，这个孩子最近也非常的忙，非常的累。而那个不详者现在并不在，提到它给莱戈拉斯增加的只是更加繁重的杂务。所以瑟兰迪尔摇了摇头，他说“不，没有”。
　　这个不详者比瑟兰迪尔想象中的更加警惕。他毫不焦躁的在密林宫殿中潜伏着。一天，两天，十天……瑟兰迪尔在沉默中等待了他十天。这十天他几乎不眠不休，他对酒精的渴望超出了近百年最厉害的一次。
　　但是他不能喝醉，即使那些回忆纷至沓来，他依然不能喝醉，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现在的记忆不再像六十年前乏善可陈，充满了褪色和不安定的焦躁。在现在的记忆中偶尔会穿插着密林河幽静的流水，还有某个人类不苟言笑的面孔。
　　瑟兰迪尔在床上闭上眼睛，他有些诧异于自己记起巴德的脸孔。实际上，很多和他相处上百年的精灵，他可能依然谈不上熟悉。但是他却记得那个人类的举动，言谈。因为那个吻？那是酒醉的意外，精灵在酒醉后依然会有狂乱的举动，瑟兰迪尔并没有对此有太多嗔怪。
　　而后是因为什么？他是唯一一个会和自己争辩的人？包括莱戈拉斯在内的精灵，从没有任何一个人企图阻止自己的决定，并且有理有据。瑟兰迪尔想到巴德对矮人的推测，想到他对自己的劝阻。那让人不悦，但却让人记忆深刻。
　　当然，他也想到了那瓶白兰地，它现在收在柜子的角落里。然后，瑟兰迪尔想到了落地的酒杯，巴德退开的脚步，和他脸上的恐惧。那种恐惧从对视的目光中清楚传来，让瑟兰迪尔觉得除了伤口全身哪里都在隐隐作痛。而他脸上的伤痕，已经痛到麻木。
　　瑟兰迪尔全身战栗，他发觉到那个不详者正在门口窥探，而自己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这是致命的失误，并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如此的好运。瑟兰迪尔决定停止回忆，那并不快乐，而且可能会夺走他的生命。
　　现在还不行，现在他还不能去曼督斯的殿堂。他并不意外莱戈拉斯能够迅速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王者，但那过程中充满了破茧的疼痛。他有着切身的体会，所以他并不想让儿子同样感受到这一点。他是蓬勃的春天，带给幽暗密林的本就应该是连绵的生机！
　　实际上，比尔博并不知道自己给精灵王带来了如此之多的困扰。
　　他没有那么多想法，甚至不到万不得已，他连刀子都不愿意举起，更何况是去杀害一位庄严的王者？霍比特人和精灵族又没有世仇！
　　比尔博单纯处于对精灵王者的倾慕和好奇，让他常伴在瑟兰迪尔的左右。他觉得这位精灵王者高大俊美，引人注目，浅金的长发在阳光和星光下闪耀着截然不同的光彩。他高傲挺拔，威严公正，并因此受到臣民们的爱戴。比尔博觉得所有能够形容国王和精灵的美好词汇都能够放在他的身上。而在霍比特人眼中，精灵王本就该如瑟兰迪尔一样永远高傲——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瑟兰迪尔感知到他存在的警惕。
　　不过，都灵日快到了，矮人等不了更长的时间了。
　　机会比比尔博想象中的来得更快。这天大部分密林精灵都收拾一新，而后向着密林宫殿外面汇聚。比尔博从他们的交谈中了解到即将有一个星光晚宴要在森林中举行……除了某些必要的值班精灵，其他的精灵都会在森林中举杯狂欢，他们的国王也会出席这个宴会。
　　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比尔博这样想着。他已经找好了逃走的通道，而似乎他受到了神的青睐，一个更好的机会出现了。
　　“加连，你这老东西，我们的酒快要没了。”一个红发的精灵从仓库的侧门走下台阶，“这些空酒桶几个小时前就应该送回去了。船夫们都等急了。”
　　比尔博已经看到了那些硕大的酒桶，有几个精灵正忙碌着将酒桶搭到一块活动木板上。他很庆幸在这个密林宫殿中能够感知自己的似乎只有瑟兰迪尔和莱戈拉斯王子，这让他能够近距离的观察这些精灵。
　　又一个精灵从台阶上走下来，他手里拎着酒瓶，姿态怡然自得。先进来的那位精灵还在抱怨着：“我们这位国王脾气不大好，但他品酒绝对是专业的。”
　　比尔博向后退了几步，他听到那个叫做加连的精灵开口了：“来，艾尔罗斯，来尝尝。”
　　“我要看管那些矮人，”艾尔罗斯摇晃着一串钥匙。那串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将比尔博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加连将那串钥匙挂在墙上，他满不在乎：“他们关在牢房里，还能飞走不行？”幽暗密林的监牢如此隐秘而坚实，即使因为星光晚宴的聚会，也无需派遣更多的精灵去看守。
　　那两个精灵在一边喝酒闲聊，偶尔发出笑声。而比尔博却一直死死的盯着那串钥匙，他知道，这是他能救出他朋友唯一的契机！

　　“爸，我们会死吗？我们是不是会被恶龙杀死？”巴德的小女儿在房屋的颤抖中不可置信的看着巴德。在她的眼中，自己的父亲无所不能。他不会带着他们躲藏，不会对邪恶说不。无论对面是恶魔，是半兽人，或者是恶龙！
　　其实有的时候，勇气的来源就是这么简单。
　　巴德看着孩子们的眼睛，突然心软了。是的，他在儿女的心中一直是英雄。他是传奇，无所不能。他突然觉得自己颓丧的想法充满了成年人的昏暗，而这一瞬间，却被女儿的目光照亮了。
　　巴德合了下眼，猛地抬起头，用力将挂在屋顶的黑箭扯了下来。
　　“我们有它。”他说。口气坚定无畏。
　　那只恶龙一定会出现，它现在应该在孤山中躁动不安。打定主意的巴德将目光转到那个哨塔上的矮人弓弩上。黑箭只有一只，他知道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他看了看自己的子女，而后将手按了下自己的胸口。他能记得在一个早远的日子里，瑟兰迪尔端着酒杯对他微笑着说：“你是基瑞安的子孙，我相信你！”
　　那似乎化为勇气无止境的涌进巴德的身体，让他全身都是气力。即使知道射杀恶龙的机会很渺茫，在关于长湖镇的悲伤预言前，几乎毫无光亮。但是即便注定葬身火海，巴德也觉得自己必须要挣扎一下。即使他仅仅是为了基瑞安子孙的称谓。
　　那是诅咒。是背负，也是骄傲。
　　——————————————
　　如同暴雨将至，幽暗密林的风突然变得躁动不安。
　　瑟兰迪尔从床上披衣而起。他拒绝了精灵侍从的搀扶，只允许他们给他加了一件披风。
　　这个时候，有风从密林宫殿山壁的缝隙中钻出来。他们穿过密林宫殿中的洞穴，掠过回廊和悬桥，从那些或精巧或古朴的装饰间钻过。他们在那些孔洞中徘徊，而后在山壁上碰撞，他们欢呼，呻吟，喧嚣着冬天的到来，似乎歌唱着赞曲。
　　瑟兰迪尔的长发被风吹动了垂下的发尾。他伸手拿向柜子上的酒瓶，而后被亦步亦随的精灵侍从制止。红发的精灵有些严厉的说：“瑟兰迪尔陛下，请克制！你需要减少饮酒。”
　　瑟兰迪尔收回了他的手。他手持权杖，一边缓慢的穿过房间，一边开口问询：“莱格拉斯回来了吗？”
　　“莱格拉斯王子还没有回来。”
　　瑟兰迪尔穿过甬道和盘曲的阶梯，最后踏上密林宫殿的观景台。不久前他应该还在这里和莱格拉斯眺望孤山。那时候是午时，阳光浓烈耀眼。而后他沉沉睡去，一直到现在。
　　瑟兰迪尔站在靠近山崖的地方。他挺直脊背，昂起头颅，并用权杖支撑着身体。从他所在的角度看过去，天色已经暗沉，秋日渺无踪迹。只有在乌云下露出一抹羞涩的秋月，将一层月光洒下，笼罩着遥远的孤山。
