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魔法密室
火神发誓自己只是随便说说，绝对没有想过真的要看完这一大厅的书——人可以倒霉，但是不可以这么倒霉，他好歹也是个血统高贵的王族，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火焰之国的王，享有诸神、尤其是太阳神的庇护，肯定只要看几天书意思一下，然后就会立刻发现线索、找到王者之印、完成试炼，最后跟黑子一起凯旋回国——这是毋庸置疑的未来。
火神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然后一个半月过去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太阳神发怒的事。
先是一个没头没尾的神谕，要他去找一个除了名字什么都不知道的东西，引路人居然是一个成天欺负他的虫子，目的地在食人巨人的王城，最新的发展居然是蹲在巨人的藏书室里研究几万本厚到恶心的书？
每天拂晓时分过来，傍晚才离开，火神觉得自己已经看完了这辈子会看的所有的书，还包括接下来的七十次转世。等结束这趟旅程回到火焰之国以后，那些经常骂他笨蛋的家伙肯定会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已经成为了全国最博学的人，尤其擅长厨艺，能用10种以上的方法烹饪人的内脏和大腿。
当然，肯定还是比不过黑子这家伙。
脑子里像有两个伐木人正在拉锯，咯吱咯吱地把里面的一切都锯成了粉末，再加入水搅拌成类似于奶糊的东西。火神头痛欲裂地合上手里的《大陆上最美味多汁的700种动物》，发现黑子正在阅读一本叫做《暴怒的精灵》的书。
听上去像是历史，也许是诗歌，不过也不排除是在探讨暴怒状态的精灵的口感问题。火神胡思乱想着，他至少可以肯定一点，看着《暴怒的精灵》的黑子也已经离暴怒状态不远了。
这个家伙也终于受不了了啊。
火神有点高兴地想。
看来我不是唯一一个被逼疯的嘛。
正当他的心情逐渐变得愉快的时候，黑子忽然用力关上书，用少见的激动语气道：“蓝桉王子的出生地是琉璃森林，他只是力量低微的南方贵族的后裔，竟然将他的出身和成就与王族相提并论？真是愚蠢的胡言乱语，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是刚刚吞下了一整株常春藤。”
骂完，他泄愤似的狠狠将书塞回书架。
火神决定放弃任何期待，对这种吃羊皮纸长大的家伙。
除了偶尔来送送水和食物的卫兵，藏书室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去掉黑子，能跟火神有所共鸣的只剩下桃井。事实上并不仅仅是共鸣，照火神的看法，她早已不是“不满”，而是“不干”了。
“哇！”
头皮上忽然传来针刺般的疼痛，火神痛呼一声捂住头，转身就看到一脸不满的桃井。
“叫你好多遍都没反应，小火神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嘛。”桃井指责道，“快来帮我拿本书。”
这只妖精平时除了乱窜什么都不会，扯起他的头发来倒是格外神勇，使唤起他也从来不留情。据她说是因为不忍心打扰黑子，所以总是来找他帮忙拿书，其实火神也没什么不满，如果她真的是在认真寻找王者之印。
“这次是什么书？”火神跟着她到了靠墙那一列将近正中的一个书架前，定睛一看，“《人人都想知道的贵族野史》？……又是这种书？”
“快拿下来啦！”
“好好，给你。”
火神取下书，翻开封面放到了地上，桃井立刻像只看到火光的大蛾子似的趴上去——这股干劲绝对不是为了他，这一点火神非常清楚。这些天来桃井一直摆出“引路人的责任我尽到了你们也带我来了巨人谷所以我们银货两讫各不相欠”的嘴脸，三五不时便扔下他们跑出去，就算呆在藏书室里也都是寻找一些讲述巨人贵族的书本，虽然打开后经常会发现只是在讲述贵族家的厨房。
I

刚开始发现她的这种倾向时，火神疑惑地问她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她的眉间隆着小小的皱纹，用一种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口吻道：
