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旗秀女，三年大选，充裕后宫。）
（甫时岁，年月一至，于户部呈交名册，便是启了大选开端，再不得回头。尚在府中之时，便得嬷嬷悉心指点礼仪一二，一举一动求的全是个安心。凭心而言，入宫并不为我所向，只是命数使然，无论结果为何，终究得走这一遭。）
（大选之日，辞别双亲，搭骡车至神武门外。远望这朱色宫墙，油然而生肃穆之感。片刻，由宫人引领入了钟粹宫静候。周遭秀女众多，一时衬得这东侧殿喧闹了几分。眼见前头一株花开得正艳，欲上前几步瞧个究竟。不想，刚迈了脚步，却是与人碰上了。）
：抱歉，是我的不是，光顾着前头那株花了，你没事儿……昭珩？？这下可好了，若遇上的是爱计较的，我还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自知理亏，更是不想多添是非，好言相告便是想息事宁人。只是话音未落，瞧清了面前之人，先是一惊，而后便是一喜了，不想竟是遇上了她。）

（天朔选秀，这日端的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路行来，‘好兆头’三字是听了千万遍，拈一方素色帕子，我只勾起唇畔绽开莞尔弧度。‘嗒嗒’踩着花盆底儿随着队伍款款前行，宫苑深深，望不见尽头，两旁略见斑驳的朱色高墙分明冷得直沁人心，却又如此刺目，掩于袖口下的纤纤柔荑又握紧几分。）
（除却环佩叮当，香脂艳粉，鲜有人儿说话，也罢，大抵如今这档口是众人心中皆有所想，不过想的便不尽相同了，莫名翘起嘴角儿，笑意渐浓。若不笑，又能作何，路总是要走的，换个地方而已，我无惧更无畏。入宫前的那个夜，彻骨的凉，念及幼时，昭珩格格可是长公主府的‘小霸王’，待年纪稍长便也是颇得宠溺，我若说一，总不敢有人说二。然，此番进宫，可是大有不同。长公主府的格格当然不止昭珩一个，我若不来，断不会有人强求了，可不是我终究会是旁人。这份荣宠，宁愿由我独享。）
（思索间面上笑颜不减半分，脚下步子亦是仪态万千。没想一晃神儿有人撞入怀中，秀美微微一蹙，极快的又将那份不耐掩了去，如今可是半分错不得，微微颔首，忙不迭开口致歉。）
“是我鲁莽了，姑娘……你，是柒念，巧了，当真是巧了。”
（语落半句，缓缓抬首，竟是熟识之人，唇边儿原是绷着的笑，也真了几分。随着她目光瞧去，枝头那叫不出名儿的花，委实艳丽，将人心窍都迷了去，自然怨不得她。卷长睫翼轻轻一扫，低了声儿，半含调笑。）
“柒念你一张巧嘴儿，何惧，即便是遇上那爱计较的，也定能将人哄了去。”

（既是相熟，又岂会听不出她这调笑之意。拈了锦帕掩唇，便是微微一笑。这会儿，可不是真真极好。柔荑轻轻一压，冲她行了一礼。再抬眸时，面上神色愈发趋于和悦。）
：计较也好，不计较也罢，我可是请格格万安当作赔罪了成不？只是有些时日不见，不想再见面时竟是在此处。怎的昭珩你也入宫参选？长公主可放心不放心？
（心思早已不在那花之上，到底是心里泛起几丝疑惑，一时只想寻个明白罢了。只是环顾四周喧嚷，径自拉了她往一旁角落处而去。脚下花盆底的声响愈发分明，好似一一敲在心底。）
：原本我还忐忑三分，如今与你一道倒也好得多了。不过这留牌与否，我倒未必上了心，且待天意罢了。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一壁掩了唇儿浅笑盈盈和着她话意，一壁随着队伍施施然前行，雕栏玉砌，宫殿嶙嶙，廊坊朱壁，入眼一景一物皆昭示着天家辉煌肃穆，往日骄纵如我也不免臣服。颔首垂眸，莞尔笑颜依旧于唇畔绽开，不浓不淡恰相宜。轻轻回以她一礼，婉转启音。）
“柒念可莫要折煞我了。”
（与她说笑一二，恍若时光倒流，惜了是从前的昭珩格格，如今不过三千佳丽之一，再普通不过。心底兀自浅浅一叹，望着她的眸光也染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怅然，入宫参选，乃是昭珩宿命，我自甘之如饴。）
“今日再见，早已不同往昔。宫门深深，额娘自是挂心……只是，喏，你不是也来了吗？”
（言罢，笑亦是多了苦涩。我又何尝不知深宫险恶，帝王薄情，即便是美貌与才情并具，也不见得能换个长盛不衰，然而，不放手一搏，又岂知结果如何。倒不想她却淡泊，沉吟片刻，言辞间也隐了锋芒。）
“如你所说，留牌与否，由不得咱们做主，且待天意就是了。好在你我二人一道，也有个照应。”