　　瑟兰迪尔猛地握紧手指。
　　“都灵日是哪天？”
　　精灵侍从小心翼翼的回答：“是今天，陛下。您已经昏迷两天了。”
　　瑟兰迪尔睁大了眼睛。
　　风声哽咽作响，它们如同搜寻般在石柱间穿梭着，吵闹着，它们从精灵王和侍从的身边飞快冲过。它们拉扯着瑟兰迪尔金色的长发，撕拽着他的披风和长袍，并粗暴的蹭过他的脸颊和嘴唇……
　　“莱格拉斯回来了吗？”这是瑟兰迪尔第二次这么问。他语调异常平淡，甚至缺少了一些精灵语所特有的音节变化。
　　精灵侍卫抬起头，看着瑟兰迪尔的被风吹散的金发，回答：“没有，陛下。”
　　“他不在孤山，就在长湖镇。你去找到莱格拉斯，”瑟兰迪尔依然在直视着遥远的孤山，“告诉他马上回到密林宫殿——这是父亲的请求。”
　　精灵侍从迟疑了一下，他担心的看着瑟兰迪尔的背影。精灵的确很少生病，但瑟兰迪尔昏倒的原因是疲惫及劳累过度……这是精灵少有的无法抵抗的病因。精灵王昏迷两天高烧不退，并且没有进食，现在他的身体非常虚弱。
　　瑟兰迪尔侧过脸，他看着精灵侍从，命令着：“现在，马上。照我说的去做。”
　　侍从行礼退下，在他转身的时候，他听到瑟兰迪尔又说：“如果陶瑞尔也在，告诉她，她被放逐了。”
　　精灵侍从回过身，瑟兰迪尔已经扭回了头。他的发丝依然在风中乱舞，整个人却毫无昏迷之后的虚弱之态。他依然是幽暗密林最高贵，最伟大的精灵王。
　　“遵照您的命令，我的陛下。”侍从如此回答。
　　他离开后不久，又有精灵匆匆来到观景台，而后垂手站在观景台的门外。瑟兰迪尔的昏倒让整个幽暗密林人心惶惶，尤其是在现在……矮人逃走后的敏感时刻。有些精灵认为那是矮人们对瑟兰迪尔陛下做了手脚——虽然真实情况的确相差无几。甚至在瑟兰迪尔治下，已经有精灵提出把那些矮人抓回来惩罚的想法。
　　瑟兰迪尔对此一无所知。
　　过了大概一刻钟，瑟兰迪尔依然在风中伫立着。都灵日到来，幽暗密林已经正式踏入了冬天，寒风带着隐秘的凌厉布满袒露的观景台，企图将其变为严寒的领土。
　　“陛下，”侍卫忍不住开口，“莱格拉斯王子不会很快赶回来的。那里太冷了，请您回房间吧。”
　　瑟兰迪尔沉默着转身，走出观景台，这让侍卫们松了一口气。不过很快，在几分钟之后，瑟兰迪尔再次走了回来。他换了质地较厚的外衣和披风。他的身后，有一个精灵侍从战战兢兢的端着酒具。
　　“那里不适合饮酒，瑟兰迪尔陛下。而且你的身体也……”精灵侍从低声劝阻着。他求助的看向那些观景台附近的侍卫，而他们转过头去，充耳不闻。没有人愿意打搅瑟兰迪尔陛下饮酒的兴致。这么多年——有上千年的时间了，任何劝阻瑟兰迪尔国王饮酒的精灵都会招来国王的怒气，大家早就吃够亏了。
　　瑟兰迪尔依然站在观景台上，这次他站在一个视线良好的背风处。而后，他开始饮酒。瑟兰迪尔喝得很快，不多时间精灵侍从的手上就多了几个空瓶子。这让那个侍从愁眉苦脸，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能茫然的四处张望着。
　　瑟兰迪尔又再次打开一瓶新酒，在浓郁的酒水落入高脚杯之后端起了酒杯。
　　“啊！”精灵侍从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他看到一个闪烁的斑点从孤山出现，随即升入半空。
　　“那是什么？”
　　瑟兰迪尔低下眼帘。他喃喃的回答；“是恶龙。预言的恶龙。”
　　风更大了。它们依旧寒冷凌厉，又似乎带上一丝燃烧物发出的焦臭。

　　“召集军队。”瑟兰迪尔转身离开观景台，“我要在明天太阳升起时看到他们。我们去长湖镇——我们去孤山。”
　　“莱戈拉斯王子还没有回来。”精灵侍从说。他跟着瑟兰迪尔的身后走上甬道。隐隐有精灵欢呼的声音传来，恶龙的死亡讯息被人注目，而后又因渡鸦的回归而被确认。一直在恶龙阴影下生活的幽暗密林精灵欣喜若狂，他们恨不得再召开一次星光晚宴。
　　瑟兰迪尔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用等他。他现在应该已经确认了恶龙的死亡了。斯矛革死了，那些珠宝不再属于恶龙。我们去取回我们的星光宝石。”
　　“还有黄金。”那个精灵侍从的眼睛闪闪发光，“恶龙没有了，那些黄金应该由我们和人类支配。我们可以购买更多的铠甲和武器。”
　　瑟兰迪尔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那个精灵。那是个年轻的西尔凡精灵，面庞秀丽，身材修长。他年轻的脸庞上双眼烁烁生辉，显现出喜悦而希望的光芒。那是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希望。瑟兰迪尔记得他，他比陶瑞尔还要小一百多岁，年轻而又充满朝气。
　　瑟兰迪尔轻轻的点了点头。他说：“对，还有那些无主的黄金。它们应该被清洗掉恶龙的痕迹。”
　　————————————————————
　　恶龙的死亡给长湖镇带来的，只是一阵欢呼。
　　火最终因房屋燃尽而停歇了，所有可燃之物都已燃烧殆尽。长湖水波平静如昔，但其上布满碎裂的木板和安静的尸体。那是在逃生中被波及的渔民，他们没有看到恶龙死去的那刻，也不曾享受喜悦和欢呼。
　　死亡的气息依然在悲伤中蔓延。寒冬到来，大雪将至，严寒和饥饿会陆续夺走这些失去家园的人们的生命。先是重伤者，而后是老人、孩子、虚弱的妇女。这些幸存者未必比死去之人幸运。
　　绝望似乎笼罩着长湖镇的渔民。他们没人理会矮人们的小船离开了长湖，也没有理会精灵王子再次出现——实际上他们现在忙着发泄愤怒的情绪。镇长失踪了，带着他的金子；但是副镇长，镇长的仆人阿尔弗雷德还活着，他像个狡猾的小丑宣示他对长湖镇的主权。
　　真正的英雄，屠龙者巴德最终挽救了他的生命。镇长不在了，迷惘的人群需要渡过这个冬天，而巴德不能放手不管。即使他现在最想的是去幽暗密林——他想去告诉那个精灵自己同样的迷茫恐惧。他也是人类，在龙来临时他也会发抖，当他认为他失去自己的亲人时，他会哭泣。
　　长湖镇已经不能停留了。现在巴德有两个选择。其一，他们转向幽暗密林，去乞求精灵们的收留，像是乞丐一样的被密林精灵所庇护。首先不说这能不能行，巴德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再想到再次见面自己带着这么多人厚颜无耻的前往，那简直是一种挑衅。瑟兰迪尔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还有一个选择：前往河谷郡，前往那座无人居住的孤山！那里曾经是基瑞安的领土，它不会拒绝人类的进入。而埃尔伯尔中有修复家园所需的大量金币。这是现在的长湖镇渔民最需要的东西。
　　巴德没有长时间的思考，他做出了选择。他让长湖镇渔民抛弃那些沉重累赘的东西，只带赶路方便携带的口粮和工具。人群在沉默和哭泣中井然有序的行动起来，很多人惊讶的发现巴德具有非常强的协调指挥的能力。那是一个首领应该具备的本事。
　　巴德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会看向幽暗密林的方向，他在考虑是否同时向密林精灵求援。但是最后他否定了这个想法，只留下几个人协助安葬死难的渔民。精灵不应该白白的帮助他们，即使他当年曾经向瑟兰迪尔提出那个要求——那只是口头的协议，毫无约束。同时他本人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既没有阻止矮人，也没有拿到宝石。