“我要搞清楚冰室辰也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了她的回答，火神愈发疑惑：“你不是怕那家伙怕得要死吗？怎么突然又这么感兴趣了？啊——你不会想说这几天跑出去都有跟那家伙见面吧？哈哈哈哈不可能吧。”
他笑着这样说，却发现桃井居然一边翻页一边点了点头：“其实那家伙也没那么可怕啦……虽然还是蛮可怕的。”
这段对话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来桃井依然会每天跑出去，而且时间越来越规律，就连火神也不得不猜测她是跟冰室约会——这个想法实在是十分恐怖，先不说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还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就说妖精族和巨人——呃，和暗夜精灵，这样没问题吗？
当然这只是看书看昏了头时的自我娱乐，至少看桃井每次提到冰室时那目眦俱裂的表情就知道不会有这种绮丽的后续，其实他前几天百无聊赖的时候也跟她开过玩笑，说对冰室这么关心，不是看人家那么英俊就移情别恋了吧，然后话音刚落就被桃井踹了一脚。
“胡说！我对哲君是一心一意的！”
她这样嚷嚷，看上去很想咬火神一口，如果不是肯定咬不动的话。
火神捂着刚被她踹过的脸，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像长舌妇：“那那个叫赤司的咧？”
桃井一愣，看上去更愤怒了，俯冲过来又在他另外半边脸上用力一踹，连两只小小的拳头都攥了起来：“赤司大人是不一样的！赤司大人是我唯一的亲人！！”
所以是说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也是跟桃井一样的妖精？……不不不怎么看都不对啊，混血吗？……跟什么混？
一个半月的读书地狱让火神对书本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充满了亲切感与好奇心，他正边思考着赤司的种族边准备回去继续受罪，却发现正在专心致志研究贵族的桃井忽然抬起了头。
“小火神感觉到了吗？”她瞪大眼睛问。
“什么？”火神十分困惑。
“这里啊，这里！”她从书前站起来，开始东张西望，“这里有魔法的气息。”
火神蹲下来用手摸了摸那一带的地砖，但他对魔法并不精通——应该说是一窍不通，于是当机立断叫来了黑子，黑子几乎是刚刚进来便皱起了眉头。他单膝跪下，挥舞一下法杖，立刻便有一个淡黑色的图案浮现在地砖上，却在一瞬间后消失无迹。
“看上去像是魔法阵。”黑子眯着眼睛道，“似乎和守护财宝库用的魔法同源，这下面可能有一个密室。”
“密室？”火神顿时有一种打开窗户看到太阳的感觉，“里面放的肯定是最要紧的东西吧？王者之印的资料说不定也在里面？”
黑子挪开桃井的书，用力拍了拍那一块石头，响起的是一种很沉闷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他收回手：“有这个可能性。”
桃井也拿脚跺了跺——显然连声音都不会有，她问：“哲君能打开密室吗？”
黑子犹豫了一下：“我学过一种咒语，可这个魔法阵看上去很强大，我的法力恐怕不足以与它对抗……试一试吧。”说着，他示意桃井和火神都退开，自己也站了起来，举起法杖在空中轻划，同时嘴里念念有词，一段冗长的咒语后他猛然用法杖指向地面，一个雪白的光圈笼罩住了那一块石面，而那个魔法阵也再次浮现出来，是比方才清晰得多的浓黑色，黑与白相互撕咬，此消彼长，爆发出刺眼的光芒。但是仅仅片刻之后，白色光圈便被黑色魔法阵吞噬殆尽。
黑子呼出一口气，收起法杖：“果然不行。”
火神有些失望，又立刻想到一个主意，他望向低着头的桃井：“能不能去问问冰室？”
“啊？”桃井抬头，又哦了一声，却又摇摇头，“问他也没用，如果他会告诉我们的话肯定早就告诉我们了。”
黑子表示赞成：“要么就是冰室公爵不希望我们知道这间密室，要么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里的存在，无论是哪一种，告诉他都不会有好处，我们还是自己再想一想办法。”
I

火神躺在地上，伸长胳膊把书举到离自己尽可能远的空中，仿佛这样就能让那些讨厌的文字从自己的视野里脱离，不，干脆从自己的生命里脱离吧，说到底为什么非要有书这种混账东西？
