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城泣血，乱叶弥殇
寂城十夜桀
1.夏祭 隐世谪仙
2.断斩 破魂鬼魔
3.蝶魄 亡灵捕手
4.凌骨 夜下死神
5.白泷 童颜判官
6.赤君 噬心狼王
7.萧骐
8.萧骥 双子罗刹
9.鬼隐 千面修罗
10.小狐 浴火狐妖
其他主要人物:
八爷（八方阁主人）
擎羽/慕容翊（曙国三皇子）
慕容翎（曙帝）
慕容翀（曙国太子）
俞晓（曙死门首领）
宇文燧（耀帝）
宇文灼（耀国太子）
宇文焰（耀国四皇子）
月娘（月仙谷谷主）

传言八爷年过花甲，鬓发皆白，人却精神矍铄，不见半点人至晚年的苍凉颓废，处事精明，人人对其敬畏三分。而故事，也正是从这小小的八方阁，从这小小寂城展开……

卷一、死神临江断柳刃，帝王残生追故人
一、初春三月，正是桃花时节。料峭春寒，颇有几分冬日的凛冽味道。
入夜。八方阁内阁。
老人信手将白玉杯盏填满，碧色茶叶在杯中起起落落，中间缀着几瓣桃花的嫩萼，看上去竟也颇有几分惊艳的意思。顺手轻轻将杯盏向前推了一推，八爷勾了勾唇角“从来也没个规矩，也不知先敲个门，走窗子可不是君子所为呵。”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顺窗而入，已悄然停在桌边。
“尝尝看，今年头次泡的桃花茗，取得可尽是初春头一茬新苞。”八爷话里责怪，语气却无半点苛责之意在内，冲那人点了点头，那人便颔首在桌边坐下“八爷知道的，凌骨从不做无用之事，总是要进屋，敲门不过是个形式。”顺手端起杯子，将里面散着淡香的茶水一饮而尽，半点品茶的意思也没有，更别说是观色闻香了。
八爷也不恼，只是摇头笑笑“完成了？”
一身黑衣唤作凌骨的男人点了点头，自胸口掏出个黑色锦盒，顺手放在八爷面前。
八爷将锦盒打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逸散而出，混合着袅袅茶香。里面是一根完整的男人拇指，拇指上套着个鸡血石镶金扳指，即便是室内烛火昏暗，扳指也依旧闪烁着暗色流光，一看便非凡品。
八爷点头，将锦盒收入怀中“钱我明日派人给你送去。”说罢并未起身送客，只是笑了笑“总也不见你有过半点怜悯，十个人里面就数你手段最狠。”
凌骨也不争辩，仍旧是那副冰冷模样“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死人和将死之人而已。自从做了这行，凌骨，就没打算善终，自然也不会做什么积德行善之事。八爷可见过太多我们这种拿命换命的，有几个最后得好了。”
“你倒是看得开。”八爷轻轻叹息一声，似乎默认了对方的话“有个活，不知你接不接？”
“何人？”
“耀国丞相一门因为私通曙国被屠了满门，却跑了家中兄妹两个，刚刚在你手中送命的是大哥擎枫，还剩下的，是丞相仅存的幺女，名唤擎羽。”八爷目光落在凌骨眼中，不见半分光亮，深不见底“酬金千两黄金，不知夜下死神，可接？”
凌骨皱眉，他自然知道自己所杀何人，可是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女子，怎么也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擎枫也不过百金购得象征其身份的扳指而已……
“擎羽是丞相一脉仅存的活口，耀帝又一向对于私通曙国一事忌讳颇深，这么说来你应该懂了吧。本来不该告诉你雇主的身份的，到底是有些坏了规矩，不过，也无妨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时限多久？”
“一个月。擎羽不会武艺，倒是一路掩饰的很好，所以时间应该大都会浪费在路上了。”八爷开口“给你指个明路，擎枫

“一个月。擎羽不会武艺，倒是一路掩饰的很好，所以时间应该大都会浪费在路上了。”八爷开口“给你指个明路，擎枫出了皇城一路向北，沿途丝毫不避讳自己身份，摆明了便是做个引子。”
“多谢八爷，这活儿，凌骨接了。”