　　宝石！巴德想到瑟兰迪尔的星光宝石。孤山里有那些宝石！他可以用金币重建家园，然后将宝石送给瑟兰迪尔表达歉意。过去这么久的时间，或许他不会那么生气了……想到瑟兰迪尔被冰封的眼眸，巴德就是一阵忐忑。时间过得越长，他越会犹豫不决。他即希望瑟兰迪尔不会因此而生气，这会让他的道歉变得容易；但他又希望瑟兰迪尔真的在生气，因为那说明他占据对方心里的位置……
　　这样患得患失的矛盾想法让巴德露出一抹苦笑。
　　不久之后，莱戈拉斯找到了巴德。他从陶瑞尔的口中知道了屠龙者的事迹，这让他终于对这个不太喜欢的人类有了一丝好感。精灵的感知异常敏锐，他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巴德，而他并不太清楚原因。似乎是因为巴德对于幽暗密林的干涉太多了？
　　不过，他有义务通知人类危险的来临。恶龙死了，这个消息将随着渡鸦的翅膀传遍整个中土大陆。孤山的宝石将吸引所有垂涎于他的目光。
　　人类并没有在意灾难的即将来临。巴德知道，现在这个时候，顾虑太多也是死路一条。而长湖镇渔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希望。
　　长湖镇难民的队伍终于缓慢的开始进行了。他们用结实的木头搭起伤员，或者在身上绑上沉重的包袱。他们悲伤、沉默，并没有太多关于矮人或者镇长的抱怨。莱戈拉斯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人类的背影，看着他们队伍迤逦向孤山而去。陶瑞尔在他身边，和他讨论着即将远道而来的半兽人。
　　一个红发的精灵出现在莱戈拉斯的视线中。他记得那是瑟兰迪尔国王、他的父亲的传令官。
　　“莱戈拉斯王子，你的父亲叫你回去。”那个精灵在马上开口。看起来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狂奔。
　　“陶瑞尔，我们走吧。”莱戈拉斯收回视线，转过身去。他预感到有些事情即将发生，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
　　“等等，”那个精灵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陶瑞尔，被国王放逐了。”
　　“放逐？”莱戈拉斯吃惊的睁大眼睛，而陶瑞尔低下了头。

　　瑟兰迪尔一个人坐在帐篷中。帐篷外嘈杂吵闹，帐篷内安静无声，似乎两个世界。
　　在甘道夫离开后，瑟兰迪尔再次重新观察了一遍巨大的地图。他将所有可能隐蔽半兽人军队的森林和丘陵都标识出来，然后加派了一倍的精英斥候。做完这些，他有些疲惫的在王座上坐下来——他的身体依然虚弱，还没有恢复到最巅峰的状态。
　　瑟兰迪尔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最近这些年，他已经很少有如此疲惫的状态了。他端起一杯酒，放在嘴边，而后又将其端离。
　　即使精神和肉体疲倦，瑟兰迪尔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用饮酒来麻痹自己了。明天的战斗在拂晓，他必须在那时保持足够的冷静和体力。
　　黑暗被驱除，没有大型的战争,瑟兰迪尔自然不会有重伤的情况。何况精灵本身不会轻易生病，即使是饮酒，瑟兰迪尔也不会失去意识。这次让瑟兰迪尔身体和灵魂都感到疲惫的昏迷如此陌生——如果是往日并不会被精灵王放在心上，即使随后就有一场和矮人的战斗。但是，但是万一真如甘道夫所说，有半兽人搅合进来……
　　即使是传说中最伟大的战士，也不敢说自己永远不会在战争中死亡。
　　有些事情，是只有身为国王的瑟兰迪尔知道，而身为渔民的巴德不知道的事情。
　　在几十年前，那是埃尔伯尔和河谷王国依然繁盛的时代。瑟兰迪尔因为白宝石的问题和矮人决裂，在途径河谷王国时，基瑞安国王接待了他。
　　那个时候，瑟兰迪尔只带了一队精灵随从。他们进入河谷郡，走过那些被绿色和鲜花妆点的白色建筑，穿过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被基瑞安迎入王宫。那个时候的河谷王国繁华而富庶，人民无忧无虑，似乎瑟兰迪尔记忆中遥远的多瑞亚斯……
　　在王宫中，基瑞安和瑟兰迪尔签署了约定。当河谷郡发生灾难，密林精灵将对其子民伸出援手——这个协议瑟兰迪尔和索尔同样有一份，但在半天前刚刚被山下国王撕毁了……为了那一箱幽暗密林的白宝石。
　　“为什么？”对于矮人的贪婪固执瑟兰迪尔早有领教，他的愤怒不会影响理智。但是对于人类的行为他却常常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这些时间短暂的种族常常会做出惊人之举。
　　现在的河谷王国应该算是埃尔伯尔的一个附庸。因为矮人们的强盛，河谷王国也同样强盛一时。但是在瑟兰迪尔对面的基瑞安虽然目光坚定，却掩盖不了他神色中的担忧。
　　他将那份协议收到箱子中，在上面加了几层锁。然后他直视瑟兰迪尔，坦诚的说：“瑟兰迪尔陛下，你要知道人类永远没有永恒的王国。我们和精灵不同，我们短暂的生命让我们无法保持漫长的统治。一个优秀的国王将给一个国家带来兴盛，而一个昏庸的国王将给一个国家带来衰落和死亡。现在看起来似乎很好，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河谷王国会衰落下去——可能是因为灾难，可能是因为国王。现在我还有能力，我必须多为子民和子孙后代多做打算。”
　　“他们是否需要？”瑟兰迪尔眯起眼睛。精灵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漫长的生命不会被囚禁在前辈的框架中。无视他们的意的决定愿，那将是一种被禁锢的痛苦……
　　“我们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确认这个，瑟兰迪尔陛下。王国的兴衰轮回只在你的眼中，对于我们却是无数人生命相关。”基瑞安对着瑟兰迪尔深深行了一礼，这个如同雄狮一样的伟岸男子现在像是一头困兽。
　　而谁也没想到，河谷王国的衰落来得如此之快。
　　那个人类死于和恶龙的搏斗。河谷王国的坚实围墙、矮人弓弩没能挽救他的生命和他的子民。而在那时候，挽救他们的是精灵伸出的援手……瑟兰迪尔并没有过多的干涉他们的命运。基瑞安的死亡让他凛然心惊，那算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人类——但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他的生命如烟火般盛开，灿烂而短暂。
　　而这次，他们面对的不是一头恶龙，而是十三个矮人，或者——是一只半兽人的军队。
　　瑟兰迪尔不会撤兵，他并无任何犹豫。精灵从不会畏惧对手，无论是矮人还是半兽人。但是那些脆弱的人类，是否能够承受战争的残酷？
　　瑟兰迪尔眨了眨眼睛。他一直盯着酒杯，现在眼眸有些酸涩。
　　他想到巴德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想到他说他想成为国王，能够和瑟兰迪尔并肩而立——实际上，在明天之后，他们两个人可能会死掉，一个，或者全部。就好像当年的幽暗密林国王欧瑞费尔，或者是河谷国王基瑞安。在大规模的战役中，死亡从不因为你的权势、种族、甚至个人的战力而停留脚步。
