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时候,是一个叫沢田纲吉的人来接我的。
他没有给我套上枷锁,反而对我笑的温暖,甚至有些腼腆。他领着我走过长长的奈何桥,奈何桥下奔腾着黑如墨汁的忘川河,万鬼哭嚎。桥尽头搭着一个简易帐篷,枯槁老人正端着一碗汤冲我摇遥遥手。
沢田纲吉告诉我那是孟婆,喝了汤就能忘却前尘重入轮回。我说我还不想忘,他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三生石旁。
我不知道他坐了多久,冥界没有时间。我看着桥上的人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孟婆的汤盛了一碗又空了一碗,他仍旧坐在原地,身后的彼岸花起起伏伏,像是用鲜血燃烧的烈焰,他在大火里巍然不动。
我问他为什么要留在地狱做无常,人世繁华,好过这里永远不败的花和日夜不停的凄惨哭叫。他很认真的想了很久很久,然后对我说他忘了。
“我忘了很多事情,时间太漫长了。但是我记得有一个人说要我等,他一定会来接我的。我信他,所以等。”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的很好看,琥珀般的眼瞳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糅杂了整个星空。
他还说“我不记得他的模样,不记得他的声音,不记得他笑起来的时候有没有酒窝,但是没关系,他会记得我。”
我突然有些想哭,但是我忘了鬼没有眼泪。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多少年,不知道他是不是如我一般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能把所有的苦涩化成明丽的微笑,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哭这件事情都忘了。
我到底还是没有喝了那碗孟婆汤。我跟着他去收魂,送那些个迷迷蒙蒙的鬼过了永不停息的忘川。沢田纲吉有时候站在桥这头看着那些摇晃着远去的背影,更多时候就只是坐在三生石旁,看着不知名的方向,直到有新的亡人要他领路。
这一日我们回来的时候,三生石旁已经站着一个人了。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一只眼睛像是深邃广袤的大海,一只眼睛像是最高贵的红宝石。他对沢田纲吉伸出手,声音压的很低,有着柔软的沙哑。
他说“kufufufu,彭格列,我从轮回的尽头回来了,我来带你回去。”
沢田纲吉站在我身边动也不动,但是我看到他的手握成了拳头又松开,最后从眼睛里落出两行水痕。
我终于知道鬼原来是有眼泪的,只是没遇到自己等的那个人。我默默退到一旁,看着那个男人走过来把他用力的抱进怀里。
这么多年来我都是看着他一个人孤独寂寥的走在前面,这一回是我最后一次看他的背影,他的手被那个男人牢牢牵着,满身落寞化成我所形容不来的情绪。
如果一定要说,可能那就是幸福。
我目送他们远去,然后坐在沢田纲吉曾经呆着的位置上。我想总要有人把这个位子永远的守下去。
我已经开始忘记很多事了,这世界上除了孟婆汤,还有时光能消磨万物的记忆,不论是人是鬼。
我带回来了一个新的鬼,她没有去喝孟婆汤,只是站在我身边,问我为什么不肯去轮回。
我认真的想了很久,然后发现我忘了。
“但是……”我抬头笑着对她说“会有人来接我的,就算我忘了全世界,我等的那个人也不会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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