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洛尼基的春天总是很冷,冷彻心扉。
行色匆匆的人们捂紧了自己的大衣(或是大衣里的躯体吧),整个人像老头一样可笑地佝偻着背,想着回家煮一壶暖暖的咖啡,或其他什么杂七杂八的糖水喝喝。
这样的鬼天气要一直持续到三月中旬,人们仿佛又活了过来,纷纷甩掉皮大衣,棉大衣,缀满补丁的旧大衣,开始活跃在各大商场,工厂,以及一望无际的田埂间了。
这里有油橄榄种植园,有缀满鲜花的草丛,有溪水和小山谷。一切美如诗画,和平之神似乎永远守护着这里。
安东尼步入这里时,惊得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他才二十五岁,完全有机会去看更美的景色,可他就操着一口浓重的德国口音在塞萨洛尼基安顿了下来。
安东尼种花,种很多鸢尾。希腊人认为鸢尾的花语是“爱的使者”,他们在墓地上种上这些花,认为彩虹女神会带着死者的亡灵回归天国。
这个年轻人腼腆地包装花束,说了谢谢光临后又对那一身素衣眼睛红肿的女人轻声说:“愿您的爱和思念能传达到您所爱的人那里。”她揩了揩眼泪,离开了。
德国血统似乎对安东尼不起作用。他偏好小风景,一棵橄榄,一丛鲜花,一位佳人站在鸢尾边对自己微笑。
安东尼认为,自己邂逅的姑娘会是个希腊人,有浅棕色头发和碧绿的大眼睛。
生活静的像一滩死水。安东尼在躁动的夏日里有些不耐,他坐在花店门口,似乎是想念身在德国的家人,邮差一经过他就不安地站了起来。
有人推开花店的门。
“欢迎光临。”安东尼含混的嘟囔了一句:“您想要点什么?”“请问这里有白花鸢尾卖吗?”进门的姑娘有安东尼爱的棕发和绿眼睛,安东尼心情舒畅地微笑起来:“您要几支?”
此时那位惹人喜爱的姑娘突然惊慌起来:“先生,您知道……我得走了。”“花您不要了?”“谢谢,虽然我想要……可我必须走了!”
站在身边的德国年轻人很是不解地望着自己,珍妮想,德国人,他是德国人?可他看上去并不凶恶,声音也很温和。
安东尼挠了挠头发,把花递给那个奇怪的顾客:“这花我送您吧,既然您想要花又着急离开的话。还有,祝您的思念和爱能传达到逝者所在的地方。”
“我叫安东尼。”安东尼露出亲切的微笑。“呃……珍妮。”
珍妮捧着花拔腿就走,步履快得带起了一阵风。最后,她急不可耐地跑了起来。
安东尼笑笑,伸手去剪枯掉的花枝。
“咔嚓。”枯萎的枝叶坠地,发出的声响像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安东尼认为,一切无用而有害的东西都应该被除掉。
就像这鸢尾花枝,咔嚓一剪,剩下的轻飘飘的躯体,也将化为尘粉。在永恒的夜里,沉默地消亡。
珍妮一口气跑回家,瘫倒在地上。
桌上是弟弟的骨灰盒,他是个“抵抗分子”,在英国被杀害。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一个德国人,在这个昏暗的年代,对着自己说祝福的话!
这的确是个昏暗的年代,至少对珍妮一家,亦或是其他犹太人来说。
“怎么了珍妮?”气喘吁吁的犹太姑娘抬头,迎上了父亲关切的眼神:“我遇见了一个德国人。”说着,她扬了扬手里的白花鸢尾:“给丹尼尔的花是从他那买的。”更准确的说,是他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