　　还好莱格拉斯现在不在这里。瑟兰迪尔想。他站起身，准备让精灵侍从去将巴德找来，他有些话必须在今晚说出来。
　　瑟兰迪尔站起身，向着帐篷口走去。而后他看到远处一行人正走过来。巴德，甘道夫，还有一个瘦小的霍比特人……
　　这是瑟兰迪尔第一次见到比尔博。但是对于比尔博来说，他可不是第一次见到幽暗密林的精灵王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从我的护卫眼皮底下偷走地牢钥匙的半身人？”
　　瑟兰迪尔走回王座坐下去，他的权杖立在王座之后。瑟兰迪尔斜睨着比尔博，傲慢的开口。他对这个瘦小的霍比特人并没有太多的恶感。他看起来不像是战士，更不像是杀手，那双一直转动的眼睛暴露了他最多是个飞贼。一个飞贼对瑟兰迪尔或者密林精灵来说都不算威胁，对长湖镇的渔民也是如此。
　　“是我，真对不起。”
　　比尔博的眼珠拼命转动。他看着端坐的瑟兰迪尔国王，觉得自己尴尬又狼狈，同时还有羞愧。比尔博知道自己偷钥匙的行为是件不光彩的事情——再加上他还跟踪了精灵王十来天的功夫，基本上除了瑟兰迪尔的沐浴他该看不该看的都看了。好在自己用魔戒隐身，应该没人知道。这让比尔博在心虚之余还有点欣慰。他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他一直被瑟兰迪尔感知到存在，并带给瑟兰迪尔一次疲惫的昏迷。
　　瑟兰迪尔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而巴德忍不住偷笑了一下。在这个帐篷中，只有他才被瑟兰迪尔陛下允许落座，远道而来的巫师依然可怜巴巴的站在桌边。
　　巴德偷笑的原因并不仅仅是那个霍比特人的心虚。他发觉瑟兰迪尔口气直率毫不客气，而实际上他似乎并没有过这个待遇。就是精灵王来到河谷郡运送资源，他开口说话依然给巴德留下一分余地。
　　不过，比尔博马上整顿心绪，把注意力转到自己从埃尔伯尔溜出来的目的上。他向着瑟兰迪尔那里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面对着精灵王，比尔博把那个布包放在桌面的地图上打开，他的声音中带着一抹不自主的骄傲。
　　“我来这里，是为了……把这个给你。”
　　那个朴素的布包被比尔博打开，璀璨宝石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帐篷中所有人的眼睛。

　　"孤山之心。国王宝石。"
　　瑟兰迪尔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叹声。他蹙眉，眉宇间沟壑乍现。他的眼睛瞪大凝视着那闪耀的宝石。即使在他漫长的岁月中见过无数的珍奇异宝，但是阿肯宝石的光芒依然让他震撼不已。瑟兰迪尔缓缓站起身，向着那块宝石走过去——他甚至伸出了手，但是指尖并没有触摸到宝石上，他像是担心灼伤一般的收回了手指。
　　巴德也同样被惊呆了。他从来想象过世上有如此美妙之物。他见过最美丽的宝石就是幽暗密林的星光宝石……那东西一直呆在瑟兰迪尔的手指上。
　　比尔博笑了笑。他看到瑟兰迪尔眼中的光芒却没有看到贪婪。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这是阿肯宝石，我想他的价值值得山下国王付出代价赎回。”
　　瑟兰迪尔的眼眸从阿肯宝石上转到了比尔博身上。这是霍比特人第一次被他认真注视。他的眼神探究慎重，带着比尔博看不懂的一种看进心底的力量。这让他瑟缩了一下，然后又用力挺起胸膛。
　　巴德显然没有精灵那种看透谎言的力量。他知道这个霍比特人是矮人的朋友，这个家伙在把自己送进监狱、葬送长湖镇方面没少出力。他怀疑比尔博的用意，他觉得矮人似乎有什么充满恶意的打算。
　　“这是你的么？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由你来给我们？你是和他们在一起的。”巴德质疑着。
　　比尔博耸了耸肩膀，他把视线转移到屠龙者的身上，“因为我把它当做那十四分之一的报酬。他是属于我的，应该由我支配。”
　　这个答案让巴德很意外，他略带审视的注视着比尔博，试图看出对方的言不由衷。他语调急促的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需要对我们付出忠诚。”
　　山下国王在不久前刚刚拒绝了履行他的誓言。这让巴德和长湖镇的其他渔民愤怒——他们要的并不多，他们只是只要给予他们付出的回报。而现在这个霍比特人出现在这里，他和那些誓言毫不相干，他可以袖手旁观，但是他带来的是和平解决问题的希望。
　　“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们。”比尔博环视这个帐篷，以着坦然的姿态面对两位国王。他知道不能在精灵面前说谎，那只能显得自己心虚。所以他没有给索林等人的行为任何美化。
　　“我知道矮人们很固执，他们顽固不化，难以交往，多疑，粗鲁无礼，但是他们也非常善良，勇敢，而且忠诚。我喜欢他们,我想尽全力挽救他们。”
　　比尔博看到甘道夫对她露出了微笑。巫师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他有着人类的懦弱、胆小，但他也有着忠诚、勇敢。他用如此大的勇气做出这件事情，甘道夫觉得比尔博的行动比自己的话语有力的多。
　　比尔博的声音有着一抹苦涩，有一抹解脱：“但是现在，索林把这颗宝石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包括矮人们的忠诚。我想，为了换回它，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样就不用打仗了吧？”
　　巴德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反驳比尔博的话。他现在看着自己和瑟兰迪尔，神色带着对于未来的期望。巴德看不出他有任何阴谋的样子——他的话虽然很简单，但是很明白：为了挽救朋友，他希望停止这场战争。
　　巴德转过头看着瑟兰迪尔。
　　密林国王才将是这场战争的主导者，这场战争打不打，由他说了算。
　　瑟兰迪尔一直沉默不语，他在凝视着比尔博。当巴德转头看向他，他缓缓的将眼眸转过去和巴德的目光碰到一起。精灵王的神色有些奇怪，这让巴德心中一沉，而后他听到瑟兰迪尔说：“我知道了。如果索林能够拿出诚意，精灵不会主动发起这场战争。”
　　比尔博得到了承诺，和甘道夫离开了王帐。巴德考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时被瑟兰迪尔叫住。他转过头，看到精灵王的眉头又蹙起了一条沟壑。
　　“天晚了，我不打搅您的休息了，瑟兰迪尔陛下。”巴德示意瑟兰迪尔收起阿肯宝石，“明天我会和长湖镇渔民恭候你的大驾。”
　　“国王之心……”瑟兰迪尔的目光落在阿肯宝石上。他的眼眸中充满了宝石璀璨的光芒，让他的眼眸似乎有着流光溢出。他平淡的开口：“由你保管。”
　　“由我？”巴德愣住。他有些坑坑巴巴的说，“为什么……这东西，这东西无论怎么看，都应该放在你手里啊？你是国王，你带着军队……你是战争的……”
