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许是那白色的巨犬已经疲惫至极，又或者已被剧痛折磨不堪，它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叮当悄悄迈出结界，慢慢走到巨犬的身旁，那野兽安静地闭着眼发出低沉的喘息。忽然间叮当鼻子一酸，觉得好心痛，顿时将她方才的凶猛之状抛在脑后。她摸着它的鼻尖，就像扶着一只受伤的小兽。他在她的眼里不再强大冷傲，只有满身的伤痕等着她的抚慰。
　　那只野兽睁了眼，看见扶着他鼻尖的叮当，瞬时变回人形。他上前一把搂住叮当，满眼的温柔倾泻而出。
　　“铃！”
　　声音里带着无尽的不舍，“为什么不好好等着我……”他抚摸着她的脸颊，手心有些微凉，他的眼神深情而热烈，话语轻柔又甜腻，“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这是他吗？是那个杀生丸吗？怎么会对她如此这般地柔情不已？不，不是对她，而是对一个叫“铃”的女孩。
　　“对不起……铃……再也不会放你走了！”话语里极尽宠溺和依恋。
　　恍然间，叮当有了一种错觉，似乎自己就是那个女孩，而这深情的面孔就是自己在午夜梦回时怎么也看不清的寒影。无法控制地，有什么东西湿润了她的眼。
　　杀生丸紧紧吻住面前的女孩，他再也不愿放手，只想把这久久难寻的宝贝融在自己的怀抱里，永远无法相离……

二十六、晨光熹微
　　天际渐渐露白，一道道晨光射进寝殿，照亮相拥而吻的人。
　　猛地，叮当感觉到自己被狠狠推了出去。
　　阳光让杀生丸瞬间清醒，“你……”可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失色，他的眉头瞬时拧紧。
　　“谁让你从结界出来的！”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抱着其他女人，而且这一次……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杀生丸抓住她的衣领，方才的柔情缱绻全然不知所踪。这次叮当并没有害怕，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杀生丸。她在想他是怎么了，他难道是个怪胎，还是说，他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杀生丸低吼道。
　　不过他说对了，他的确没有那么做。他抓起叮当背后的衣衫，像对待一只无力还手的猎物一般轻而易举地将她提起，狠狠地踹门而出。
　　宫外一处玲珑精致的别院，群芳含露，燕雀幽栖，院中的人们显然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哐啷”一声，一间暖阁的房门忽然被用力推开，白色身影夺门而入，吵醒了房里的美梦。
　　“喂。”白色身影走到房内一张帷帐飘飘的床榻前，纵使眼里带着咄咄逼人的忿恨，他的嘴里仍不漏半点情绪。
　　“啊……这个时间过来找我，是有多么的想我啊……昨天晚上我还念叨着你呢……亲爱的杀生丸大人。”房中帷帐飘飘的床榻里，一个男子慵懒且略带玩味地哼道，“要不要进来一起……”
　　还没等念叨完，一个柔软且娇弱的身影就被摔进帷帐，砸了他个猝不及防。
　　“啊，啊咧？”
　　“她是你的了，堇天。”外边的声音冷冷地道。

　　“啊……啊？”罗帷内的堇天着实吓了一跳。打量眼前的情景，聪明的他立刻转了转眼珠，迅速地思考。接着，俊俏的脸上露出戏谑之相，继而给了杀生丸一个惊人的回答。
　　“啧啧，我们杀生丸大人对我真是好呢，知道什么样的对我胃口，来，亲一个……”
　　叮当错愕着瞪着眼，刚刚那话仿佛跟她一点关系没有，只被眼前一片香艳之景惊得天旋地转。只见堇天从自己的锦被下拉起一个半醒的美人，接着在她脸上狠狠一嘬，暧昧之声顷刻荡开。
　　“咣当”地一声巨响，帷帐外面有人摔门而出，飞身而去了。
　　“喂，我说你，又怎么惹着杀生丸大人了？”听闻杀生丸离去了，堇天的目光落在叮当身上，吓得她连连退缩。
　　“怕什么，你这等货色的可不是我堇天的菜。”堇天打量着叮当，表情里半分恼火半分不屑，“不过……话说能活着从杀生丸寝殿里出来的，你还是真是头一个呢。我说，你到底是使了什么鬼法妖术？”
　　话说这堇天，虽与杀生丸年纪相仿，但生性不羁的他，早就美女在侧、“阅人无数”了。别看他自小和杀生丸情同手足，可在个人情感上他们的态度却相去甚远，英俊放浪的他身旁从不缺少女伴，女人之于他最多如锦衫华服，召之即来挥之则去，俨然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
　　这也正是杀生丸把叮当丢给他的原因吧。他想，如果她能够和堇天身边的那些女孩一样的话，那她或许就再也不会来招惹于他，也再也不会自作主张地打乱他周遭的一切了吧。