皇城向南，只一条笔直官道。一身黑衣的人信马而行，怀中抱着把普普通通的长剑，收敛了一身肃杀之气，只半眯着眼睛，慵懒地半依马背，就像是官道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江湖人，没有半点不同。凌骨讨厌在外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不在别的，只是觉得麻烦。当然，号称夜下死神的凌骨也不喜使剑，不过是个掩饰而已，凌骨真正的看家本领，便是暗器，一身黑衣下面，没人知道到底藏了多少武器，江湖上只知凌骨耍得一百零八叶柳刃，出神入化，潜于夜色宛如索命死神。
低喝一声，胯下赤马温驯驻足，伏下身子。凌骨自马背跃下，随意在路边茶摊坐下。
“这位大侠，要点什么？”小二利落接过缰绳，顺手扯下肩上白巾在桌面上抹了几下。
“一壶茶水，一盘点心就好。”凌骨掏出一小块碎银，随手摆在桌上。
“好嘞！”小二眯着笑眼将碎银收在怀里，麻利地将茶壶茶碗摆好，又端了常见的粗制茶点，这才退开。凌骨给自己倒了碗茶，默默地吃着味道厚重浓郁却又滋味十足的茶点，状似随意。
“喂，听说了么，前一阵，丞相一家一百七十三口一夜屠尽，丞相府一把大火烧的半点不剩。”
“切，谁不知道啊，这事还当秘密传。耀帝因为丞相一脉私通曙国一事大发雷霆，这不就是他让人动的手么。”
“啧啧，下手真狠，半个活口都不留。”
“有，听说跑了兄妹两个，后来当哥哥的被杀手杀了，估计剩下的那个也快了。啧啧，你不知道，我有个朋友说的，杀人的不是别人，就是十夜桀第四的夜下死神，听说那个叫擎枫的死状凄惨，身上一共被穿了三百多刀，没一块好地方，啧啧，算是柳刃伤的，手指也被人活生生切了，尸体指不定被多少野狗吃了。要说耀帝也够狠的，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你小声点，皇家的事容不得咱们议论，说不准哪天你也被人抛尸荒野了。哈哈。”
凌骨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异样，清风卷起路边野桃树上淡粉的花瓣，轻轻落在桌上，凌骨也未伸手拂去，只是凝神听着周围的对话。
“也不知道丞相一脉到底怎么私通曙国的，能让耀帝虽然没证据，却一定赶尽杀绝，倒是不知道那个小姑娘能躲多久。”
“可不是么，自古天家无颜色，伴君如伴虎嘛。”
凌骨皱眉，他杀擎枫的时候倒是没太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擎枫死前的表情让他很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见过太

凌骨皱眉，他杀擎枫的时候倒是没太在意，现在回想一下，擎枫死前的表情让他很不舒服，说不出为什么，见过太多人死前或惊恐或狰狞的面目，擎枫却不同，像是完成了某个重要的任务，嘴角残留着浅浅的微笑……现在想想，或许是觉得自己引开杀手掩护妹妹一路南下的任务完成了吧……真的有人可以为别人做到这种程度么，那种可以称之为欣慰的笑容，很刺眼……
不过……这些都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正好，可以大概猜出擎羽行踪。
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凌骨倒也见识到了什么叫不自量力。
“别动！都将手合十放在头顶！”一声大喝，转瞬之间，提提踏踏近二十匹马将这小小茶摊围了个水泄不通。大抵二十人，看内力武功参差不齐，武器也不算上成，应该是山贼响马一类人物，能来劫这小小茶摊，估计也不是什么有名角色。
凌骨默默在心中下了结论，却也还是将剑放在了桌上，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选择将双手放在头顶，跟着众人一起看着那伙山贼挨个搜身。
“时运不济，我们也是生活所迫，只要配合，定然不会伤尔等性命。”为首一人开口“所以还是配合，把财物放在桌面上。”
凌骨冷冷注视着他们动作，伸手将随身一些散碎银两放在桌面上，看人收进布袋里，心下好笑，要是让人知道自己一个杀手被一群山贼劫了银子，估计会被人笑掉大牙吧。