　　巴德猛地闭上嘴巴。
　　“我是战争的发动者。”瑟兰迪尔将他没有吐出的词语补上。
　　“抱歉。”巴德说。他觉得这个词并不适合放在这里。他只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就像他质问比尔博那样。
　　“无需道歉，这是事实。”瑟兰迪尔揉了揉额头，流露出一丝很少为外人所见的疲惫，“我是为了星光宝石而来。或许开始我的确不知道索林等人还活着，但是看到他们在恶龙的爪牙下幸存，我依然没有放弃战争的打算。这并非正义的理由。你们和我不同，你们身负承诺。是否宽恕矮人，是否接受和解，应由人类做主。”
　　“你想将他交给我，是因为山下国王的许诺？”巴德啼笑皆非。但是看着瑟兰迪尔持重的表情，他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没错，瑟兰迪尔现在注视着他，神情郑重，毫无身为幽暗密林国王的傲慢。那是一个王者面对另一个王者的态度，那是精灵王，对未来河谷国王的敬重。
　　巴德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天他疲于奔命，为了生计在挣扎着。他很少有时间去考虑以后，去考虑他成为王者，能够站在瑟兰迪尔身边之后的事情。在巴德的想象中，那似乎和长湖镇的镇长所做并无什么不同。收税，管理人民，和外来者交易……而当瑟兰迪尔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巴德突然感到身为一个国王的责任之重。
　　对，在那些繁杂纷乱的事情之外，他首先要做到的，是荣耀。
　　一个国家的尊严和荣耀。
　　这是由瑟兰迪尔，幽暗密林的国王正在教给他的，属于王者应该具备的尊严和荣耀。
　　巴德神色肃穆。他向着瑟兰迪尔点头示意。他沉默了一刻，整顿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平静的开口：“我知道了，瑟兰迪尔陛下。我对你的尊重表示感谢。不过，我认为阿肯宝石还是应该留在这里。这里比河谷宫殿更加安全，由你持有比由我持有更加让人放心。他是幽暗密林和长湖镇的交易的筹码，我想我们都应该慎重一点。”

　　“你害怕承担这份责任吗？”瑟兰迪尔问，他的语气似乎并无恶意，但是咄咄逼人。
　　巴德抬着眉头看着他。这次他沉吟了更长的时间，过了很久，屠龙者伸手从桌子上抓起了这个布包。
　　“我知道了。我发誓我会用生命来保护这个东西。明天的交涉我会去和索林谈——我不应该把长湖镇人的希望都推给你。我需要为我的人民，承担起这份责任。”
　　巴德把阿肯宝石的布包塞在怀里。做这个决定很困难，但是当他下定决心，他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有的时候勇于承担责任，也并不是什么让人难过的事情。
　　屠龙者洒脱的摊手，然后看向帐篷外漆黑的天色。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想到瑟兰迪尔身体不适，巴德还是觉得应该早点离开，让对方能够充分的休息。
　　“早些休息吧，瑟兰迪尔陛下。即使明天是场谈判，不会动用武力，我们也应该有个好气色。早些休息，别喝酒了。”
　　最后一句是出于巴德的私心。他还是觉得瑟兰迪尔大量的饮酒对身体不好。或许，他应该把帐篷中剩下的酒都拎走？
　　“巴德。”瑟兰迪尔并没有送走客人的意思。他依然蹙眉看着巴德，突兀的开口：“你觉得，明天不会动用武力？”
　　“这是国王宝石，索林最渴望的东西，矮人的权杖。我想他不会舍不得一箱星光宝石，和一些金币吧？何况，矮人的战力如此微弱，我们这是交易又不是逼迫，他们应该不会坚持己见。”
　　“那么，如果有半兽人呢？”
　　巴德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有些诧异的反问：“半兽人？怎么可能？不是没有精灵发现半兽人的踪迹吗？”
　　“的确没有。”瑟兰迪尔说，“我不相信米斯兰达……索林等人对于他的意义要比长湖镇或者幽暗密林更大。但是，如果——我们无法完全排除那些罪恶的存在。”
　　瑟兰迪尔转过身，再次给巴德倒了一点酒。然后他端起了他自己的酒杯，缓慢的走到屠龙者的面前。
　　“那个回复，我现在给你。”
　　“等等，瑟兰迪尔，这个可以明天之后再说……”巴德不喜欢他现在的口气。他不习惯对方在如此凝重的神情下谈论那个让他心跳的问题。他可不觉得在谈论责任、战争、半兽人的时候，瑟兰迪尔会给他一个甜蜜的回复。
　　“必须现在。巴德，听我说……”瑟兰迪尔离着屠龙者如此接近，他微微低头，目光直视着巴德的眼睛。他让巴德清楚的看到他的坚定。
　　“我对你有好感。无论是在人类，还是精灵中，你是最让我感到惊讶，感到欣慰，而且愿意注视你行动的存在。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记得，而且为之感动过。我承认，我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让我如此开心感动的话语。我对你有好感，而且这好感很多。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到了喜欢的程度。”
　　瑟兰迪尔注视着巴德，看到对方先是惊讶，而后是喜悦，最后变得感动微红的眼眸。他能感到屠龙者由心底发出的喜悦，那喜悦简单直接，却能同时投射到瑟兰迪尔的心底。
　　“这就足够让我高兴的发疯了，瑟兰迪尔。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巴德说，他突然觉得手里的酒杯非常碍事——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抱住瑟兰迪尔，或者抓住他的手。瑟兰迪尔现在距离他如此接近，他身上那股红酒的味道非常让人迷醉。每一次吐出音节，他的呼吸都能落在巴德的眉宇之间。在这样让人开心的时刻，按照人类的习惯就应该是一个拥抱或者亲吻，而不是端着这只有一点点酒的杯子。
　　“等我说完。”瑟兰迪尔因为巴德的喜悦而放缓了口气，“我已经忘掉了喜欢的感觉了，但是我可以让自己慢慢记起来。但是，我必须在今天对你说这些话，巴德。明天可能有战斗，也可能没有。明天可能只是说服矮人，也可能会遇到状况外的战争。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我们的计划之内，甚至包括我们的生命……”
　　“战争？”
　　“你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我经历过。那比一只恶龙带来的死亡和悲伤要多得太多了。”瑟兰迪尔继续说着，“我们甚至无法预知悲伤和死亡何时降临，又降临在何人身上……”
　　“瑟兰迪尔，你不会死！”巴德打断他的话，他有些担忧和焦急，他不理解为何高傲如瑟兰迪尔，会说出这样悲观的话。这种话听在他的耳中，让他战栗而恐惧。
　　精灵王给了屠龙者一个淡然的微笑。他刚才还在讨论死亡，但是丝毫没有担忧之情。他依然口气安稳平淡：“我不会死，我会活下来。我在每次战争前都会如此对自己说。我也会要求所有的密林精灵都这样对自己说。我是瑟兰迪尔，幽暗密林的最强者，我怎么可能会被轻易取走性命？但是……”
