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河流就像夏天一样迅疾。清凉的河水冲过窄瘦的峡口,拍打过低矮河床上的鹅卵石。咆哮奔流的水浪冲上两边粗糙的河岸,卷起一些赪褐色的泥土。那些泥土滑落进水里,就像红色的眼泪。
鸣人在岸边飞速跑着,奔流的河水和着那些过去的记忆在的心中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漫天的雨就在他的伤口里“唰唰”的下。雨水从他的额际跌落,落到他的肩膀,被他的衣服吸收。他坚定地跑着,跑到疲累,依旧不停下。他的脸庞濡湿,眼眶却是干的。
别去相信,别去相信。他对自己说,反反复复。
卡卡西将在幻境中所经历的事告诉了在场的人。纲手撑着下巴沉思不语,小樱侧过头去看鸣人的表情。事实上几乎每个人都这样做了。
“我们该怎么办?”有声音这样问道。
鸣人低着头,手放在桌上,红色的火影帽投下巨大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小樱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她的手指接触到他的肩,就像在触一块石头,坚硬,皮肤下面潜聚着大量的悲伤与愤怒。
或许该放弃了。有人对鸣人说,我们永远无法再次拯救他。
“你怎么能这么说!”鸣人的凳子猛地后移,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声。他站起来,带着不敢置信与愤怒,双手用力拍桌子,大声叫。“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对佐助说出放弃!我们是同伴,我们怎么可以放弃一个同伴!”
他喘了一口气,看着在场所有人,他们都向他投来惊愕的注视,甚至带着被伤害的难过。鸣人舔了舔嘴唇,尝到了铁锈味。“对不起。”他艰难地说,“我没打算...对不起众位。”
“我们明白的鸣人。”这时卡卡西站起来,表情认真,带着理解,同时也带着一些忧虑,“我们并不是想放弃佐助,只是某种意义上,我认为他希望我们尊重他的决定。他这一生,已经失去太多东西,也许在幻境中,他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我们没有权利,再去剥夺一次他的自由。”
“这才不是什么自由,那些幻境才不会是佐助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些虚假的东西怎么可能留住他,他那么坚强,比谁都坚强,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为自己的忍道奋斗。这样的他,从我见他第一天起,就在奋力追逐。他曾说过要成为火影,这个目标还没有实现,他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个世界,放弃他曾亲口许诺要守护的木叶!”
鸣人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一个很浅的笑。“今天早晨他还坐在书桌边写字,这难道不是一个预兆么?他渐渐开始接触外界了,他会回来的,总有一天他会毁了那个幻境,然后回到我身边!”
“可那只是一种投射啊...”小樱目光发怔地望着前方,“那只是幻境中的一种投射。”她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抬头去看鸣人。鸣人不再说话,他推开了椅子,飞奔着跑出了会议厅。
他奔跑着,在雨中。他想要回去看看那张纸,佐助写了些什么,却缺乏勇气。鸣人沿着奔流的河一直跑下去,一直跑,直到雨也停了。他站在几乎是河的尽头的地方,张开双臂大声喊叫,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的孤独。
不要放弃他,不能放弃他。鸣人在心里对自己说,带着固执与悲伤。他想起一年前那天带佐助回家,在雷雨中他们两人都全身湿泞。回到家里,他在浴缸中放满水,牵着佐助进去。佐助靠墙坐在浴缸里,神情依旧淡漠。鸣人伸手帮他脱衣服,白色的衣料,湿答答地粘在他的胸膛。鸣人的目光顺着他的锁骨一路向下,看到他洁白胸口上的肌肤纹理,以及那些遮掩在白水雾下若隐若现的东西。他一下子跳起来,慌乱向后退几步,然后飞快地跑出浴室。他一直冲出院门,冲到一棵大树边,半倚着树干,开始放声大哭。
那晚的记忆一直缠着他,无数个晚上,他在噩梦中醒来,看着身旁人的脸,想起在梦中他们额头贴着额头,呼吸着对方呼吸过的空气。佐助眼中映出鸣人的眼,带着泪水。他从身后抽出一把苦无抵在鸣人的脖子上,声音低哑。
“放手。”他说。
“不会离开你,永远。”他的眼泪滴到他的颈窝。
“我心甘情愿。”
天边开始烧起像火一样地云朵时,鸣人拖着他长长的影子回到家中。他进屋,发现佐助趴在窗台上睡着了。旁边的桌案上摆着那张孤独的纸。鸣人走过去,拿起那张纸,他最开始拿倒了,于是把它转过来。他拿着那张纸看了一会,然后沉默地把它放回原处。
这一天最后残余的一小点太阳光从窗户外边照进房间,照到那张纸上,一整夜都是那一个名字。
“イタチ。”
“イタチ。”
鸣人记起每一次,佐助说出那个名字。带着各种情绪,或者憎恨,或者怀念,或者只是冷静的悲伤。和宇智波鼬的羁绊,牵引着佐助,将他和鸣人拉得越来越远。哪怕到了战事已停的现在,佐助也甘愿沉湎在幻境里,不愿归来。
宇智波的血缘,宇智波家的孩子,爱恨都那么深刻。所以他们比其他人孤独。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鸣人转过头去,看见佐助站在他身后。他的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看起来别扭,带点傻气。他步履稳健地向鸣人走来,停在他身前,目光专注地看着鸣人的眼睛。
这意味着什么?鸣人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喊。
佐助用手握住鸣人的右手,抬起来。他牵引着他的手,轻轻触上他的额头。
这意味着什么?
鸣人像触电一样猛地缩回自己的手,感到就在刚才自己触碰到了一个佐助身上自己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区域。他看到佐助的嘴角勾起一个很浅几乎让人意识不到的弧度,黑色的眼眸折射出深深浅浅的光。在他的背后,雪白的窗纱在风中猛烈地翻飞着,衬着前面的他白衣胜雪。
“哥...”鸣人听到佐助的声音。
三年来终于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
晦暗不明又喑哑,几乎让人听不清。鸣人看着佐助,没有想到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以后,第一次听到他对自己说话,听到的却不能是自己的名字。
那么多的失望与痛苦,一下子冲酸了他的鼻子。鸣人想骂他,想打他,把他打倒在地,把他打醒,告诉他哪个世界才是他真正需要的。于是他真的这么做了,他狠狠一拳打在佐助右颊,然后扑上去,跨在他身上,使劲地,一拳一拳。直到佐助的嘴角溢出红色的血液,鸣人停了下来。他看着佐助的脸和他的眼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混蛋!”鸣人揪着佐助的衣领冲他大声吼道。他一边吼一边哭,哭得很凶,眼泪“啪嗒啪嗒”全掉到了佐助脸上,这两人看起来,哭得都那么伤心。
“我一直那么努力...一直...一直想要追上你,一直...一直那么想可以有资格和你并肩。你怎么可以像个懦弱的胆小鬼一样,逃到那种虚假的东西里去,你怎么可以,就那么抛弃了我们!”
“佐助...!”他摇晃着他叫了一声,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抓着佐助的前襟,眼泪顺着脸颊依旧在淌,他慢慢地慢慢地将头埋到佐助胸口。
“你回来吧...回来...求你。”
鸣人闭着眼,脸贴着佐助被眼泪浸湿的前襟,听见佐助规律平稳的心跳,任眼泪冲荡心扉。这一刻,他们那么近又那么远,孤单像河水一样漫过他的头顶。
没有任何回应的守望,如果一直等下去,一直等下去...忽然间鸣人记起对佐助的另一份承诺,到另一个世界去互相理解。
“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