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之所向是那片灰白
过去，我用一对眼睛看着世界美丽的一面，
之后，我另一对眼睛看见世界丑陋的真实，
曾几何时，我只看得见灰白一片，
未曾着色，
未曾期盼，
也未曾失落，
原来，那是我曾经经历过的美丽风景，
错过了，也就再也没有了。
{之其一}
那深夜之中，星星与月亮都已沉没。
树与岩石上都结了细霜，温度明显下降。寒冻的夜风对洛普琳斯来说并没有什么显著地影响——除了轻轻拂动它的衣摆与发丝。
但，它也算冰雪聪明，知道人类不同。
人类因为肉体脆弱而受制于气候与温度，过去它并不了解这一点。
几千年之前有段短暂的岁月与人类密切的来往，知道了许多神灵不会明了的事。
火堆里的木头已经燃尽，虽然已经没有可燃物，但洛普琳斯让火焰依然猛烈，它希望周围的气温可以维持在人类觉得舒服的温度。
它看着全身蜷在黑色披风之下沉睡的格兰希尔，心中许多疑问悬浮。
这些天以来，它解读出许多人类看不出的微兆与现象，却仍不了解事情演变至今的原因。
『神文……佩达叶特符文……』
它喃喃自语，似在咀嚼隐藏于光影背后比影子更加黝深的含意。
佩达叶特安置于大地的符文，巨大至人类看不清楚，就如他们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一般，无视或者根本茫然未知。
洛普琳斯看着格兰希尔自披风下露出的半张脸，那脸虽然因为沉睡而松弛了疼痛的表情，但眉头依然微微锁着。
可见……这真的很痛苦吧？
神灵也是有痛觉的，它们化为人身（物质之身）后就会拥有肉体所带来的所有感觉。
有了物质的身体之后，许多的体验都是新鲜有趣的，一切一切的可能性洛普琳斯都想要用自己的肉体去感受。
它不是没有因伤痛过，甚至有时候只为了好玩，承受痛苦只是好奇，反正它死不了，也没有受过会死掉的重伤。
看着格兰希尔，它寒冻静止的脸有一丝变化。
其实，洛普琳斯知道自己应该有能力让咏叹恢复易形的能力——这也不难，它比咏叹更加了解他的力量。
这年轻的人类孩子不是办不到，只是受限于人类的思考想象，情感上过度在意那个伤，不知道那个伤，不知道如何突破自己。
那么……帮不帮咏叹呢？只差它到底要不要做而已。
要不要呢？
看着格兰希尔的睡脸，这个如冰如霜一般的神灵，内心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佩达叶特的符文——神文，宇大四剥蚀消散的那一部分，为什么在咏叹身上以惊人密度的魔风写出？
真实矛盾啊！
『诶……你的身上竟然有佩达叶特符文消失的那一部分，难怪……我无法标记你，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任谁都无法标记你了！』
除了主神佩达叶特……
神文的层级凌驾于万物，不是梅洛斯利安能够修复或更改的。
佩达叶特的符文更是高于众神之上，是所有力量与事物的中心。
伸手轻抚格兰希尔的头发，感受那冰凉的触感，洛普琳斯有许多莫名、无法言喻的感受。
既然它比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算博学，但咏叹身上存在的谜，确实超越了它所知的一切——
它不明白的是——人类的肉体如此脆弱，要如何承载神那沉重的印记？
它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或走哪一条路，但，此刻它只想守护格兰希尔，原因不知道，或许好玩和好奇打过去其他因素。
好奇于他神秘的命运。
接近凌晨之际，夜风之中传来浓烈的魔法毒气息，洛普琳斯微微侧过脸，朝向威胁源头，漠然瞪视。
『真的来了……盯住咏叹的东西。』
此次自封印中走出来』自沉睡中醒来，悠游于比恩卡世界，这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变得跟它所知道的样貌完全不同。
它沉睡于本神纪初，当时的世界刚自黑暗神纪解放出来，也才刚脱离了黑暗魔物的魔爪，世界动荡，却与现今随处都是残留的魔法毒污染完全两个样子。
『到底……人类是怎样将这个世界变成这般样貌的？』
站起身，洛普琳斯朝向迎面而来的魔物，魔风形成黑色魔雾罩住这座古迹的天空，似是针对格兰希尔而来。
黑雾缓缓弥漫，魔物降下了魔法毒，在洛普琳斯脸上烧出许多伤口。
这些伤带给它的疼痛，与在人类身上造成的影响是一样的。梅洛斯利安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纯净的存在，不但会受到魔法毒的影响，并且效果剧烈。
『恩，这就是业火烧灼的疼痛，我已经知道了。』
——但它的表情却似乎『无关痛痒』，看不出一点痛的感觉。若是人类或动物，可能已经喜爱地上打滚或晕过去了。
『……自从选择了物质之身，反复面临这些疼痛，让我能藉以分析，也让我知道了这些毒素的某些构成与源头……』
魔物瞬间在它的周身凝聚成形，源源不断的朝它降下魔法与业火的攻击。
洛普琳斯不带表情，优雅的挥出手，一道带着美丽花纹的灰白之光随着长长的宽修、手势摆动飘起，如光的屏障般切割着魔物。
它是时令的神灵，能够是用时间相关的属性与能力来消灭魔法毒，甚或是还原它们。
当遮蔽天空的魔物与黑雾尽数被还原成自然风时，天空的一隅已经透出了曙光。