他正边磨牙边想着能不能把手换成脚的时候，突然看到黑子从书架间出来，目不斜视地走到他跟前。
“唔！——啊！”
火神闷叫一声又惨叫一声，第一声是因为黑子一脚踩上了他的肚子，第二声则是因为从手里掉下来的书砸到了他的鼻子。
不等火神嚷嚷，黑子已经冷淡地说明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我打开了。”
“……！！”火神一骨碌爬起来，“怎么做到的！？”
“意外的简单。”黑子跟火神一起快步向里走去，“因为无法直接解除，我就尝试越过表层的魔法力场到达魔法阵的内层位面，再寻找阵中的弱点，这花了一些时间，不过找到之后只需要将它击溃便可以了，不过这个过程中必须用大量魔力护住魔法阵的外延，否则一旦阵型被强制破坏，密室可能会再也打不开，所以……”
火神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心血来潮到问他魔法问题。
两人很快回到了魔法阵所在的地方，只见地面裂开了一个整齐的四方形洞口，几级阴森的台阶向下绵延，比进入藏书室的台阶更为狭窄陡峭。火神向内稍作确认后便跳了下去，黑子紧跟在他身后。禁闭多时的空气所特有的陈腐味扑面而来，火神皱了皱眉头，确认当中并不带任何有毒的成分。
两人很快便下到了密室底层，这是一间与上面的藏书室类似的石头房间，不过要小得多，几乎与黑子在王城中所住的房间一样大小。里面堆着几个石头箱子，旁边还有一个低矮的三层书柜，看上去历经了悠久的岁月，已经辨不清原本的颜色，上面歪歪斜斜地放着大约二十来本大小不一的书。火神艰难地掀开那几个箱子，发现里面都是些写满了字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皮与甲克，还有一大堆莎草纸，这是羊皮纸发明之前的记录载体。
黑子走到书柜前，用手在上面轻轻一抹，留下一个长长的指印，他盯着裸露出来的木头表面看了许久。
“这应该是黑铁木。”他说，“生长在冥河南岸，历经百年方可发芽，千年成型，再过千年就开花枯萎。传说用黑铁木制成的用具水火不侵，并且永远不会腐蚀。不过这仅仅只是传说，除了书上以外，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见过真正的黑铁木。”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火神君，我觉得我们可能会看到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I

密室里的书并不多，但全部都是珍贵的手抄本，而且与藏书室中的书籍不同，除了通用语以外还涉及了许多种其他语言，包括大灾变前的古代通用语，精灵语、古精灵语、一些已经灭亡的人类部落与国家所使用的语言，甚至还有一种格外繁琐复杂的文字，黑子辨认了半天，最后用非常慎重的口吻说这是龙族的语言。
“自龙族堕落入地狱，他们的文字也从大陆上消失了，现在几乎没有人能够读懂。”黑子道，“我也只听说过几个单词而已，虽然遗憾，但只能放弃这一部分。”
他把那几张硬邦邦的疑似龙皮的东西放回箱子里，重新拿起旁边架子里一本册子，这本看上去年代要近得多，只看封皮的材质和上面的墨水印，恐怕是这整间密室中最新的东西。黑子像往常一样飞快地翻阅，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以通用语书写，偶尔夹杂几段简短的精灵语，对于黑子而言难度并不大。读到一半左右时他骤然停下，又往回翻了几页，复又重新翻回去，抬头看了火神一眼。
“火神君，请过来一下。”他说，将那本书翻转了过来，“我想这个可能你会感兴趣。”
淡黄色的页面上用黑色墨水绘制着两枚样式朴素的指环，内侧分别刻着两个字母，一边是“K”，一边是“H”。
火神张大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掏出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链子，挂在上面的指环样式简单，内侧刻着一个字母“K”，与书上描绘的图案一模一样。他反复对照书页和自己的指环看了好几遍，目瞪口呆。
“说不定你真的有巨人族的血统呢，火神君。”黑子重新开始看这本书，火神也凑了过去，可他实在跟不上黑子的阅读速度，最后只得要黑子边看边帮他转述。
