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属于暗夜。饶是处于顶峰的两个原种小鬼,也扛不住根深蒂固的种族天性,在曦光乍现时谨慎拉拢窗帘,早早睡下。
明明是一样的脸,昴流和衣而卧呼吸轻浅,仅仅占去小半张床;床铺大半归了神威,被纵容般用那小小身躯睡得天马行空千姿百态,比如现在。
突如其来的狂风掀开幔帐,顺带着些许无温度的光线。
神威倏地睁眼,金瞳莹亮。
踮脚关窗、掩门。
对拖鞋视若无睹。
排除一切吵醒兄长的潜在因素,神威一本正经板起脸,赤足离开民居。
幼小的孩童独自走入湿润田地。
空气中不知为何飘荡着诡谲气息。
白日里青翠的大片麦苗看起来还是黯沉的绿,倒是叶尖的露珠借着微光绽放光华,偶尔碎在泥里。
犹豫片刻,他走近更远些的荒地。
“——出来吧。”
努力强撑出的威严姿态,因清脆童音打了不小的折扣。
当然,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被惊醒时就隐约感受到的杀意,终于有了实质。
一身轻便短装的青年从隐蔽处走出,丝毫不掩轻视,随手掏出空水袋摇晃两下。
“吸血鬼的小鬼,帮我把它装满吧?当然——”
“是用你的血!”
话音未落便攻击过来,神威几乎同时后跃,面上冷淡,脑中飞快闪过数道思绪。
……要赢。
只有这样,这人才不会威胁到昴流……!
男子的四肢大概进行过某种强化,被神威攻击时屡屡发出沉闷的金属声,被当成盾使用。
武器是带有震慑意味的双枪,但仅用于封锁神威的行动路线。
“知道么,你们的血在黑市上,可以卖出令人意外的高价喔。”
“……”
神威用作武器的指甲长度不过二十公分,即使刻意磨尖也缺乏硬度,配上身高更是只能在那人腰腹或是腿侧划出些无关痛痒的血痕。
也曾尝试穿刺,被那男人猫戏老鼠一般轻易挡下。
与之相反,对方漫不经心的动作往往能伤到神威,神威凭借幼小轻盈的身躯,才从死角堪堪避过致命伤。
吸血鬼的幼子能够仰赖的,不过是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及回复能力。
战斗经验和平稳心境,神威哪个都不具备。
何等无力、软弱……
他第一次意识到,横亘于时岁差距的巨大鸿沟。
似乎是开始觉得无趣,偷猎者甚至单方面开启了亲切的谈话。
“当然了,我要第一个喝。”
“……”
“虽然也要用来卖钱……不过呢,反正——”
“……”
“——是取之不尽的吧?”
无论如何伪装,他都还未成为他想成为的大人。
眼圈微红,心脏在无望战斗的持续中迸发出愈发冰冷而激荡的情感,这份心情最终化为执念。
想要力量。
什么都好,想要……能保护昴流的力量。
“什么啊,已经不行了吗?”再一次将他击飞,那男人不紧不慢走过来,话里带笑。
“喂喂,可别死掉啦?好多大主顾等着呐。”
一旁的残桓断壁中突兀探出狰狞的钢筋,扭曲指向天空。
“……”神威垂着眼急促喘息,并不答话。
现在最重要的,应当是尽可能回复体力,寻找对方破绽一击制敌。
“神……威……?神威!”
不应出现于此的兄长,穿着与神威如出一辙的睡衣从远处奔跑而来。
苍白脸颊泛起红晕,气息紊乱,大抵是睡醒发现旁边的兄弟消失不见,匆匆忙忙跑出来。
“……不要过来!”
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一瞬变色,神威剧烈挣扎,眼看男子的注意力移向昴流,猛地扬手一挥——
纤细手腕狠狠划过裸|露的钢筋,登时血花四溅。
“神威!!!”
“真浪费。”
男子夸张地咂了咂嘴,但也顺水推舟,真的拿出水袋,毫不客气收集血液。
大概是用尽力气,靠在墙上的神威一动不动,被抓住手按在袋口边沿也没有反抗。
水袋容量不大,很快满溢,对方掂量一下,一饮而尽。
“终于,我也能……!……噢噢,这就是‘异化’吗!这种沸腾的感觉……!”
趁此机会,昴流气喘吁吁跑到神威身旁,确认伤口逐渐愈合,安下心来。
“神威……”
“……”干燥嘴唇翕动,神威试图表达什么。
“?”
“昴……流……”
“嗯。”
“——不要看。”
“咦……?”
身后的狂笑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充气到极致的气球忽然砰地炸开的某种声效。
——人类的承受能力有限,几滴吸血鬼的血已经足以让人类转化——那么,摄入过量会有什么后果……?
“没事了。”
伤口还没彻底合拢,但血已经止住。
神威面色有所好转,用完好的另一只手牢牢圈起昴流脖颈,不让他往后看。
“昴流……没事了。”
“回家吧。”
“……这次是侥幸。下次、下次一定……”内脏修复需要更多时间,还没来得及假装安好就被架到兄长肩上的孩子,鼓着脸喃喃自语。
也就是在哥哥面前,他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嫌弃模样。
“什么?”
“……没事。”
吸血鬼本就是模糊了生死界限,与两者都无比接近而又更为遥远的特殊存在。
要渡过那与凡人相比,过于漫长的生命,必须要有某种明确的愿望才行。
这孩子不曾畏惧死亡。唯一担忧的,是失去最重要的人。
“昴流……”
“嗯?”
“……哪里都不要去。”
“这样的话,神威会觉得幸福吗?”
“……唔。”
“那么,我就呆在神威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