风狂啸的声音不仅刮倒了不少半枯的树木，还震动此山，格兰希尔在睡梦之中感受到了这份震荡而醒来，惊讶于自己在魔物的侵袭之下而沉睡。
他翻起身抓起安兰维塔•但丁，看着黑雾旋绕在洛普琳斯周身逐渐散去消失，还原为密度低的魔风与一般的微风，效率之高，有如做梦。
『洛普琳斯？』
他看着灰白神灵那一身美丽却遭受魔法毒与业火侵蚀的身体，快速的走到它的面前，想碰它却又迟疑着，想说什么却一时语结，许久才终于说：
『洛普琳斯！你受伤了……这是——你为什么……』
这串说了半天却仍不连贯的疑问，洛普琳斯却可以理解。
『嗯？这个吗？没有什么关系，因为……』
它颇不在意的说完，转瞬间全身上下又恢复成原来灰白美丽的样子。
只不过才一阵风拂过的时间，神灵便自我修复完毕，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是格兰希尔所见过的，比任何魔法都要神奇的修复能力，或许又是梅洛斯利安另一项神奇的天赋吧？可是……
难道它只能消极的修复，却无法积极地防御吗？
格兰希尔的疑问没有问出口，自然不会得知答案。
『太阳升起了呢！山中的日出真美。』
望着远处的晨光缓缓照亮这座山头。
『日出日落，这似乎是比恩卡世界唯一不变的事物呢！』它说。
{之其二}
虽然疼痛已经消失，却消失的不够彻底，仿佛动一下，那些痛楚就会再度困扰他，格兰希尔叹着气。
在墙边恍惚了一阵子，随便吃了点食物之后，他决定起身赶路。
看着远方如沉淀风景的灰白之山，他心中估算着大约还要几天才能到达？
『谢谢你，洛普琳斯。』格兰希尔突然说。
『嗯？』
在晨光下，全身反映闪耀着浅青光的神灵回头看着他。格兰希尔解释：
『我知道昨夜是你子啊魔物来袭时守护我，谢谢。若不是你，真不知道昨晚那样的情况，我的下场会变得如何？』
——会很惨吧？或者直接永垂不朽？
洛普琳斯走向他，闪闪发亮的太阳光携仿佛跟着它移动，随着它挪动到格兰希尔面前。
灰白的神灵表情凝冻的看着他，心想——
似乎……咏叹对自己的命运全然不知，这情况真是奇怪又不可思议。这些矛盾的安排，一点都不似众神的缜密行事。
这样的神赋之子，身边不是都英爱会跟着一位导师，给予迷路中的正确指引吗？
如今的咏叹，自己是自己的导师，虽然他是个聪明成熟不自私的孩子，拥有健全的人格与深远缜密的智慧，却似乎仍无法窥伺自己的路与命运呢！
这么庞大沉重的命运降落在他的身上，却随意放养他，这真是——
能说众神太乱来了吗？
洛普琳斯摇头，一脸严肃。
当然，也因为他身上蕴含的能量与众神的系统不和，除了神文形成是会造成剧楚，咏叹就连自身拥有逐渐成形的神文也恍然未知。
『……要说吗？』
『嗯？说……什么？』
思忖着内心疑问的洛普琳斯，不知不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惹来格兰希尔一脸疑惑。
『我发现的事。』
『……什么事？』
几乎是当下，洛普琳斯决定不说了，还是在观察一阵子吧！毕竟……
这关它什么事呢？
挥挥手，洛普琳斯转身看着远方的众殿之山一隅，说：
『你要去那边对吧？我喜欢那里，那座长长的山拥有我喜欢的颜色。』
是指——白色吗？
远远地看，的确是一座白色梦幻之山。众殿之山思的形成石材似乎是以白色温安石为主，加上气候与湿度不足的关系，自然也生长不出什么植物。
格兰希尔低头看着自己的长发，衣服，心想——心想全身上下拥有如此强烈明暗对比的自己，一定是洛普琳斯最不喜欢的类型吧？
在他胡思乱想时，洛普琳斯化为晨光，消失在眼前。
格兰希尔拿起自己的行李与剑，发现自残壁后探过来的一株野甜桃被业火烧了一半。
突然地，那符文般、程序般的图形又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这一幕，是这阵子什么契机让他改变看法，他并不清楚，只是试着接受改变。
透过符文图形，格兰希尔可以轻而易举地看透这株果树被业焚毁的部分、受伤却仍活着的枝干之间的分别，并且看透该由那个部位当成断点，将受业火摧残的部分去除。
『可怜的东西！』
他帮这株野甜桃处理了一下伤口，伸手摸了一下没烧到的枝干，对它说：
『抱歉，只因为我在此，害你平白受到伤害。我真希望你能活下去！』
一串不远不近的记忆涌现。他想起了师傅岱卡沙特对他说过的故事。师傅曾经前去克拉丹王国的艾苏皇宫，去救援受到魔法毒侵蚀而魔性化的王树。
听这故事的当时，它怎样都无法理解岱卡沙特如何办到？若是当时的他，最后还是可能会选择放弃，烧了王树吧？
『啊……现在我才知道，再师傅面前，世界是呈现出什么模样……』
比一般人更容易看入事物的中心——
『原来，这就是师傅严重的世界？』
那种会与现实产生混淆、类似幻觉的影像。
『诶……若不小心让它影像了视力，说不定连走在平地都会摔跤。』
会不会在师傅眼中，他的身上、属于他的符文构成，或许有些什么特殊的图形组合出现，特殊到就连明亮之眼都无法处理与改变，因此让他远离西方学院？
『真希望此行一切顺利。』闭上眼，他喃喃的说。
若那个美丽的未来到来了，再也没有命运的牵扯与横生枝节，他一定能和公主、师傅过着永远快乐的日子！
这个愿望够远、够美、够沉重，足以支撑他所有的磨难。
站起身，格兰希尔迎着清晨冰冷的风走去，走向自己的命运，将满是晨光洒落的山头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