这本书记录的是两支扎根于巨人历史中的外族血脉，他们都与巨人王族有过秘密约定，在战争中帮助巨人们以换取在巨人领地中生存的权利。其中一支便是曾辉煌一时的北方游牧部族——同时也是火神与黑子曾在各种宴会与祭祀中听到过无数次的火焰之国那光荣而强大的先祖。
“原来如此。”黑子评价道，“难怪火神君的个头与胃口会这么不可思议，既然你的曾曾曾祖母或者更早的祖母是巨人，那么我原谅你。”
“原谅什么！？”
这是一段在火焰之国的史书中被抹消的历史，在神族所率领的对巨人族的战争中，火焰之国的先祖背叛盟友加入了巨人阵营，战败后失去了原本的领土与一切，只能在巨人的领地里苟延残喘，他们与巨人混居，生出了一批力量更为强大、身体也更为魁梧强壮的后代。如此一千六百多年以后，他们离开巨人领地重新建立了自己的国家，这便是如今的火焰之国。离开巨人谷时他们带走了一枚在地心熔浆中炼出的指环，上面刻着代表王族姓氏的“K”。这是一对指环中间的一枚，另一枚则属于与他们交好的另外一个巨人族的盟友，一支来自于暗夜精灵的贵族。
“就是、冰室吧？”火神几乎是肯定地说，“H……HIMURO，冰室，他果然是暗夜精灵，没想到居然……也就是说另外一枚指环现在在他手上？”
黑子点点头：“根据记载是这样的。不过和火神君的祖先不一样，暗夜精灵和所有的精灵一样高傲，他们并没有溶入巨人的血脉，即便身在巨人谷，依然维持着自身血统的纯净。”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叹了口气，“这就是所谓的节操吧。”
“你在暗示什么！？”
I

这支暗夜精灵贵族世代传承着威力强大的魔法之眼，利用这只眼睛，他们不仅能够窥见千里之外，甚至还能看到最高的云端与最深的地底。在巨人族对抗外族的战争中，他们凭借这种力量立下了显赫的战功。但是与火焰之国的先祖不同，即便战败，他们依然可以回归当时仍然存在的暗夜精灵的国土，但是他们却选择了留下来。因为当时暗夜精灵与光之精灵的关系已经逐渐恶化，而暗夜精灵的数量远不如光之精灵，一旦开战，必然会在短期内溃败，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一些暗夜精灵的贵族先后秘密迁徙出去，在各地隐居下来，冰室家族便是其中的一支。
“啊……”黑子迅速往后翻了翻，他的速度让人怀疑到底是否真的看了内容，“不愧是暗夜精灵，接下来的内容简直是艳史……不愧是暗夜精灵。”
“为什么你要说两遍！？”
冰室家族有一个传统，继承人成年后会离开家族外出游历数年。就在最近的几百年，某一任族长在外出游历期间与居住在水晶森林的一位光之精灵结合并诞下后代，甚至还将这不祥的后代带回了族中。由于这位族长只有这唯一一个继承人，所以这件事便被隐瞒了下来。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这位拥有一半光之精灵血统的继承人在成年以后竟然重蹈覆辙。当他结束旅行回到巨人主城的时候，竟然带回了一位光之精灵的少女。
“而且这位少女与他的母亲一样来自于水晶森林，甚至不止如此。”黑子的脸色逐渐郑重起来，“她正是他的母亲后来与同族结合所生下的女儿，换句话说就是他同母异父的亲生妹妹。”
乱伦是最无法饶恕的重罪之一，但这样的威胁显然无法动摇这对沉浸在热恋中的年轻人。少女的身份曝光之后，他们依然执迷不悟，无视族中长辈的警告私定终身，甚至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事情。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神的惩罚果然降临了。
少女丧失了精灵的力量，被施以全身溃烂的惩罚，并在神的授意下被消除记忆抛进了与地狱相连的大洋河中。而继承人则失去了魔法之眼，昔日被赞美为真实之镜的眼睛化作了一颗以他的魔力与鲜血为食的魔石，朔月是暗夜精灵的力量最盛的时候，同时也是诅咒最强的时候，每个月的那一天他都会徘徊在因疼痛而疯狂和因衰弱而死亡的边缘。同时他也被罚永世不得离开巨人谷，也不得寻找自己的恋人，除非她能存活下来，并回到巨人王城与他再次相见。
“……好惨。”
火神想了半天终于给出了这个评论，然后问：“后来呢？他们见面了吗？……黑子？”
他发现黑子的表情冷静到可怕，胸口却在剧烈起伏，他抬起那双透彻的蓝眼睛。
“火神君，这件事发生在最近五十年，如无意外这位被剥夺了魔法之眼的继承人便是现在的冰室家族族长。而那位少女，书里并没有记载她的名字，但是详细描述了她的相貌……你想知道吗？”