“不要！不要拿我的银子！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哀求的声音打破了凌骨玩味的心思，顺势望去，只见一个衣着寒酸的男子，死死抓住手中两块银锭，被几个山贼按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了！我娘病了，这是我娘抓药的救命钱！我求求你们了！别拿走我的钱……”男子不顾身上落下的拳头，伏在地上将银锭死死抓在手中，不住地磕头，却死活不肯松手，地上不一会就染上了点点斑驳的红色。
凌骨倒是半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正如他所说，他见过太多的死人，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且不论男子话语真假，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去了，不多这一个。
为首一人面色恼怒，见死活夺不下来银锭，起身，拔剑而出，“松手！要不然就别要你的手了。”
“求求你们了……这真的是娘的命啊……求求你们了……”男子瑟瑟发抖如风中落叶，周围人早已对抢劫之人怒目而视，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那就别要这双手了！”寒光一闪，剑锋便要向下斩去。
“住手！”一声带着稚气的喝声响起。
凌骨挑眉，果然有不嫌麻烦的，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素衣，眉目清秀如画，却也透着凌厉机敏。此刻少年立目而视，双拳紧握，目光中满是怒火

凌骨挑眉，果然有不嫌麻烦的，循声望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素衣，眉目清秀如画，却也透着凌厉机敏。此刻少年立目而视，双拳紧握，目光中满是怒火，在这纷飞的落花中倒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没有武功呢，凌骨不由得好笑，明明害怕的要命，却还是强出头的莽撞家伙。
“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就敢伤人性命！就不怕……”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周围穿出，似乎对这个冒失家伙的出现分外好笑。“王法？小子，别多管闲事！要不然老子真的忍不住杀人了！”
“你们！”少年满脸通红，不知是愤是羞，浑身都在抖，却还是一步上前，挡在男子身前“总之！但凡还有半分良知！就放过他！”
“小子……你是真不怕死！”
对方明显是恼了，举着剑上前，逼得少年退无可退。
凌骨皱眉，少年一个踉跄间，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闪烁一下。
“那你先去死吧！”那人一声怒喝，手中剑刃便直冲少年胸口而去。
凌骨心下大骇！那个玉佩！他太熟悉了！跟擎枫的扳指上图案一模一样，明显出自一处！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少年身上？！
微微开口，凌骨就像是不经意间舔了舔嘴唇，舌间一丝冷光闪烁。
那人举剑的手就那么定定留在空中，人的表情变得诡异。
“喂！你怎么了？”旁边人觉得不对上前去推，那人已经僵硬倒在了地上，后脑流出一丝鲜血，深深刺入一枚银针……
少年胆怯地睁开闭紧的双眼，也被这一幕弄得楞在了原地。
“谁？！”为首一人慌了，四下查看却也不见任何人动作，心中愤怒又惶恐，冷冷开口“杀！一个不留！”
叹了口气，凌骨推桌起身“别赶尽杀绝吧。”
