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福和路
每一根都被黏胶厮结在一起的髪,从它紧密光滑的形状溜下几条雨的黏丝,爬过眼的凹洞、鼻的凸丘,爬进唇的小槽涎成一线,在它精致的弧线上轻抚,再羞涩地顺著下吧中间的凹沟滴落,滴在司机的右手掌背。
正按著那座吃钱怪兽,凝视著投币口的司机,像被仙泉滴醒的雕像,猛然弹跃出两颗混淆著怜悯和鄙视的泪珠。「十块,快点投啦,搞什麼鬼,把我手抖弄湿!」荔枝的十块铜板在紧扣的掌内,发散一团坚硬的温热。
「今晚没看BMW号停在门口,来不及牵脚踏就来参加聚会了,对不对?」丽珠说。
「那有没有吃饭?」她故意皱上左半边的眼和鼻。
什麼?出门皮夹里只剩十块钱,搭公车又用光了,这样怎麼回去?
亲切又陌生的施舍——丽珠说「不要丢了哦!」。满眼都是亲切的笑脸,慷慨的施舍,正竭尽所能地封杀人怨恨的理由,把嚎啕呜咽大哭的嘴堵住,让沈雄的呜咽声为夜晚的慈祥与柔和伴奏。
「哐当」十块钱铜板献给吃钱怪兽,把唯一可获得归属的权利交给怪兽,也把最后的束缚抛掉,释放到一无所有里。
公车里闻得到湿霉的人气,一业业,但车一启动灯全熄,人矮窝进高椅背的夹缝里,窗玻璃明灭地炫亮,人苍白的侧脸蠕动著雨珠,沙沙沙沉寂的空间。劳力士手表的表面贴在孤独椅的蓝皮左臂上,车门边第一个忠诚守候的位置,以倔傲而冷静的姿态,等待冲突出天眼般的前车玻璃,碎裂这一切,
「同志啊,我在厂里乾了十年领班,厂里的设施还不就是这样,从来没改善过,员工也没觉得有什麼不好,你就不要兴风作浪了。现在你虽然只是作业员,可是老板以领班的资格录取你,你听话一点,还有机会把我干掉,否则恐怕连作业员,你都甭想做了。」领班老子突地攫住一把,朝著旁边的阿志摇晃,心满意足地插进铁门的锁孔,用力再拔出来,向解完小便般舒服。老于继续拉住吊环,好整以暇的沉默像在发出警告「这厂还是归我管的,厂房还是由我来上锁。」
阿志疲倦地走到孤独椅上坐下。两个月以前医生说「若再呆在这家塑料工厂,毒性会伤害身体。」检查完身体回工厂,远远听到林老板对著拥挤在办公室门口的员工咆哮「徐耀志一天不走,工厂就一天不开工!」走到这步田地,摆明了叫员工赶我走,借刀杀人。留著两撇小胡子,喜欢叨根菸斗的林老板,在创业期把我找去「并肩作战」,那时他叫我叫他,经常拍著我的肩膀对别人说「阿志这小夥子是我的左右手!」大拇指一拨吊带裤的松紧带,发出的声音,呵呵大笑。
PS:看不懂日文也不会打,特地附图
等我帮他把厂房盖起来,人员朝气,制度也建立好后,他就开始害怕我了,对我混合著自大又自卑的情愫。工厂正式开动那天,人事公文发下来,我的职位竟是领班,他把那个没有主见的侄子找来当厂长,还不是为了堵住我,因为他知道侄子一向看不惯我。
侄子一上任后,删减了我所拟计划中,大部分维护厂房环境和员工福利的经费,员工完全麻木于他们原本应工作得更舒服。但我为林担忧,他这个穷凶恶极吸员工血的厂长,实际上等於在吸他的血,等到他虐待员工到某种极限后,工厂就会贫血而死的。——所以我要留下来守住这片工厂,即使当个工友也好,毕竟这是我和林经过一整年风吹雨淋的日子,催生出来的孩子。
车子驶过宽广的福和路,仙杜拉的盒子突然被打开,跑出整片天地。侨外两边各有一串黄灯相携,浮在水天的极尽处,与桥共绵延。雨落在这样的面积上,贪婪地结合处类东山和的声音。无边际被黄唤醒的黑,从最具裹藏性,变得如X光般投射著一切。车和人都只剩骨骼,劳力士表的表面贴在孤独椅的蓝皮左臂上,啃咬著臂肉里的骨骼,雨也啃咬著每格位置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