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利威尔的面前,法朗和伊莎贝尔被夺去了生命。有生以来第一次交到的朋友——曾几何时起誓要一起逃离地下街的伙伴们——如同蝼蚁一般被杀掉。
巨人吃人并非为满足食欲,只是为杀戮而吞食。
就是那样愚钝的杀戮机器,却将法朗和伊莎贝尔所怀抱的、珍贵的重要的东西——梦想,希望,喜悦或悲伤——全部,都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不留痕迹。
旁边有六头吃完了人的巨人,见到呆呆伫立在原地的利威尔,一起向他靠近。
“你们……混蛋——!!”
某种东西在利威尔心底爆发了。
无法再激烈的愤怒将利威尔视线染得赤红,便没了之后的记忆。
等他回神,地上翻滚着的六头巨人的尸体,已在雨中化为了蒙蒙的水气。
利威尔失魂落魄地迈出脚步。脚趾好像踢到了什么。
水洼里滚动的球状物,即使被涂满泥浆,面部难以辨认,利威尔还是看出了那头蓬乱的红发。
“……!”
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起,利威尔双手捂住嘴。
“喂,还有谁生还了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喊声,最终从雨幕彼端出现的身影,正是利威尔一直寻找的,埃尔文。
“利威尔?生还下来的只有你一个人吗?这些巨人的尸体……”
利威尔沉默不语。手中紧握的刀刃横起,直线般挥向前方。他一刀将马的前蹄斩断,骑在马上的埃尔文摔下了地。
“唔……!”
利威尔走近想要站起的埃尔文,将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脸上一瞬间闪过的惊讶立即被埃尔文以冷静的表情取代,他盯着利威尔,目不转睛,毫无畏惧。
“你想杀了我吗,利威尔……?”
“啊,是啊,我站在这里……埃尔文,就是为了杀你。”
利威尔的背后,闪电纵横交错。
埃尔文·史密斯,你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他想,自己地下街受到的屈辱,以及被巨人杀害的朋友们。这些,就用你的死来偿还——
“如果早点杀了你,法朗和伊莎贝尔就不会死……”
“他们也死了吗……但是,像你这样的人又做了什么?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从他们两人身边离开了吗?”
埃尔文的话如针扎般刺痛了利威尔的心。
“……”
利威尔陷入缄默,埃尔文开口道。
“是吗……你袭击我,想要拿走这个吗?”
埃尔文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茶色蜡封的信件。
“这就是关于尼克拉斯·罗沃夫的文件。你们要找的就是它吧?”
“你竟然知道……”
“这种东西,你想要的话就拿走。”
埃尔文将信封朝着利威尔的方向放过去。
利威尔保持着刀架在埃尔文脖子上的姿势,将信封从地上拾起。被雨濡湿也并无大碍,他从中取出了数张纸。
“这是……什么?”
利威尔扫了两眼,惊讶地喊出声。
被许以高价报酬的契约,得到却只是白纸——上面什么也没写。
“你别开玩笑!真东西在哪里!?”
“没有真东西。”
“什么……!?”
“是布拉夫。虽然知道罗沃夫有不正当的行为,但具体的证据无从入手。没办法,只能虚张声势,假装已经把当做证据的文件拿到手了。”
“胡闹……居然是伪造的!?”
听到埃尔文意料之外的回答,利威尔哑然。
“等到决胜负的时候布拉夫的证据会生效。谁也不会想到会有连证据都没有就敢威胁贵族议员的人。”
“如此荒唐,会马上被看穿的……”
“是啊,我在想,对于心计多端的罗沃夫来说,首先要确认那份文件是否存在会采用何种方法。不出所料,他果然把这个工作交给了你们。”
埃尔文在说实话——这是利威尔的直觉。
虽说这些话本身可能是布拉夫所说,但从利威尔在地下街和欺诈师周旋的经验来看,他可以确信,埃尔文所说句句属实。
不过,即便如此,仍然有一个疑问——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让我们进入调查兵团?”
短暂的寂静后,埃尔文徐徐道来。
“其一,纯粹是需要你们的战力。另一,就是考虑利用和罗沃夫做了交易的你们,再次使罗沃夫动摇。”
罗沃夫知道了埃尔文的计划,便加以利用。利威尔等人则准备在罗沃夫之前先下手为强。但是埃尔文,却行动在他们之上。
“你居然……但是,像这样被我袭击,你恐怕没有想过吧?”
“为了在壁外调查中生还,的确有些风险。并且……”
埃尔文的话还没有说完,利威尔的脖颈上便触到了锋利的金属冷感。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到身后,他正是那个留胡髭的士兵——米克·扎卡阿里斯。
“混蛋,你是什么时候……”
恐怕埃尔文在利威尔他们刚入调查兵团的那刻起,就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密切监视着。
让利威尔等人误以为他们的计划顺利实行,并加以巧妙的诱导。
即使在这异常气象的最中心——不,正因如此他才会和作为护卫的米克一起行动,来防备着利威尔的偷袭。
“利威尔,你的确很强……但仅凭这点是无法胜利的。昨天,像打倒巨人时那样,为什么不三人一起来袭击我?如果那么做,你就不会做这样没用的事了。”
利威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终于呻吟般说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
铺天盖地的悔恨像他双手中紧握的两把钢刃那样尖锐,将利威尔的心剖切,剁碎。
利威尔想——是啊,埃尔文说的是对的。
错的是我。
在可能获胜的战役上失利、致使同伴死亡,所应担负责任的,都是做下决定的自己。
利威尔将横在埃尔文脖子上的刀拿下,已经失去了力气。他膝盖一软,跪坐在了被士兵们鲜血染红变黑的泥土中。
“是我的傲慢……是我一文不值的骄傲,让他们失去了生命。”
利威尔像是在请求着谁,双手深深陷在泥里。
埃尔文看着这样的利威尔,只有一会儿,他沉默着站起来,开始和米克去召集活存下来的马匹。
“快点找到搬运马队,必须要发射在货物中专门用于恶劣天气的信号弹。利威尔,你也一起来。”
埃尔文的话让利威尔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可是要杀了你的啊……?”
“正如我最开始所说的那样——我不问罪。并且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了要罗沃夫认同下一次的壁外调查,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即使事态变得如此糟糕,你还打算反抗吗?”
“当然,这是生还者的义务。来吧,和我一起承担,还是从这里逃回去——你自己选择。”
这是个怎样的人——利威尔想。
在地下街被抓获时,利威尔从埃尔文那里只尝到了屈辱。
俯视着自己的一副惨相,他满是优越感——但利威尔在这里知道,那全是错的。
对于那些琐碎的优劣胜败,埃尔文向来不拘泥于它们。
因为埃尔文需要同更重要的巨人战斗——不,或许,他会同连巨人都难以超越的强敌挑战,拼命去战胜它们。
利威尔想——只仅仅拘泥于面前微不足道的骄傲,便会失去重要的朋友——现在的自己,绝对不可能战胜这个人。
那么——
“我明白了……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东西。在知道那是什么之前,我先陪着你。”
利威尔从泥潭中站起时已做好了选择。
随后,他与埃尔文并肩,迈入前方一片迷蒙的暴雨。
走向不知留在这个世界何处的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