立刻，凌骨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自己身上，自然包括……那个少年。不知为什么，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凌骨感到不适，反而……有点有趣。
“上！杀了他！”
一声令下，剩余的人冲着凌骨一拥而上，刀剑无眼全部奔着凌骨而来。
凌骨冷冷一瞥，唇角微微勾起，罢了，到底还是惹了麻烦。右脚微微退了半步，已成战斗之势。
三、明晃晃的刀锋直奔凌骨胸膛，凌骨不躲不闪，只眯了眼，右手轻拍榆木桌面，桌上竹筒一跳，六七只木筷子跳出竹筒，左掌带着掌风狠狠劈过，六七只筷子便似长了眼，凌厉飞出，噗噗几声在第一个人身上爆出血花，那人便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直挺挺倒在了地上，手中刀刃飞出，咚的一声摔在地上……
“不想死快滚。”凌骨没有回头，却是对着身后早已吓傻的众人说的。大家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收了桌子上自己的东西踉踉跄跄四散而逃。
“你们几个……一个都活不了。

“你们几个……一个都活不了。”凌骨声音阴冷，宛如隆冬冰凌刺穿人心。
“一起上！”一声令下，剩下的人蜂拥而起，劈头盖脸向凌骨攻来。凌骨横起一脚，脚边长凳撞上迎面而来的锋利刀剑，瞬时间被劈了个粉碎，凌骨人影也顺势而动，右掌随意在腰背处一摸，掌中便多出三把菱镖，掌风一推送入了一人咽喉，结果了那人性命。
身体微侧，凌空而下三把剑锋擦过发丝，凌骨提气而起，两手自锦缎长靴中摸出两叶玄铁镖反手甩出，裹杂内力的铁镖透胸而过，连钉入第二人胸膛……
血花四溅，半分不见沾染到凌骨衣襟。凌骨甚至连柳刃都懒得使出，电光火石间便结果了半数山贼。
背后传来破空之声，凌骨冷笑一下，手掌屈伸，自袖口滑下两刃袖镖内力暗使便要掷出，一声惊呼打断了凌骨施力的动作。
“小心！”那个一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的少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般，眼见着凌骨背后一人手提长剑便要刺出，竟然飞身扑了过来！
凌骨暗道一声麻烦，这家伙现在可不能这么死在这里，衣袂一转，掌中利刃飞出咚一声打偏剑锋，左臂一揽将扑过来的少年扣进怀里。
剑锋偏转，擦过凌骨手臂，划破了黑衣，堪堪划过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和半丝血色。
“老老实实别动。”凌骨压低声音警告了一下怀里懵然的少年，左臂将他紧紧搂在胸口，右手抓过桌上长剑，内力一推剑柄，剑刃脱手而出，钉穿了三人胸口。
空旷的茶摊上转瞬之间只剩下了一个山贼还站在地上。凌骨冷哼一声，慢慢抬手，掌中一根细细银针闪烁着幽光。
“饶命……大侠饶命……”眼看着要命的档口，那人哪里顾得上其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开始拿脑袋撞地“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大侠，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大侠武功盖世，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凌骨冷哼一声，手中银针顺势就要掷出，忽然腕上一沉，低头却见一只雪白纤长却也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扼住了自己动作。凌骨皱眉，若是平常，这样有人硬生生搭上自己腕脉早就尸骨无存。
“放过他吧，好歹是一条性命。”少年似乎有些怯懦地瑟缩一下，而后又鼓起勇气抬头，迎上凌骨冷冰冰的目光，“你是个好人。”他开口，声音干干净净的，像是叮叮咚咚的泉水……
