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正值深秋时分,又无端添了几分凉意,满山枫叶红,水幽风寂静。
道士闲闲地在枯树下盘腿闭目养神,心里估摸着唐楼那小子估计正在后院偷懒,
但不知怎的,早已无心为这点小事去教训他,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
有时看着唐楼,不免回忆起当年那个到处惹祸的自己。那么年少轻狂的岁月。
而一眨眼之间,现下却已而立之年,是真的快老了么?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世间一片白茫茫,寒风凛冽,子时他走出寺庙大门,却见了那时七岁多的样子,衣衫褴褛的唐楼正倒在门前,小脸通红,倒是也生的灵巧,惹人喜爱。站在原地思忖了会儿,
终是不忍,于是便伸手将其抱回庙里,收作俗家弟子,岁月匆匆,细细盘算过来,
竟已一晃十年。
十年,到底长,亦或是短。连他自己都有一丝迷茫。
他活了几十年,远离尘俗,清心寡欲,对人对事大多淡薄漠然。
却唯独为那一人担惊受怕整十年。都说人生在世最是难得一知己,
若是有幸能结交一位,便已此生无憾。
有风拂过,撩起淡淡的思念与离愁。
“白隐……”盘腿静坐槐下的青年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搁于唇下,喃喃自语间有深入骨髓的寂寥,愁断人肠。眼神有几分恍惚,平日的冷肃化为柔水,此刻的青年显得是如此无力疲惫。
模糊之间,风吹细雨洒,是个暮春之初,世间万物将醒未醒。
“你师傅我有个朋友,剑术高明,天下无一人能及,他曾说要管尽天下不平事……”
梦中一身白衣的师傅有几分晃神,似是几分惆怅,因为嘴边衔着一管柳笛,脱出口的话有几分含糊,但又不至于听不懂。
梦里的自己睁大澄澈的双瞳,已经跟了他三四年,还是第一次听说师傅提到其他人。
“是师傅很好很好的朋友吗?”
“当然。”青年笑意浅浅,漫不经心地软语道,“但是他失踪了。”
“唉?”面对少年惊诧的表情,青年只是无奈地笑笑,转而玩弄嘴边的柳笛。
细笛声如雏叫,虽做工粗糙音色也不好,但青年却吹得极为婉转悠扬,动听入心,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柳笛是只有初春才能玩上的玩意儿吧。”少年睡意模糊间仿佛听见青年如此轻语。
“……”
“唰——”一大堆枯叶猛然被一股力给掀翻,唐楼直起身子揉了揉眉尖,回想之前的梦境,这才幡然醒悟,其实师傅哪里没笑过,只是自己从未上过心,每每提到他那个唯一的朋友,他不是都会笑吗。
尽管那笑颜除无奈外还有几分苦楚。
这么多年,若不是这场梦,他早已忘却了,师傅这个朋友的存在。
道士的思绪随着这秋风坠入了多年以前。
那时自己正当风华正茂的年岁,昔时的好友白隐一身墨衫,意气风发,
一剑在手,走遍天下,江湖间快意恩仇,腥风血雨,管尽天下不平事。
而他却在家习文,寒窗苦读,渴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为官在朝造福黎明百姓。
可是都只是他的渴望而已,一年年的落榜,令他心生绝望,索性抛下书卷日日混迹于市间,
借酒消愁,成了南阳远近闻名的酒鬼,上街行人总会自觉离他三丈远,偶尔还能听见些窃窃私语
“宁公子如今也真是颓废,毫无志气,以后死了怕是都没人管。”
“作孽啊作孽,千万别死在城里给我们添堵,那尸臭可难闻了……”
“几年前宁家败落也没见他如何啊,怎的这年生出这多乱子,成了这副鬼样子。”……
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他却笑自云淡风轻,只当过眼云烟。不过后来很快,便搬去了城郊荒野之地,随便搭了个草棚,整日醉生梦死,醒醒睡睡,不分日夜。
本以为会颓废一辈子的。
那样也没关系。
直到那年中秋。暮色垂迟。被人强行从草堆里给扯了出来,模糊间映入眼帘的却是好友的面容,一如四年前离开时那般,玉树临风,俊秀非常,只是经过几年风霜,多了些沧桑罢了,依旧看似弱不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文人。
当年他若肯留下与自己寄情山水间,隐居山林,时不时吟诗作对,论谈古今那该多好……
“子顾。”听闻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他忍不住笑了。
宁氏阑珊,字子顾。如今整个南阳,还有谁记得他。
谁还记得当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名噪一时的宁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