　　正如杀生丸先前所说，他确确实实讨厌极了这个不知来历的野猫，她没头没脑的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扰得他一刻也不得安宁，换做别人，他早就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地把她清除干净——正如早先被送来的那几个姑娘。他其实不情愿用自己强大的力量去铲除那些令人不屑一顾的软弱草芥，许是怕脏了自己的房间，又或是懒得动手，但是，他更懒得与月姬解释、听月姬“劝导”。所以无论是那些姑娘貌美也好、娇俏也罢，与他来说不过是一只不小心飞入他屋间的蝇虫罢了，只消轻轻抖一下指尖，便可立刻还自己一个清静。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这个不会讲话的小野猫——是的，她甚至连嘴都不用动一下，便可将不可一世的杀生丸大人轻而易举的摆布于鼓掌之间。面对她，杀生丸竟然感到些许的无力，他杀不了她却又管不住她。她的颜、她的味以及她除了妖怪身份以外的一切，都如同墓穴里复活出来的鬼魅般践踏着他的底线、蹂躏着他的感官、折磨着他的心性。曾经，那些无数遍幻想的事情，在每一次梦醒之际都被现实敲打粉碎，可如今，却又披着一件不现实的外衣赫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于是，虫蝇也有了金钟罩，他再也奈何不了她。
　　更令人欲诉无门的是她的行事作为，如此的自作主张，如此的擅行己见。杀生丸的规矩、命令甚至是底线，于她来说都是秋风过耳。她从不把别人口中的“不能”、“不可以”放在眼里。她的眼里只有她觉得对的，正如她不顾一切地来到西国，奋不顾身地寻找自己，无所顾忌地善待他人。她总是不经意地就可以无视他杀生丸森严的戒备、接二连三地跨过他设下的层层防线。于是，这只虫蝇又多了近身的法术。
　　既然除不掉也关不了，那不如索性将这虫蝇交予别人罢了！
　　杀生丸没有回头也没有多想，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重回清静的他，只想争分夺秒地流尽自己的鲜血去浇灌枯朽千年的“彼时之心”，浇灌一个传说中的微小可能，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也会穷尽自己的一切去争取、去赛跑——与时间赛跑、与自己赛跑、以及与大悲之后残存的那点不服气和不认命赛跑……

今天先更到这里吧~~手上的存活不多了。。

今天楼楼决定早点更，大家踊跃回帖哈~

二十七、执拗痴心
　　“什么？！你……你居然让他错过了封印满月力量的时机！而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狂，就在那里袖手旁观了一个晚上？！”堇天看着手中稿纸上的文字，大声嚷嚷，“你呀你，怪不得杀生丸讨厌你，你简直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啊！”一边说一边用卷成卷的纸一下下稿敲打着叮当的脑袋。
　　“你可知道，杀生丸他坚守这个秘密多久了吗？现在居然差一点就让你给搞砸了！”不顾面前女孩的委屈和疑惑，堇天继续教训道，“你不知道他独自一人忍受了多少痛苦，承受了多大的风险！我敢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妖怪能够承受得住这些！虽然当初我也不赞成这种做法，但是看到他还能为了希望继续振作，总比看着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功亏一篑的强。你这个笨蛋，你简直就是个笨蛋啊！”面对堇天斥责的话语，叮当不太能够全部理解。
　　她在手下的白纸上又写下一行字：“他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我说你脑袋里整天都想写什么？”堇天把叮当的脑袋点得直晃，“我们杀生丸大人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妖力，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妖怪，他怎么可能得病呢？！”
　　“那他怎么会痛苦？”白纸上又一行字。
　　“痛苦……哼……”堇天摇了摇头，若有所思。
　　“我们帮帮他吧。”
　　“呵呵……姑娘，我承认你很善良，但是你真的是和他一样的傻呢！”
　　默不做声了半晌，堇天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地道：“还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瞥了一眼叮当不可置信的表情，堇天讥笑了一声道“不可思议是吧？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眼睛看到的样子。比如说我也许不一定是你眼中的那个花花公子，你也不一定就是你自己。再比如，你只看见他傲视天下的身份，但你一定不知道私下的他做过多少不值得的傻事，干过多少没有价值的蠢事，甚至把自己至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全然不顾别人的担心。”
　　堇天开始絮叨起多年间不曾有人提起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旧事，那些事在叮当看来那么遥不可及，却令堇天时刻如鲠在喉。