　　看着巴德的眼睛，瑟兰迪尔一字一顿的说：“巴德。你记得，我不知道我对你的好感，现在有没有达到喜欢的程度。但是如果你战死……那么就一定不是，记住了么？”
　　巴德吃惊的差点扔掉手中的酒杯！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瑟兰迪尔刚刚说了什么？那当然！在他还没有听到瑟兰迪尔对他说出喜欢这个单词，他才不会轻易死去。无论是矮人，还是半兽人，没有人能夺走他的性命！他是巴德，长湖镇最好的弓箭手、猎人，他可不会在战斗中成为累赘！
　　“我记住了。我当然会活下来，而且你也必须活着，瑟兰迪尔。因为我会帮你记起喜欢和爱。”巴德微笑起来，他将杯子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把那个碍事的杯子丢在一边的条桌上。然后，他对着瑟兰迪尔伸出了双手。
　　“我的陛下，来个人类表示欣喜和祝贺的礼节吧，为了明天，为了未来。”
　　瑟兰迪尔略微迟疑了一下。而后他放下杯子，缓缓的伸出双手环抱住巴德的肩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热感觉，恬静安稳，让巴德觉得连心似乎都沉静下来了。
　　短暂的拥抱后，巴德告别离开了瑟兰迪尔的帐篷。在踏出帐篷的一瞬间，他听到瑟兰迪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请不要死。”
　　巴德转过头，看到瑟兰迪尔已经转身，他的背影依然挺直如同松柏。他笑了笑，而后对着瑟兰迪尔的背影鞠躬下去：“遵命，我的陛下。”

　　拂晓，天色已经泛白，而太阳尚未升起的短暂时刻。
　　精灵队列整齐的踏上河谷郡外的长桥，而后向着埃尔伯尔前的空旷处进发。河谷郡的渔民们跟随在精灵的队列之后。和密林精灵对比起来，这些“承诺的持有者们”衣衫褴褛，连一身甲胄都凑不出来。好在他们手里的武器还算锋利有着威慑性，这些当年来自埃尔伯尔的武器现在却要对着他们曾经的制造者，真是一个讽刺。
　　巴德跟随在瑟兰迪尔身边。那只密林精灵的白马现在温顺驯服，这让他能够安稳的坐在上面。长湖镇是个水上的小镇，渔民们更擅长驾驭渔船，对于马匹一般都敬谢不敏。不过，谁叫国王就应该会骑马呢。
　　索林那些矮人看起来早就守在城门之上了。他们对着那些幽暗密林精灵发出一阵咆哮和谩骂，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还有人试图用弓箭攻击精灵的军队。不过这是徒劳之功，普通的矮人弓箭的射程不够，那寥寥几只箭都落在塌掉的石块上。密林精灵沉默的站在那里，对矮人的挑衅视若无睹。
　　矮人在叫嚣了一阵之后沉寂下去。他们知道那是纯粹的浪费体力，还不如积攒力气等待精灵的攻城。
　　就在这个时候，巴德和瑟兰迪尔穿过精灵的队列，走到了军队的最前列。
　　埃尔伯尔城门前的石桥已经被毁掉了，那是进入这座城市的最直接通道。瑟兰迪尔的大角鹿在走向石桥的残骸时，索林对着它的蹄子射出一箭。
　　那是对精灵王者的轻蔑，那是挑衅！
　　瑟兰迪尔抬起头看着索林，看着高踞城墙之上的山下国王。现在的索林.橡木盾已经不复在幽暗密林时的落魄之态。他身披铠甲，头带王冠，手中弯弓搭箭，看起来颇具威严。
　　巴德则是担忧的看着瑟兰迪尔。
　　精灵王现在看起来非常冷静。他的脸色比昨晚好了很多，似乎身体有了一定的恢复。索林那只箭带来的挑衅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让他改变初衷。甚至当城墙上索林放下威胁，矮人再次鼓噪时，瑟兰迪尔举手制止了密林精灵以牙还牙的企图。
　　更确切的说起来，巴德看到了瑟兰迪尔脸上一掠而过的那一抹轻蔑。他当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发怒，面对索林.橡木盾，瑟兰迪尔并没有将他当成一个矮人的国王。即使他头戴王冠，身穿铠甲，但是在精灵王的心中，他只是背誓者，只是狼狈不堪逃离幽暗密林的索林.橡木盾。这并不因他的衣着而改变。
　　巴德转过头来，他抬头看着城墙上的索林，搞不清自己是欣慰还是愤怒。矮人们都活着，一个不少，这固然值得欣慰；但是恶龙由他们而来，灾难由他们而起。他们背叛誓言，那个被自己帮助救治过的矮人，在城门上对着人类和精灵挥舞刀戈，这不足够让人愤怒么？
　　“我是来告诉你，”瑟兰迪尔毫不掩饰他的轻蔑，他的语调中带着王者的冷漠高傲，似乎他对面只是一介平民。他说，“你的债务已经还清了，我接受了你的回报。”
　　巴德忍不住又转头看向瑟兰迪尔。并非因为瑟兰迪尔的讥讽——在清早的时候，瑟兰迪尔告诉他精灵察觉了异动，不是属于半兽人的，而是属于矮人的。渡鸦所在之处，有矮人的军队前来。数量算不上太多，但是从烟尘看起来，应该是重甲的精锐。
　　那些人自然不会是来自蓝山的矮人们，而应该来自那十八只矮人联盟中比较强悍的分支。如果索林愿意退步还好，但如果他说不，这可能意味着一场恶战，那和昨天巴德设想的并不相同。
　　“我们不能期望矮人突然明白事理，那个霍比特人的想法或许会落空。长湖镇的渔民数量并不多，他们可以安排在精灵的侧翼。如果战争来临，精灵可以在第一时间给予人类保护。”瑟兰迪尔说，“人类没有铠甲，不懂得队列，在遭遇战争时会束手无策。直接将你们投入到战争中，可能会有大量的死伤，也会成为密林精灵的累赘。”
　　“谢谢你的委婉，瑟兰迪尔陛下。我觉得人类一定会成为累赘，而不是可能。”巴德说，“不要说打仗，他们连战争都没有见过……但是，我已经许诺了他们，那时候我认为这是一场针对十四个人的战争。”
　　“国王必须记住自己的许诺，并兑现他们。巴德，不要向矮人学习，背弃诺言不是王者所为。或许人类曾经如此做过，但这并非正确。这不会给河谷郡带来长久的利益。”瑟兰迪尔直视巴德，如此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指导巴德，尽管可能不太符合人类的价值观……
　　但是巴德很感动。无论对错，瑟兰迪尔所有的传授，巴德都将悉心记入脑海。因为在他不算漫长的生命中，也只有一个人，只有瑟兰迪尔会做这件事情。其他人不会做，或者根本做不了。
　　所以，当瑟兰迪尔轻蔑的说出这句话，巴德略带意外。他知道那是精灵王被矮人惹恼后的反击，不过交涉由他进行，瑟兰迪尔的话除了发泄似乎并没有其他意义……报酬什么的，那应该是故意让索林混乱的话，这是精灵王一点小小的任性么？
　　“什么债务？我没给过你们任何东西，你们也没有从我这这里拿走任何东西。”索林警惕的问，他甚至没有松开手中的弓箭。
　　瑟兰迪尔看向巴德。他的嘴角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他看着巴德，似乎看着一幕戏剧即将揭开帷幕……
　　巴德并不想打搅瑟兰迪尔的兴致。
　　他伸手进怀中，掏出那个硬邦邦的东西，然后将它高高举起。阿肯宝石的璀璨光芒在天空下显得依旧夺目。
　　巴德说：“我们有这个。”
　　他的口气同样轻佻和戏谑。他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昨天被索林威胁的恶气。果然，这样的做法比严正的谈判更让人开怀——尤其是看到索林惊讶的表情，听到那些矮人们不可置信的叫嚷。他们在城墙上喊着骗子、小偷、他们气愤，恼怒，他们咒骂精灵和人类侵占了他们的宝石。这简直是把昨天的场景倒了过来。