好人……凌骨突然觉得好笑，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谁，估计再也说不出这种胡话来了。呵呵，好人么……自己活了二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不过……竟也这样的让自己胸口悸然一动……
莫名的，凌骨轻轻点了点头，将少年从怀里放下来。少年有点尴尬地理了理衣摆，微微别过头去。
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早已连滚带爬跑

地上瑟瑟发抖的人早已连滚带爬跑的干净，凌骨也没再纠缠，只是定定看着少年“凌骨。”
而在暗处，凌骨的手中却已经悄然滑下一枚菱标，只要他开口，说出擎羽二字，凌骨肯定自己会在刹那间结果了他的性命，虽然……有点莫名的遗憾，但是这并不足以改变他此行的初衷。
“我……”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头，冲着凌骨璨然一笑“我叫……”
“嘘……”凌骨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眯起眼睛锁紧眉心。
少年愣了愣，还是听话的住了口，正觉奇怪，凌骨突然回身，掌中菱标便已飞出。
“叮咚！”一声，一根箭头乌黑的箭矢发出了金属相撞的摩擦声，随即死死钉进路旁桃花树树干中，没入之处泛出毒物烧灼的焦黑颜色。
“走。”凌骨低低开口，目光紧紧锁在不远处窜出的数道黑影整齐划一的着装，干净利落的身手，毫无感情的神情，这批人绝不是山贼响马一类的杂乱人等！
凌骨自认还是能从容应对这区区十几人，不过加上一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家伙可就有点吃劲儿了，所以为了暂时保他不死还是不应该跟这伙人硬碰硬。
“可是……”少年刚刚开口，还未说完，便被凌骨一把抄起，扔到了刚刚拴在一边的马背上。
与此同时，一圈黑衣人也已逼近，成合围之势向两人袭来。凌骨反手而出，一排银针如雨飞出，密密麻麻直取黑衣人眉心命门，瞬间便放倒面前三人，破出一处缺口。
伸手一击马背，掌中带风，一向深受宠爱的马匹什么时候被这么重打过，一声长嘶扬蹄飞奔，顺着缺口极速奔出，绝尘而去。
凌骨眼见对方似乎目的便是少年，见着少年策马而去立刻便想追赶，凌骨目光一凛，刹那间便也将少年的身份猜的七七八八，只是若是如此，那么便更不会让这伙人得逞。开玩笑，他夜下死神看中的猎物，怎么可能让几个蝼蚁得去？
也不再束手束脚，凌骨双臂一展，六道寒光顺势而出，直取转身追赶少年的六个黑衣人，柳刃一处，叶叶夹杂内力，如若得了灵魂一般，狠厉扑向敌人，几声闷响，柳刃由后脑钉入，透眼而出，所过之处只留下血肉模糊的空洞。
“夜下死神！该死！”剩余人一见柳刃，便立刻知晓处境“缠住他！”
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几人不见惊慌，反而立刻调整阵型，抽出几人远远撤开，剩下人分成两半，呈合围之势包裹凌骨左右两翼。

另外两人合剑而来，联手封了左右出路，污黑短刀直逼少年胸口。双掌合十，凌骨袖中连射出三支玲珑袖箭，“叮咚叮咚”几声，短刀被硬生生震落在地，低头看去，两人虎口处竟然被活活震破鲜血淋漓！凌骨不给半点喘息机会，一跃落入黑衣人之间，将少年牢牢护在身后。
“该死！”对方一声暗骂，随即默契出招，左右不断上下封阻，剑花抖动间直逼凌骨咽喉命门。凌骨一手背后护住少年，一手在胸口处一扫一摸，一柄描龙纹烫金寒铁匕首现在手中，反手而握，“铮！”一声金属撞击的刺耳声响，火花自摩擦处迸出，凌骨死死撑住，硬生生将三人攻击撑在脖颈之前。
“上！”像是与生俱来的默契一般，另两个黑衣人不见半点犹豫，剑锋便向着凌骨侧面而出，目标直指少年！
血花溅落……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是零落的桃花花瓣……
凌骨护着少年的那只手没有丝毫犹豫地一把握住其中一把刀刃，向上一撑，接住了另外一把……两把利刃，一只被凌骨死死握在手里，另一只切入小臂，竟然就那么被卡在空中……