　　“五十年前，他曾经忽然间一蹶不振。那个时候，西国刚刚完成统一大业，一切都朝着有利的方向顺利发展，可就在那么一天，当他从人类世界回来以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任谁也进不了他的结界。很久很久，他一口东西也不吃、一口水也不喝，任人怎么呼喊也全当听不见，直到最后结界都变弱了，我们才能够靠近他。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已经死掉的女人！”堇天的语气变得有些激动。
　　“很傻对不对？我们强大的杀生丸大人居然是个天大的傻子！”堇天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哼……女人算什么，我堇天可以有成百上千的女人，可是他杀生丸就为了一个女人，就把自己搞成那样！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样貌怎样、身世怎样，他只字不提，最后回答我的只有一句‘她死了。’”
　　叮当忽然记起杀生丸好像无意间念出过一个叫“铃”的名字，她恍然大悟。
　　堇天接着说：“那个时候，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虚弱的杀生丸，他那时什么也不在乎了，霸道之路也不管了，西国的基业也不顾了，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进，就像具死尸一般……他只和我说：‘冥界再也不会为她第三次打开逆行的大门了’。后来我才了解到，这世间每个生命只能被天生牙救一次，而那女人不仅被天生牙救过，还被冥界石救过，这已经那个世界的极限了。”
　　“我还记得月姬大人难过得对他说：‘难道你就是这样超越你父亲的吗？’他绝望地告诉月姬大人，他恐怕永远也超越不了他的父亲大人了……”堇天说着，眼眶不禁有些发红，“为了让他重新振作，我只好告诉他了一个关于‘彼时之心’的传说，这让他坚信那个女人还能够回来，所以每逢满月他就执拗地封印了他自己。”
　　叮当听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心里满是痛心和同情，鼻子不经意的酸了。
　　“听着，我今天跟你讲的这些，绝对不允许和别人提起，”堇天郑重其事地盯着叮当的眼睛，“我之所以跟你讲这些，是因为我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和他人不一样。你是第一个活着从他寝殿里出来的女孩，可见他并不像轻视其他生命那样轻视于你。他甚至为了救你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你给他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居然还能让你毫发无伤的离开，原来我以为杀生丸唯独拿我堇天没有办法，没想到你才是最厉害的，真是有两下子呢！”

　　“我很佩服你呢，可爱的小姐。”堇天收起严肃的表情，那个不羁的花花公子形象又跳了出来。他把脸凑到叮当跟前，细长的手指端起叮当的小脸，阴阳怪气地说道，“咱们两个做个交易好不好？你只需回到杀生丸的身边继续做你的小仆，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一份你做梦都想得到的大礼。”
　　叮当看着堇天，表情满是讶异。即使堇天不提出来她也没想要抛开杀生丸于不顾，一来这份工作是月姬大人给的，就算离去也得挣得她的同意。二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叮当对杀生丸的看法已经深深地改变，她早就不再惧他的冷漠、怕他的无情，相反，她开始觉得他冰冷的面具后面应当是一张柔情的脸孔和一颗热烈跳动着的心，许是不经意的看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或是听见堇天口中他因情而伤的经历，又或许仅仅只是她叮当善良心性中闪烁着的可贵的悲悯之心，总之，她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觉得他是那么的需要理解和陪伴，那么的需要她的照顾。所以，堇天所提的条件对叮当来说算不了什么，不过她还是对他所说的“大礼”充满了好奇。
　　堇天一拍手，便有人小厮提了一个精致的竹笼走来。漆彩锦饰的竹笼被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里面竟有一只雪白的小兔，小兔的脖颈上用彩带系着一个小小的铃铛。只见堇天轻手抱起白兔，轻柔地抚摸了几下。
　　“主人！”那白兔居然开口了，吓了叮当一大跳。这白兔看上去与一般兔子无异，更不像妖怪般能够化作人形，可说起话来倒是口齿清晰。
　　“惊讶么？羡慕么？”堇天邪魅一笑，讥诮道，“在西国，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儿——包括让一只宠物开口说话，更何况是身为中等妖怪的你了。”
　　说着，堇天便拆下了白兔所系的铃铛，那铃铛在他的手上闪着光亮，发出悦耳的“铃铃”声。
　　“这才像个女孩子样嘛……”堇天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纤长的手指撩起叮当乌黑的长发，将那铃铛系上她颈子，在她白皙的颈后打了个好看的结，“这才和我们杀生丸大人的寝殿相配嘛。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有了这个，你就不再是个小哑巴了。”纤长的手指捏了叮当的下巴，一双媚眼左右端详，像端详一件亲制的器物，随即却又像是心生厌恶般，随手甩了开去，冷语道：“过几日等他气消了，你就回去吧，记得要多关心他。”