　　巴德看了眼瑟兰迪尔，他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和赞许。他突然觉得，面对暴怒的矮人，无论是十三个还是一只军队，似乎也不是什么令人担忧的事情。
　　阿肯宝石，是个对于矮人过分重要的东西。

　　甘道夫穿过布满尸体的街巷，向着精灵所在的街巷走过去。
　　他刚刚离开巴德他们所在的位置。刚才的战斗中，巫师同样在河谷郡中战斗，劳累疲倦。现在随着这一波的战斗结束，新的半兽人军队依然在远处咆哮，甘道夫终于腾出时间可以去和巴德谈谈了。
　　其实，和人类之间并没有太多可以谈论的。
　　那些来自长湖镇的居民并非骁勇的战士，他们有资格哭泣和软弱。甘道夫站在人类守卫的街巷口，看到他们对着那些死去的精灵和人类哭泣着——那些逝者都是为了守护他们而死，他们理所应当哭泣。即使，那并非逝者所期望的后续。
　　成年的人类正抓紧时间休息，女人和孩子们在清理战场。巴德沉默的指挥着他们，他的视线偶尔穿过重重墙壁，望着另一个看不到的地方。
　　“我们尽力了。”看到甘道夫，巴德说，如同陈述一个事实。
　　“是，我知道。”这是巫师的回应。
　　巴德没有继续说什么。新的敌人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入，护卫河谷郡是个比这个词汇沉重万倍的责任。作为一个人类，一个几天前还是渔民的人类，巴德的确尽了最大的努力了。长湖镇的渔民们，也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了。这让甘道夫无法苛责。
　　在不久前，甘道夫看到索林带着他的得力下属们冲上了渡鸦岭。他觉得矮人们把握住了一个扭转战局的机会，但是他们需要协助。这个协助可能无法来自人类，所以巫师决定去和精灵谈谈。
　　半兽人依然在源源不断的涌入河谷郡。战斗中的精灵损失惨重……对于被留在人类一方的精灵们，他们在战斗的同时近乎本能的保护身后的人类。这让精灵的战斗变得比想象中艰难。在战斗的间隙中，巴德询问那个叫做斯考尔的精灵他们如此做的原因。而对方如此回答：“保护弱小，不是天生的职责吗？”
　　他回答的如此理直气壮，甚至让巴德说不出其他的什么。
　　或许，这就是密林精灵吧。平时看起来不靠谱的，酗酒的，喜欢唱歌弹琴的懒散精灵，在战争时，却如同一群鸟瞰天地的巨鹰，用刀剑和鲜血护卫着属于精灵的荣耀！
　　巫师离开了再次陷入战斗中的人类和精灵，向着瑟兰迪尔的所在前行。而后他在行进中看到了莱戈拉斯。精灵王子的到来宛如冬天中的暖流让甘道夫精神一震。不过没等到他高兴，莱戈拉斯就直接把一个比寒流还要冷几分的消息扔了过来。还没等到甘道夫把刚达巴的消息消化完毕，莱戈拉斯又是一个问题丢过来：“那个人类，屠龙者在哪里？”
　　“在后面的街巷里，他在和半兽人战斗。”甘道夫说，然后他看到莱戈拉斯转头就走，似乎对于刚达巴半兽人大军的消息毫不在意。这让甘道夫愣了一下：索林他们还在那里，需要有人去通知他们撤退。他嘴还没张开，精灵王子就走了……精灵的感知力真是强悍啊。
　　而在另外一处街巷中，瑟兰迪尔正在漫步前行。精灵们花费了大量的力气清理了此处的半兽人。精灵王用一种深沉悲哀的目光注视着地面上的精灵尸体。他们的确死于半兽人的袭杀，但如果深究，其中有一些精灵死去对于他们国王的忠诚捍卫……因为瑟兰迪尔的失误。
　　那是发自心底的痛苦自责。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将这些欢乐的精灵带出那片森林。至少不应该让他们如此仓促的被卷入战争，不应该让他们——因为自己的身体缘故而被迫死去。
　　自己是他们的国王，瑟兰迪尔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他们对自己献上忠诚和生命。但这不是自己将他们卷入死亡的理由。刚才在战争中，瑟兰迪尔因为身体的原因出现了几次失误，那原本应该由自己承受伤痛或死亡，但却全部都被这些护卫在他身边的精灵为他承担了。
　　他们不问缘由，没有抱怨，如此简单直接的付出自己的生命……这更加让瑟兰迪尔从内心深处充斥着了痛苦。
　　这全部都是他的责任！
　　星光白宝石是他作为丈夫，儿子的回忆；来到河谷郡是因为他心中的执念。但是在这之前他首先是幽暗密林的国王，是守护密林精灵的存在。是他们为之敬仰，为之托付信念和忠诚、勇气的王者。他所做的决定不能允许出现一点的失误，那将使得幽暗密林万劫不复！
　　瑟兰迪尔战栗了一下。他感到那种晕眩的感觉再次降临。他的身体及其轻微的晃动了一下，而后他停下脚步，用手中的长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费伦出现在瑟兰迪尔不远处，他刚才被瑟兰迪尔勒令率领小队去追击一队残存的半兽人。事情办完后他第一时间返回瑟兰迪尔身边。精灵王的身体状况幽暗密林的精灵侍从都很清楚……无论是西莱斯尔，还是他。实际上，费伦不赞同瑟兰迪尔一直在第一线战斗，但他知道自己无法阻止自己的国王。他能做的，只是如同最坚实的盾牌一样，默默的守护在瑟兰迪尔的身边。
　　“陛下……”
　　“召集你的军队。”瑟兰迪尔说。他并未回头，但口气坚定。而后在费伦的军号声中，瑟兰迪尔沉默的转身，望向他看不到的另一处街巷。
　　他知道有个人依然在那里厮杀。但是，他可能无法在和他并肩战斗了。
　　瑟兰迪尔并不怕死。甚至他在战斗中从未在意自己的生命是否依然延续……但是，他忽略了一点。当他成为密林国王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
　　这个认知，让瑟兰迪尔全身冰冷。
　　他想离开这里，他无法接受为了他的生命再有密林精灵战死了。他们本该荣耀，而不是因他而屈辱！
　　瑟兰迪尔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他的手脚冰冷，但是脸颊和额头出奇的滚烫。他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晃动，让他看不清东西，甚至连思绪都变得混沌起来……
　　他必须离开这里了，带着那些守护他的精灵们。瑟兰迪尔不会告诉他们自己的情况，但他知道费伦等人应该早就察觉。所以，他必须离开……即使随后战死，至少，不能死的像个懦夫！

　　莱格拉斯在街巷的混战中找到了巴德。
　　人类领袖正在和半兽人搏斗着。然后他面前的半兽人被一刀砍掉了脑袋，莱格拉斯的身形出现在那具高大的无头身体之后。
　　巴德向着莱格拉斯点头致意，而后打算跨过对方身边继续追杀半兽人。这些邪恶的家伙们，就像是长湖中迁徙的鱼群一样源源不断涌来。他们似乎和死亡同行，不是他们死，就是对手死。
　　“巴德。”莱格拉斯在巴德经过他身边时开口，“是你通知幽暗密林，长湖镇需要救援？”
　　巴德挑眉看向莱格拉斯。他说：“我的确想这么做，我和国王有协议，他会在长湖镇困难之时伸出援手。不过我只是想想。”
　　莱格拉斯沉默了一瞬。他反手砍掉了一个半兽人的脑袋，而后追问：“为什么？”
　　这个问询让巴德有些诧异。同时，在不远处传来了号角悠扬的响声。
　　莱格拉斯皱了皱眉。巴德身边的精灵并不多，当号角声响起，那些精灵们纷纷杀掉距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而后向着号角声响起的地方聚拢过去。