“噗通！”少年躲闪间后退失足，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河水……
三月倒春寒，河水中还淅淅沥沥的透着冰碴，刺骨锥心。少年挣扎两下，大口大口的河水灌进嘴里，呜咽着断断续续发出几个音节便顺着水流沉沉浮浮，向着远处漂去。
“喂！！！”凌骨一声怒喝，周身内力暴涨，掌中狠命一顿，刀刃发出哀鸣，竟然铮一声被折断，凌骨手握断刃，狠狠钉进那人咽喉，飞身而起，手中匕首旋转飞出，连连洞穿两人胸膛，“咚”一声没入后面桃花树干……
另外两人似乎被凌骨狰狞的杀意震慑一般，竟然一时滞了动作，还未反应过来，面前飞过的寒光便宣告了两人失去了再见阳光的权利……
“噗通！”想也没想，凌骨一个猛子扎进了料峭冰水……
“呜……凌骨……”
好冷……擎羽最后只剩下了这一个感觉……或许，会被淹死在这了吧……好可惜，还没给擎枫哥他们报仇……还没……完成父亲的遗愿呢……
四肢从针刺一般的剧痛到麻木，最后一点点的直觉都从身体里流逝掉了……嗯……不疼了呢……不疼了……冻僵了也好，至少，不会再疼……
“喂！小子！坚持住！”
谁在说话？叫我么……被塞进了一个滚烫的胸膛，紧紧的，像是被深深镶嵌进入一般……
凌骨一把抓住神志不清的家伙，用着没受伤的手臂将他纳入胸口……
人影随着水流沉沉浮浮，湍急的河水卷杂着两人向着不远处的一处三丈高的瀑布而去。
“要是死了，便算你命不好吧……擎羽……”凌骨低低开口，将人紧紧揽在胸口。

“要是死了，便算你命不好吧……擎羽……”凌骨低低开口，将人紧紧揽在胸口。
顺着冲力，两人小小的身影如残落树叶，直直落了下去，只在水中留下了小小一朵白浪……只不过由始至终，凌骨一直没有松开怀里的人，也没有让闯祸的家伙有半刻在自己身体之下……
五、
黑夜如若鬼魅，渗入人心，留下惶惶惑惑，冷冷清清而已。
“冷……”如坠冰窖，凌骨无意识地吐出含糊的字眼，也不知是真冷还是情感使然。梦魇之中，凌骨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在无尽的夜色里奔逃。无父无母，凌骨自己都不记得那些血腥过往，只记得自己挣扎着活下来，又跌跌撞撞长大。记不得有过多少人欺凌亦或是帮助，也不记得自己拜师过几次，杂七杂八，学了几家门派，最后，竟然也有了自己的招牌，杀手，凌骨想笑，自己的一生就像是蝼蚁，不过苟延残喘而已，铺天盖地的黑暗与血债，他早就洗不清了。
——杀手，有几个能善终呢。凌骨早就不奢望其他，只求脱去这行尸走肉皮囊那日，能有半颗眼泪是为我而落，凌骨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很快就好了，很快就不冷了……”
有人开口，然后便是温暖的包裹。凌骨第一次不想本能地推开靠近自己的他人的脉搏声，就这一次，任自己失了保护自己的本能吧……凌骨向着那温暖又靠了靠，沉沉睡去……
凌骨再一次睁开眼睛，已不知是那天的午夜了，月华凌空，只留下浅浅的半弦弧度。
轻轻动了动身体，凌骨侧头，少年沉睡的侧脸就这样撞进了视线。真是好看，凌骨这样想着，睫毛随着呼吸微微抖动，唇角挂着柔和的浅笑，胸口均匀地起伏着，睡得很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凌骨微微起身，靠在身侧树上，看着手臂被包裹严实的样子和那家伙撕得七零八落的棉袍里衬下摆不由得好笑:包扎的还……真是丑啊。凌骨自己都不曾发觉，当自己想象着少年笨拙却又认真的将自己受伤的手臂五花大绑的时候的样子，目光柔和的像是林中甜腻的桃花……
身边的人似是觉察身边的温度消失，睫毛颤了颤，而后缓缓张开了眼睛，迷迷懵懵，睡意惺忪的样子像极了凌骨记忆里某种带着柔软绒毛的小兽。
“醒了？太好了！这几日真是把我担心坏了。怎么样？还冷么？”醒来的家伙很快恢复了神智，凑上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凌骨，缓缓伸了手，触在凌骨额头“应是不烧了，你饿不饿？我去寻些野果回来？”

