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了。”第一个客人说，声音里似乎还夹着户外的寒气。然后客人又加了一句：“今天真是冷。”
“彼此彼此。”他笑笑，然后又说，“你看着还好，我知道自己变了太多。”
客人也笑：“不用这么客气。三十年，谁能不老？”
往下就不知道寒暄什么了。但是真维持着沉默也不成体统。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听说你得了癌症。
可是这位客人自己将外套随意地丢在一旁空着的椅子上，神色坦然：“没错，你不用不好意思，肝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转移了，大家都知道的，没救，不过习惯了就觉得还好。”他尴尬地说：“你能想得开是最好的，什么也比不上能放下。”话音没落，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接得太糟糕，紧张命令自己住嘴，顺便端起面前的茶壶想替客人倒茶，水歪歪扭扭砸到了茶杯的边缘上，像条可怜的瀑布，一分为二了，小小的一股流进了杯底，更多的顺着杯壁浸润到了桌布上。他突然笑了起来——见鬼了，可是他控制不了这个笑，渐渐的，笑得前仰后合了起来，他只好尽力修改笑声，企图笑出些自嘲的味道。

“你今天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第一位客人看似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因为我们都死了。”他回答，“这理由还不够么？”

窗外天色越来越暗了。主人有些不顾礼节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一饮而尽。他一生亏欠的人不止这几位，可是剩下的那些都还活着。于是他就觉得那些歉意的确都不能算数了。他在想，怎么还不醉呢，脸上连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他像是掩饰什么，放下杯子对第二位客人一笑：“天太冷了。”
老师配合他：“是，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真的有一些白点开始在窗玻璃上蜻蜓点水。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