其实我蛮喜欢堇天这个角色，他很像我现实中的一个朋友，花心、自恋、话唠还有些娘炮，一眼看上去是个花心大萝卜，但对朋友却是实实在在的仗义外加一点莫名其妙的兄控。

　　夏雨折了芭蕉叶，这一年，他已长成翩翩少年。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他许久未归了。”
　　“哦，他啊……也许有什么要事吧。”月姬慵懒地翻着桌上的书，“不要管他了，好好练习你的刀法和剑法吧。”
　　“可是，我想和父亲大人并肩作战。我想要更好的刀和剑！”
　　“更好的刀和更好的剑吗？那可是要足够强大的妖怪才能支配得了的呢。”
　　“可是母亲大人，我已经足够强大了。”
　　“哈哈哈！”月姬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那么，你觉得自己软弱吗？”
　　“不。”
　　“那就说明你还不够强大！”月姬的语气变得郑重其事，“我的儿，强大与软弱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对立，有时候强大就意味着软弱，软弱也能带来强大。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强大了，你可能就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虚弱，而什么时候你若体味过真正的软弱之后，才能走向真正的强大！”
　　“哼，我杀生丸迟早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妖怪！”杀生丸不悦，母亲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太过啰嗦，他拿了手中并不称意的剑出了门去。
　　门外石阶上候着的一位和杀生丸年纪相仿的短发少年。
　　“怎么样了，堇天，查到父亲大人的行踪了吗？”杀生丸低声问道。
　　“嗯，这回多半是找对了，只是路途实在太过遥远。”
　　“什么地方？”
　　“是在……遥远的人类世界。”
　　“不管多远我也要找到他，我要得到他手中强大的剑。”
　　他们越过无数的山川，穿过无尽的莽原，终于来到人类的世界。两束白光停留在一座精美闲逸的院落旁，在远处的树上化作翩翩的少年。
　　杀生丸看见斗牙王进了院落，不禁心生疑惑。然而随后的情景狠狠的给了他一记晴天霹雳。

二十九、秋霜冬雪
　　秋霜打了落叶黄，那一年，他不再是个孩子。
　　月姬的寝殿内，一个老妈子模样的妖仆急急地上前，在月姬耳边耳语了什么。
　　“什么！居然有这种事？！”月姬听罢顿时吃了一惊，玉手拍得茶桌颤响，“此事当真？”
　　“老奴已经派人跟踪打探多日了，此事千真万确。”那老仆低声道，“她名唤十六夜，是人类城主的女儿，大人多年前便与她相识，两人的事情不仅遭到城主的反对，整个城中的百姓对此也是议论纷纷。为此斗牙王大人还为她在城郊置办了宅院，两人常常出双入对。现在那女人与大人怀下的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他现在在哪！”月姬愤然问道。
　　“斗牙王大人已经出城了，虽然已经身负重伤，但是却执意要为救那女人去与人决斗。”
　　月姬听闻此，瞬间怒不可遏，抓起手旁的茶盅狠狠砸了出去。“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的嘴唇抖得厉害，姣好的面容被愤怒撕扯得扭曲，“你不配！不配做我月姬的夫君，不配做西国的王！”
　　月夜，杀生丸终于寻着斗牙王血的气味找到了他。
　　“你要走了吗，父亲大人。但是在那之前，请将从云牙和铁碎牙让给我！”
　　“你这么想要力量吗，杀生丸，为何你如此渴求力量？”
　　“霸道之路才是我们应当前行的路，只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开拓那条道路。”
　　“杀生丸啊，你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我杀生丸不需要那种无聊的东西！”
　　父亲没有理会他，毅然决然地走了……

