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那,你继续洗吧……”搔了搔头,“我回去了。”逃也似的向木屋走去。磨着牙唾弃自己丢脸的表现。
之后两人都没有提起过这事。
有时一起喝酒,有时一起打猎,一起入浴,一起砍柴烧火,一起湖边发呆看云,一起论辩学说典籍,闲话古今野史,趣谈生物百态。
直到有一天,鹿丸托辞可以省些灯油蹭在宁次屋里,发现书箱里的卷轴竟都是些佛经,犹豫了一下,还是疑惑的开口:“难道你是修佛之人?……那为何还杀生果腹?”
白袍主人不以为然:“难道修佛之人到这戈壁荒漠便要用饿死自己的方法来修行么?”
= = 倒的确这里食物匮乏。但反过来说,匮乏至此,还能维持这般体貌周正,这人着实令人叹服。
“修佛有很宽泛的涵义,有人苦修,有人转山,有人苛刻禁欲,有人皮鞭肉刑,这些在我看来不过是些表象。修佛要修得大智慧,便要想通这世间的因果渊源,有因必有果,有果须有因,此果彼果,表象里象,四季交替,星辰变换,人情冷暖,缘聚缘散,都是些再自然不过的事。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今天我为了充饥取了一条鱼命,他日便需我为自己的扼杀其他生命受到某种厄运或惩戒。这是早晚要迎接的宿命,我便在此耐心的等候。”
鹿丸直听得嘴角抽搐,心想多少鱼的怨念才能感动神灵以致降灾于你。
看卷轴页边已经泛黄,忽然想到个疑惑依旧的问题:“喂,你到底在这住了多久?”
宁次看了鹿丸一眼,语调平静,“八年零一十三天。”
第一场雪在那天傍晚时分来临。
大漠上的雪花豪爽的片片落下,饶是雪花也很有分量。
那夜天气骤寒,鹿丸抱着轻薄的被子在木榻上翻来覆去。终于按捺不住,抱着被子叩击宁次的房门。
“门上没栓。”鹿丸包成粽子进来。
宁次已经睡下,半支着上身露出白色的内袍,带着从睡梦中吵醒的迷茫:“什么事?”
“借宿。”
“啊?……哦。”宁次卷着自己的被子,打量床铺的宽窄。“两人睡恐怕有点挤。”
“挤着才暖和嘛。”鹿丸有点心虚的嘟囔了句,把自己的被子从身上拿下,没头没脑的覆在宁次的被子上,然后动作流畅的钻进宁次的被窝。
宁次哭笑不得的重新躺好,背对鹿丸侧卧而眠。鹿丸也同侧而眠。
已经硬着头皮挤进同一被窝,总不好意思再紧紧相贴,于是两人之间就隔了那么一条小缝缝。可是这寒冷的冬夜,日渐硬度的湖风从木屋的缝隙钻进来肆虐,即便是很小的一条小缝,也是很影响保暖的……鹿丸看着宁次的后脑勺,依然不能成眠。小心翼翼的伸出只手,把宁次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悄悄屡了个顺。收回手,轻叹一口,终是翻了个身背对宁次而眠。
一张卧榻,两厢无眠。
良久,宁次翻身过来,低沉的问了一句:“冷吗?”
鹿丸心脏吓了一跳,“恩……还好。”
沉默片刻,宁次慢慢贴近鹿丸的背,直近到没有距离。手臂绕过来帮他掖好身前的被角,顺便搭在他的腰身。鹿丸已经木然,似乎每一秒的时间被放得更长,触感都变得更加敏锐,任由背后感受到的温暖一毫一厘的靠近,任由那手臂轻柔的覆在自己腰身。
鹿丸瞪着床里的墙壁,不敢动。
平静了一会儿,宁次突然伸手把鹿丸的头绳扯开丢在一边,手归原处。鹿丸一惊,回头去看身后那人。宁次张开眼,等待鹿丸开口。看见那对如水的白眸,一时间鹿丸有点张口结舌,目光闪烁。
宁次轻笑了一声,“扎着头发不容易睡着……”又打量鹿丸脸上的表情,“你在想些什么,心跳的乱七八糟的。”鹿丸腾地一下面皮红热,转过脸继续睡。丢脸过后,又觉得着实是自己想的多了。宁次本就是修佛之人……有什么龌龊心思的,就只有自己而已。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 = 于是这样想来,心底便有几分难以启齿的酸涩。
不知道宁次睡得如何,总之鹿丸没睡好。
鹿丸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坐起来看着两层相叠的被子发呆。宁次那只应该又在湖边枯立吧。
登上宁次常站的巨石,真有几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感觉。波涛逐浪,一直看一波一波的湖涛,有种御风而行历尽千帆的错觉。不知道并肩站立的宁次,每天站在这里的心情是否和他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