凌骨由着他动作，只一言不发地浅笑着看他，直到少年终于是无话可说，堪堪低下头去“我从没给人包扎过，你……莫嫌弃我，若是实在不好，你教给我，我很快就能学会，我知道，救命之恩，我便是怎样，都报不完的……”
“就吃野果，也亏你填的饱肚子。”凌骨心下竟是出奇地愉悦，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占据着整个胸腔“在这等我半刻，很快回来。若是有危险，便大声唤我，我不走远，听得到。”说罢凌骨暗暗调动内力，活络了一下因沉睡而阻塞的血液气力，待四肢回暖便撑树起身。暗自苦笑一下，一身功夫这下折了六成，恢复几天还好，若是此刻再来一次，恐怕真是无力回天。哈，堂堂凌骨，竟也会落魄如斯。
“你去哪？！我和你……”少年惶然开口。
“只是寻点吃食，你来了我还要顾你。”凌骨冷淡开口，末了心下又有点别扭，复又填了一句“放心吧，我不走。”这一句一说，反而更别扭了，凌骨有些懊恼自己嘴拙，遂撇下因为这句话愣神的家伙，转身而去。
在附近粗粗寻了一圈，很快变发现了在林中“咕咕”叫着觅食的一只山鸡，通红的翎子肥硕的肚子，正机警地一抖一抖四下转动脖子。凌骨眯了眼，敛去呼吸，提气悄悄上前，掌中一翻，手中匕首便已飞出，将野鸡钉在了地上。凌骨上前收了匕首，将食物往腰间一系，复又拾了点干燥耐烧的断枝，这才回到了原处。
少年眼巴巴看着凌骨熟练地掏出火石，生了篝火，而后拖了鸡到河边，放血开膛退毛清洗，动作迅速干净，不带半点拖泥带水，而后用树枝串了，自胸口摸出用牛皮纸包裹而未进水的盐巴，抹在了鸡肉上。直到香味蔓延，愣神的家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重伤的凌骨照顾！
“给。”撕了一整条焦香酥烂的鸡腿递给愣神的家伙，凌骨拂了衣襟在他身边坐下，用匕首割了鸡肉送进嘴里。
“那个时候……我听见你唤我擎羽……”低低开口，似是自言自语。
“嗯……”凌骨仍旧咀嚼着口中食物，表情未见半丝波澜，心头却突兀地跳了跳。
“其实……我不叫擎羽的……”
不知缘由，凌骨分不清心里的情绪，惊愕疑惑，失落茫然，或许……还有那么些许的窃喜？
“我本命……慕容翊，擎羽，擎立之羽则为翊。”慕容翊目光空洞地落在火上，似乎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接下来的事，凌骨不用听下去就能猜到，耀帝不是痴儿，怎会不对擎家起疑，掩饰再好，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丞相一脉，终遭灭门……
“抱歉，到底是我累了你。我是个灾星，不论在哪，带给别人的只是灾难，害你受伤了，追杀我的人很多，所以……”慕容翊低低呢喃着，似是自言自语。
“何必告诉我这些。说不准……我也想要你项上人头呢……”
“你会么？”
“我……”凌骨觉得莫名难过，像是被什么卡住咽喉，一低头，那被包裹的难看的手臂闯进视线“谁知道呢……”
“你若是想杀我，又何必救我。”慕容翊勾了勾嘴角“便是真想，与其死在别人手中，倒不如给你换点好处，也不枉凌骨最后伴我一路……”
仿佛惊雷，凌骨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砰”地炸开……这家伙，眼神这样倔强而热烈，若是就这么消失……凌骨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一叶柳刃，而后，又松了手……
“枫哥哥是为了替我引开杀手死的。那样惨烈，被人生生断了指，身上尽是血淋淋的伤。你知道么，杀他的不是别人，夜下死神，寂城排第四位的杀手呢。我是为了你好，凌骨，我不想再害任何人受伤……明日一早，凌骨迳自离去便是……”
“我也去寂城，正好顺路，几个杂碎不至于重伤于我，不用你担心。”凌骨伸手，揽过仍蜷成一团的慕容翊“夜深风凉，只是取暖。莫拘泥小节了。”说罢，将人搂紧，一侧身躺了下去。
慕容翊怔了怔，却没挣开凌骨温暖有力的拥抱……
篝火燃燃，夜风飒飒……
慕容翊自是一夜无梦，安睡至天明，凌骨却是未曾熟睡，一来是身上有伤不适，二来也睡了很长时间，而最重要的，竟然是耳边不住回荡的慕容翊的话。杀死擎枫时擎枫那种宁静如完成了某种使命的目光再次出现，成为了凌骨的梦魇。擎枫……不知怎的，凌骨第一次为了自己杀人而生出一丝悔意……