　　“那是集合令。”
　　莱格拉斯看着那些精灵远去的背影，对巴德说。因为精灵的离开，人类的负担显然更重了，有人低声咒骂着离去的精灵，但更多的人则是沉默着战斗。
　　“你们走吧。”莱格拉斯继续说，“北方有大量的半兽人正向着这里行军。放弃河谷郡，这里守不住的。你应该带着他们离开。”
　　巴德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因精灵离开露出沮丧的表情。随后，巴德抹了把额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莱格拉斯王子。”巴德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们能去哪里？这里是我们的家。冬天到了，这里是我们生存的希望。是遮蔽风寒的屋子，是食物，是褥子，是一个寄存我们名字的地方。就像那里……”
　　巴德指了指孤山那扇打破的大门，“离开了那里的矮人们，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寄居者。他们所驻足之处，都不是家。我们，无处可去。”
　　“没有精灵的协助，你们会战死。”
　　莱格拉斯并不意外瑟兰迪尔召集精灵军队的行为。如果他们打算去援救矮人……虽然他并不赞同甘道夫的意思，认为索林的价值就一定高于人类。
　　“没错。或许是吧。但是我心甘情愿。”巴德没有和莱格拉斯继续常谈的打算，他再次向着战团冲过去，“莱格拉斯王子，如果我死了，请代我向您的父亲问好。”
　　这是让莱戈拉斯忍不住皱眉的回复。他再次砍倒几个半兽人，最后放弃了和人类继续探讨下去的打算。他直接转身从战斗中穿行……他现在需要先找到自己的国王，看看他是个什么打算。
　　而这个时候，甘道夫已经拦下了瑟兰迪尔和他身后区区不过十来个精灵。和刚来河谷郡时相比，现在的瑟兰迪尔显得狼狈落魄。他头发凌乱，脸颊上有溅上的血渍，铠甲和披风上都有着污秽。如果注意一点，也会发现现在的他呼吸略微显得急促，脸色苍白……不过很可惜的是甘道夫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瑟兰迪尔的身上。
　　“陛下，请把军队派往渡鸦岭吧。”甘道夫迎向瑟兰迪尔，“索林需要被告知……”
　　“你自己想办法吧。这片诅咒之地，已经浸满了精灵的献血了。”瑟兰迪尔丢下这句话，越过甘道夫向前走去。剩下的精灵们在之后随行。瑟兰迪尔知道他现在状况很不好，他在用悲伤和愤怒支撑自己。同样的，人类和精灵的状况也不好。这种情况下，他不想再去管矮人的事情。
　　甘道夫在他的身后喊了一句：“陛下，没有人比精灵更合适了。你们不会死的……你们会回到维诺林，回到神的身边。没有痛苦，也不曾失去什么。”
　　瑟兰迪尔顿了一下。然后他低声说：“或许我们不会失去过去。但是我们会失去现在……和未来。”
　　说完这句话，他再无回首，径直走去。甘道夫望着他的背影，张开嘴却没有说出其他的话。瑟兰迪尔的意思他懂，正因为他懂，所以他无法在继续要求瑟兰迪尔和他的精灵们。
　　维诺林很好很好，但他终究不是幽暗密林……
　　瑟兰迪尔离开了甘道夫的所在，但他没有想到，他会在随后被陶瑞尔拦住。
　　这个昔日被他所宠爱的倔强西尔凡精灵正怒气冲冲的直视他。她企图改变他的做法，让他将残余的精灵为了矮人的生命送上新的绞肉机——这违背他的初衷。他原本就是想让这些精灵不因守护他而屈辱死去，更何况为了区区的一个不能被称为王的矮人？
　　“别挡我的路。”瑟兰迪尔说。对于这个经由他的口放逐的西尔凡精灵，瑟兰迪尔现在并无恶意。但是他现在的确需要快速的离开这里，他需要补充体力，而费伦他们——需要活下去的理由。
　　“矮人会被杀死！”陶瑞尔悲伤而且不解，她依然试图劝解瑟兰迪尔前去渡鸦岭，至少让他身后的精灵们去！
　　瑟兰迪尔的眼眸颜色变得幽暗，他蹙眉，凝视着陶瑞尔，以着一种压迫的气势向着她走过去。他在企图逼迫她后退，并让开一条道路。
　　他不赞同让精灵的大军去挽救索林他们。比起为了矮人们战死，他宁可密林精灵们是在捍卫自己的荣耀！
　　瑟兰迪尔用一种冷淡的口气贬低着索林这些矮人。他称呼他们为凡人，带着一种因此而来的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这出于他对于索林.橡木盾顽固的厌恶感。也出于他对于那些陪伴他千百年，而现在却死在这片土地上那些精灵的悲伤。
　　可惜的是，陶瑞尔并不懂这些。她还是太年轻了。她听懂的只有瑟兰迪尔的恶意——她的箭搭上弦，木弓拉成一个满月，箭尖笔直的指向瑟兰迪尔的喉咙。这是威胁，直对生命……这甚至引起了瑟兰迪尔身后精灵的本能护卫。
　　瑟兰迪尔很久没有如此愤怒了！
　　他曾经是战争上的杀戮机器，曾经是被半兽人听到而闻风丧胆的名字。他曾经为了守护幽暗密林精灵的领地和昂戈立安的子孙鏖战，也曾经和那些恣意砍伐森林的东方人们战斗过。他被对手所敬畏，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敌人的鲜血！几千年的国王权威，对于子民的竭尽全力的守护，让他的意志在幽暗密林本应畅行无阻！
　　而现在，陶瑞尔，为了矮人居然对着他举起了武器！幽暗密林的箭只的尖端，对着身为国王的他的咽喉！
　　瑟兰迪尔的怒火甚至动摇了他的理智。他现在本身就觉得头脑昏沉，被怒火引起的愤怒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他在瞬间砍断了陶瑞尔的弓箭，并将长剑指向冒犯他的精灵。
　　“别让虚幻的感觉影响你的判断。你的鲁莽，是因为你对那个矮人的感情？那是假的。”看着陶瑞尔悲伤欲绝的表情，瑟兰迪尔突然觉得更加愤怒。那是一种有什么东西被夺走，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而那偏偏来自他最轻蔑的矮人！
　　“你认为那是爱么？那么，你做好为他而死的准备了吗？”
　　陶瑞尔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悲伤的闭上眼睛，似乎准备接受随后到来的一切。而这导致的后果是瑟兰迪尔越发高涨的怒火。她和那个矮人认识了几天？她甚至愿意为了他放弃永生！
　　一只长剑压下了瑟兰迪尔的剑。精灵王并没有感知到莱戈拉斯的到来，他的头脑现在依然有些浑噩。但是，他听到了莱戈拉斯随后那句话：“你要伤害她，那就先杀了我吧。”
　　冰冷，而且倔强。
　　瑟兰迪尔注视着莱戈拉斯，他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赞同和怒气。那是莱戈拉斯的苛责。瑟兰迪尔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来，这些年中他从未如此冲动。他觉得那种冰冷覆盖全身，让他无法辩解，也无能辩解。
　　莱戈拉斯带着陶瑞尔离开了，并未回头。他的怒气并非全部由陶瑞尔而起，其中一部分针对的就是瑟兰迪尔，他的父亲，他的国王。
　　对，因为他将密林精灵带出幽暗密林的错误举措的怒火，因为他自己一个人在前线冲杀的怒火，还有，因为那个人类而来的，无法说清的怒火！带着一抹似乎会被抢走什么的担忧和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