（柔荑轻升，吧她拉至并排，随着队伍缓缓行进。不多言语，只是冲她还以一笑，想必她自是明白其中之意。愿想她为长公主之女，自是享富贵得恩宠，却也有这无奈之时。微微垂眸，心下思忖万千。）
：是啊，可不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既来之，则安之……你瞧，这不正是咱们如今的写照。这入选秀女众多，佼佼者更甚，咱们且仔细这些吧。
（心结渐渐散开，似乎少了些隐忍的抵触之感。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了。遥想初时宫门前那一望，虽有敬，但绝非畏。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与其平白走一遭倒不如走得稳当来得快意。几句交心话过，彼此之间默契更甚。）
（不远处喧闹声入耳，连同队伍一道止了步子。细细一探究竟，原不知是哪家的秀女失了规矩，嬷嬷正在训斥一二。瞧，天家之地，可不是得处处谨慎了。再望向一旁的昭珩，用眼神示意她安心，这才道）
：若失了规矩，可就是如同她一般田地了。皇宫重地，咱们可得时时醒着神，才不辜负亲人几多期许和心意。

（绝佳姿容？闻言倒又平添几分兴味。方才只顾着一探究竟，可还真真是忽略了此一项。周遭秀女一时间议论声渐起，不安的有，同情的有，至于这更多的……便该是看好戏的了吧。又抬眸往前方望去，姿容确属上佳。只是再美丽的姿容，也抵不得这一来二去的争辩。）
（原以为她听了训总该有所收敛，不想却是越闹越厉害。隐约入耳几句，无非是显耀家世背景。本不愿多想，只是这会儿也不得不添了鄙夷之意。入了这紫禁城，所谓的家世身份又能算得了什么？若真计较一二，她如何比得上一旁的昭珩身份来得尊贵。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当真是可惜了，或许她本该有几分胜算，这会儿这么一闹，还不得让有心人抓了把柄，若在得罪了谁，当真是得不偿失。唉，这种事儿，咱们还是少沾染的好。
（众人议论声气愈高，自己却是和昭珩有了共识，静立一旁无言，只待一会儿继续行进。）

（她话中之意便是我心中所想，原先闺中二人便是极要好的，报以其清浅一笑，算作应答。之后便隐了声儿，一径瞧着脚下的石砖出神儿。不多时，耳畔传来一句“小主快些走吧，莫耽误了吉时”，嬷嬷出言提醒，众人才止住话茬，语意不咸不淡自有一股子威严之势，队伍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依旧含笑敛目前行，如水双瞳尽染但若秋水的神情，余光扫过身侧的柒念，她亦是如此，当真极为默契。不知何时，那嬷嬷已近跟前，‘二位小主通透’，待我抬首，只见其身影低低福了福，齐整的发髻也隐约透着精明伶俐，恐怕‘通透’二字，我是远远及不上她的。 忙含笑请她起身。）
（这人年近半百，模样端庄，眉宇谨慎而又不失睿智，想是稳妥之人，嘴角微微勾起，暂且算作是幸事吧。拽了柒念衣袖，略挑黛眉，笑意娇娇。）
”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我二人粗苯，往后还请您多多担待着些。“
（ 言语间，微微矮身，藏于长袖下的素手轻巧一弯，皓腕上的金手钏便滑到了她掌心，神色波澜不惊，笑靥温柔，而她只是敛目，滞了片刻，依旧是那一句”小主是通透之人”。眼尾不动声色朝旁转了一遭，多了方才训斥，此刻人人垂首前行，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一瞬间的动静。莞尔浅浅，紧了紧那略显粗糙的手，知她是承了心意，此刻，竟觉得相比起这‘小主’的头衔，她才是高出一截的人。）

（嬷嬷近身之时，本是存了三分疑惑。只待这“通透”二字入耳，再瞧向她此刻神情，想必这两个字是轻易不出口的吧？既是开了口，总得，有些“代价”不是？正欲有所动作，昭珩倒是先出了手。一字一言皆是稳妥，遂不再多言，只依着昭珩的样子再走一遭，彼此明了。）
（礼尚往来……大抵，也该是这个模样。嬷嬷说的话，在宫里待得久的女人，都是人精儿，自然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宫中的喜好。探清了，问明了，若再添上一分照拂可不是好了。不过想必巴结奉承之人不少，今日能一时入了她的眼，也是机缘巧合。又或者说，冥冥注定？）
（尽人事，听天命。）
（喧闹声渐止，遂也不再多想，只和昭珩归于秀女队伍之中，往下一个地儿去了。）

（新朝伊始，秀女大选，人人个个都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今日得她一句’通透‘，倒也难得。不似那些个自命清高之人，我只识得所谓’处世之道‘，她赞我一句，我必还她一分，也不负了’投缘‘一说，至于她照应与否，且看有了这’缘‘又是否成全得了那’分‘，凑个’缘分‘是再好不过，如若不成，也并无甚损失。）
（先前喧嚣来得匆匆，去得匆匆，竟像从未发生过一般。罢了，原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个议论的，不过是图个新鲜看场好戏，笑够了没得看了，自然如同过眼云烟般置于身后，谁又会将次等琐碎之事挂于心上，不过徒增烦恼。）
（依着宫人指引，转过宫墙，迎面而来又是一条极深极长的巷子，似乎望不见尽头，此刻，骄傲如我亦不免有些怕了，怕这一颗玲珑心思付诸东流，然而，已无退路。阖了眸子，深深吸气。淡淡道。）
“柒念，走吧。”
（这一句，既宽慰她，也宽慰自个儿。）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