天色蒙蒙亮起，再也躺不住的凌骨一翻身坐起，不动还好，一动却发现手臂痛得厉害，凌骨微微颦眉，看了看包扎的乱七八糟的手臂，慕容翊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是冷还是怕，整夜都紧紧抱住凌骨受伤的手臂不放，一来二去，松松垮垮的布条自然扛不住折腾散了开来，伤口流出的血将耷拉下来的布条整个染透……凌骨惊愕与即便如此自己竟也未生出半点不耐，反而任由这家伙整夜霸占了自己一条胳膊。低头瞄了一眼仍在熟睡，不时勾起浅笑咂咂嘴的慕容翊，除了无奈，凌骨也辨不出自己心中作何感受。
掏了匕首，两下除了碎布，在里衣净处撕了布条下来，咬了咬牙，匕首剜进伤口，将红肿发炎的烂肉整齐切去，而后迅速将布块按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处。没有伤药，荒郊野岭凌骨也只能寄希望于尽快寻得出路然后找间医馆再做处理。熟练地用牙齿和单手将伤口包扎妥当，凌骨这才发觉慕容翊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盯着凌骨的伤处，目光一瞬也未离开。
“我很抱歉。笨手笨脚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垂了头，慕容翊看着地上血淋淋的碎布出神。凌骨包扎的整齐利落，自己……真是除了连累他人什么都做不好呢……
“其实感觉不错的。”凌骨一向冰冷的面孔竟然露出些许柔和的笑意“凌骨大伤小伤不计其数，有人为我包扎，却是头一遭。”
慕容翊觉得，自己或许是仍在梦中，桃花纷纷，灼灼其华，凌骨向来冷峻的面容上勾勒着浅浅的笑意，目光却仍旧是一成不变的淡漠。突得有种锐利的痛擦过心口，慕容翊垂了头，避开了凌骨的面孔。这个人，究竟经历过怎样的伤痛，才可这般冷硬如冰，眸子里淡淡的神色，慕容翊只在濒死之人的面上见过……凌骨，凌骨……

七、“簌簌”的声响突兀响起。凌骨立刻敛去一切表情，目光带着杀意流连在响声出，忽而又露出了放松的神色。
“好小子，便知道你是个机灵的！”
那匹载着慕容翊逃跑而后又趁乱逃进密林的墨马喷了个鼻响，在凌骨的召唤下乖顺走过来，将宽阔的额头顶在凌骨掌心，撒娇一般地蹭着。凌骨柔和地浅浅笑着在墨马头上按了按，“也没见你这么撒娇过，怎么，这是我打你那下委屈呢？”
墨马通灵一般，喉咙里低低呜咽了几声，复又蹭了蹭凌骨脖颈，真像是认同凌骨说法一般。
慕容翊愣愣看着，心里竟生出莫名的酸涩来，又不知缘由，只好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不再看一人一马亲近。
凌骨伸手，自马背上皮囊里掏出干粮，回到慕容翊身侧，“想什么呢？这家伙因为我救你心急，打了它一下，正跟你生气呢，呵呵，顶好的马，是我从小养大的，这么些年也就它跟我最亲近。”说罢就地坐下，向几欲熄灭的篝火中添了两根干木枝，又拨弄几下，将篝火重新引燃，“这下好了，估计不出一天咱们就能出去。”
慕容翊闷闷“嗯”了一声，看着凌骨将干馒头丢进火里，而后将烧的嘿嘿的馒头挑出来，剥开了焦炭一样的外壳，把散发着诱人面香的地方塞进自己手里“吃吧，吃饱了我们就出发。”
慕容翊一口口咬着馒头，看凌骨又起身忙碌着装水喂马，心里五味陈杂。若不是这个男人……他……要是能强大一点就好了，或许哪怕是抵上凌骨一半，也不至于如此不知所措地坐在这里让伤势不轻的凌骨照料……
待慕容翊吃完，凌骨灭了火，又用沙土细细掩了生火的痕迹，这才转身“会骑马么？”
“学过的，不是精通倒也还过得去。”慕容翊立刻开口，像是做了好事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噗，好，那样到了镇上，再买一匹马，也能快些到寂城。”看着孩子气的慕容翊，凌骨一个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