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世界语的先天悖论
有人把世界语称为“死亡的语言”,它是不是死亡的语言,我们留待实践作出结论。从内部和外部两个方面来考察世界语没有流行的普遍原因,可以看到,世界语本身就是一个大的悖论。
包括柴门霍夫本人在内的许多语言学家都认为,世界共同语必须建立在人造语的形式上,[9]语言学家陈原对此有非常精要的论述:“作为一种国际社会的交际工具,应当具备什么条件呢?”“1.它应当是超民族的。2.它应当是中立的。3.它应当是具有科学结构的。4.它应当是分音节的能上口的有声语言。5.它应当是有生命的力的和有弹性的。6.它应当是容易学习而又不是粗劣的。”“要符合这些条件,看来只有人工语才能合格。”[10]
但是也有学者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人造语本身就没有生命力。语言学家高名凯先生在《语言论》中明确提出:“我们不可能用‘人造的语言’去充当世界共同语用。人造的语言没有在社会生活中生根,不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逐渐创造出来的,不能适应社会的全面的交际需要。用人造的语言去突然地代替人们原来运用的语言也不是人们的交际条件所允许的。所以,‘世界语’(Esperanto)之类的人造的语言不能充作世界共同语之用。”[11]
自然语言是民族文化的载体。固然,“种族、语言和文化分布不平行,它们的分布区犬牙交错,最叫人迷惑,并且他们的历史会各自走不同的道路。”但一种语言在使用过程中,会积淀下使用者的痕迹。说英语的未必是一个种族,但英语却承载着以英语为母语的民族的思维习惯和感情——“英语不是一个统一的种族说的,几百万黑人不会说别的语言,英语就是他们的母语,是他们最深刻的思想和感情的外衣。它是他的无可转让的财产,正象是英王的。”[12]更何况,大多数语言是在同一民族交往实践中产生的。
为了避免从母体带来的任何不公,世界语却必须力图做到不带任何文化偏见的单纯,这一点成为人们反对它的理由。在世界语中,那些类似于名词的阴阳性,读音和拼写不一致、不规则动词——“大量不规则、不合理的因素”或“语言的非理性、非逻辑因素”——都被柴门霍夫抛弃了。这些非理性的因素是我们民族身份的一个特征吗,它使我们感到亲切吗?不得而知,但肯定的是,不管以何种方式联结,语言和文化,民族感情都难以分割。没有文化背景的世界语,看上去正像是水泥封底的苏州河一般,令人产生怀疑。
反对情绪还来自对人造语的天然不信任。柴门霍夫曾经形容这样一种人:“他们头脑里有一个宁愿选择各方面都不适合的自然语,也决不选择合适百倍的人造语的观念。”这种对人造语的抗拒感,使用自然语的惯性,也是阻碍世界语扩散的一个重要因素。
丧失民族身份的担心,以及对技术性强的人造语的抵触,只是表面的原因。根本的问题在于,对国际共同语的明确性质,人们并没有达成普遍的一致。
也有人认为,世界语之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成为实践中的国际语”,完全不是因为它自身的问题,而是外部环境使然。他们所提出的外部环境问题,归结起来只有两点:“英国美国及其他大量使用英语的国家怎么会同意让出自己语言的霸主地位?同时,发展中国家由于自己经济文化发展的局限性,无法给这项语言的普及提供必要的财力和人力。”[13]
这种理由是不成立的,至少也是不充分的。
我认为,一种语言的传播趋势,和两个外部因素密切相关。一是必须借助政策手段,二是随着经济文化的流向而自然扩散。前者比如中国普通话的推广,后者比如历史上流行过的各种语言,比如拉丁语、汉语、法语以及英语。这二者都需要国家背景,也正是世界语努力追求到的先天不足。
让我们来对比一下普通话和世界语在中国的传播情况。
中国民族众多,旧时语言种类也数不胜数。在建国以前,就有共同标注读音的规定,称为“国语”。1955年,“普通话”取代“国语”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