　　他走了，带着满身的伤痕、以及妻子的怨念、杀生丸的鄙夷，还有满朝臣子以及统辖之内所有百姓的唏嘘之声，就那么无怨无悔的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甚至连墓地的入口也未曾告知家人，他一把刀、一把剑也没有为杀生丸留下，只给他留下了一位伤心的母亲、旁人无尽的流言，以及一条刚刚走上便弃之不顾的霸道之路……这一切，就只因一个人类的女子！
　　当斗牙丸战死的消息传回西国之时，满城尽是痛哭、哀叹之声，子民们扼腕了，满朝的臣子垂叹了，月姬无言也无奈了，堇天更是控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啪！”地一声，一记拳头落在堇天的脸上，叫他吃疼得厉害。
　　“哭什么！没用的东西！”杀生丸冷峻的面庞难掩他眼中殷红的愤怒。
　　他迈步走向朝堂之中，脸上写满了坚毅和倔强。
　　“我杀生丸承蒙各位元老的厚爱，一路随父亲反抗暴统、开疆立国。现如今，先王已去，但我西国的复兴之业尚未告竣。我杀生丸当奉先祖之遗愿，逐无上之力量，继我西国之霸道，率我子民一道共建大西帝国之伟业！”
　　朝臣们一呼百应，无不俯首拜叩，他们就这样迎来了一位年轻的新王。
　　月姬终于流出了眼泪，她欣慰地看见她的儿子接过西国的统治，她想这个新王一定更加的强大，他一定会是那个傲视天下的君王，他一定不会令她失望。
　　而这一刻，对杀生丸来说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他的高峰已然不在，那些曾经不可逾越的陡峭和巍峨轰然间崩塌，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和光芒万丈的形象，不过是月姬苦心营造的幻象罢了。这一刻他发誓，他将不惜一切地去夺取无尽的力量，他要让自己成为另一座高峰——一座真正屹立不倒的高峰，他要像父亲的亡灵证明，谁才是真正强大的妖怪，然后毅然地走在他未曾走完的霸道之路上！

　　冬雪映了子夜白，这一年，他感到莫名的悸动。
　　“喂，杀生丸，你在不在啊？”堇天站在门外喊，“真是的，奈落都已经除掉了，怎么还是天天没个影。”
　　“什么事？”屋里传出回应声。
　　“原来你在啊！快出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堇天兴奋地说。
　　“你又要出什么乱子，今天可是宵禁之夜，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哎呀现在天又没黑，快点，我们去去就回，保证让你大开眼界！”说着便进屋拉了杀生丸出来。
　　斜阳夕照，他们两个来到城南的一处窄巷子旁。话说这宵禁之夜本应家家闭门谢客、门庭冷清之时，可这条巷子居然还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好不热闹。屋外巷口还站了不少女子，她们个个涂脂抹粉、锦衣罗裙，路过的男人们有的侧目急走，有的却对那些女子大行轻佻浮薄之举，然后大方地与之入内。
　　“堇天，你真是无聊至极！”年轻的贵公子虽不曾入得这等烟花之地，但是一番观察下来也大概也看了个明白，欲将转身离去。
　　“哎，别走啊，你难道就不好奇吗？为什么这些人宵禁之夜还出来闲逛？还有这些美女……”
　　“我回去了。”
　　“我说杀生丸，你我可都将要成年了，到时候我堇天要是先你一步找到意中人，你可不要嫉妒于我哦！”堇天摆出一副挑衅的架势。
　　杀生丸有些恼火，撂下一句“我和你不一样！”，便匆匆离去了。

　　是夜。杀生丸独自一人坐在窗口，皎白的月光倾泻在他俊俏的脸上。
　　他垂下眼，手里摆弄着什么。那是两张小巧的木制的灵符，一张刻着半个同心结，另一张刻着另一半，这两张本该分属两人的灵符被他紧紧拴在一起。忽然间，有什么东西爬上心间，令他俊眉微锁。盯着灵符的双眸泛起波澜，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攥住，紧得像要拧出鲜血，胸口像要窒息般沉重，令他无所适从。
　　“我和你不一样”——那么又和谁一样呢？和“他”吗？那个已经死去的大妖怪？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他没有答案，也不想得到答案，他只想听从自己的内心，而内心里的那个炽热的情愫早已从点点萌芽长成遮天蔽日的藩篱，将他的灵魂牢牢圈住。
　　他却心甘情愿地被圈住，仿佛那是他将渡的彼岸，是他皈依的故园，仿佛他全身心的一切——他的力量、他的骄傲、他的王土、他的盛世都终将归于她所有。从此后，他便再不自由，再不落拓，他只是她驯服的野兽，是她手畔的乌藤，她虔诚的使徒。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上元节，他却吓坏了她，是他让她惊慌失措，让她想要逃开他。他万分懊悔，生怕自己的一念之错就让那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一切付诸东流。
　　于是，他严厉地告诫自己，不可再有过分之举，他要将她小心收藏，然后静待花开。他要尽快平定叛军、收复小国、建立一统的帝国，他要和平，要稳定，要休明盛世，要时和岁稔。然后，待到她长发及腰的年纪，将这一切和盘呈送于她，因为他再也不愿她受到半点伤害，他想要她幸福，想要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