TBC
=
关于补魔这个问题。。。的确是因为给赤队发了亲人卡所以再发颗糖补偿一下。。。但是。。。。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是哪部动画里有过很丧失的补魔情节吗？
I

8、神的使者
“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桃井？”
良久的惊骇与沉默之后，火神开口问道，他双眉紧锁，脸色非常的不好看。黑子的脸色至少和他一样难看，但他的眼神与口吻都十分坚定：
“这是肯定的，否则也许会发生严重的后果，桃井小姐现在恐怕也正与冰室公爵在一起吧，事不宜迟。”
“……原来你知道啊。”
黑子瞥他一眼：“我当然知道，请不要把我与迟钝的笨蛋巨人火神君相提并论。”说着，他走到火神身后，“火神君，请蹲下来。”
火神莫名其妙：“哈？”
黑子用法杖指了指通往上方藏书室的台阶，十分平静地说：“这里的台阶太高了，我爬不上去，所以请你背我上去。”
“……你有事求我居然还骂我！”
“请不要用子虚乌有的理由指责我，我从来没有骂过你，只不过是在陈述事实而已，笨蛋巨人火神君。”
“你还来！？”
待火神背着黑子爬上藏书室，而后黑子将密室还原，两人又开始勤勤恳恳地爬藏书室的那五十级台阶，等快要接近地面时，他们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剧烈的轰鸣，像是澎湃的海啸，又像是激烈的雷鸣。
他们对视一眼，骤然加快了速度，火神率先一跃而出，立即被庭院中的景象惊呆了。原本一望无云的蔚蓝天空中墨云滚滚，几乎压到了头顶，云缝间滚动着金黄色的电光，仿佛是恶魔露出的尖牙利齿。在这仿佛冥界入口的天幕之下，好几位王城中的卫兵倒在地上，像被柴刀劈断的茅草一般毫无生气，而站在他们中间的正是双手持剑的冰室，电光的映照下他面色惨白，却毫无退意，他身后护着一位少女——竟然是与普通人类一般大小的桃井。
而与两人相对的空中，那波涛般翻滚的浓云正中心正盘旋着一只可怕的巨兽。它比最巨大的狮王还要大上四倍，上半身是雪白的鹰头与鹰颈，下半身则是泛着黄金光芒的狮身，那和神庙石柱一样粗壮的四肢上生着牛角般的钩爪，一双宽广的鹰翼在它身后有力地拍打着。它高高地昂着头，弯曲的鹰嘴中泻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尖啸。
“那是狮鹫。”这时黑子也已经爬了出来，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僵硬，“黄色是太阳神饲养的那一只，从前曾为太阳神拉车，现在则司掌雷电，作为使者为罪人降下神罚。”
I

说话间狮鹫已经朝着冰室和桃井俯冲下来，而火神也立刻冲了上去，黑子甚至来不及阻止。他用力蹬上旁边一株粗壮的柏树，借力在空中高高跃起，高举巨剑斩向狮鹫。也许是体内所流淌的巨人血液的缘故，他的跳跃几乎称得上飞翔，如果不是狮鹫猛然避向高处，他的剑刃一定不会落空。火神在地面翻滚一圈卸去了力道，转身再次冲上去。
这大胆的举动吓了黑子一身冷汗。火神是拥有诸神祝福的王族，但这并不意味他可以向神的使者举刀相向，尤其他正在王位继承的关键时刻，这种时候显然没有比惹恼神明更愚蠢的事——尤其对方还是太阳神所饲养的圣兽。
双方在空中接战几个回合，狮鹫始终只是躲避，并未对火神展开攻击。因为狮鹫具有强力的正义感，它对待罪人毫无容赦，却不会任意伤害无辜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它的耐心没有止境。如此几番下来，正当火神再次发起攻势，狮鹫突然张开那巨大的翅膀，一把挥向火神。
忽然间狂风大作，火神猝然被刮到地上栽了个大跟头。他立刻连滚带爬地起来，发现是黑子的魔法。
“黑子！……”他吼道，“谢了！”
“战斗的时候请专心，火神君！”黑子也吼道，又用力举起法杖，狂风再起，摧枯拉朽地席卷王城的庭院，连那强大的圣兽也不得用力振翅才能维持身体的平衡。狮鹫愤怒地咆哮一声，双翅大展，一时空中电光大作、雷声齐鸣，无数惨白的三叉戟如暴雨般铺天盖地而来。火神像矫健的猛兽似的在电光中游走，黑子则用法力展开护盾，几乎毫无魔力的冰室与桃井却暴露在了雷击之中。而狮鹫的攻击也正是冲他们而来，降落在他们周身的闪电比其他一切地方都密集得多，连火神与黑子也无力冲入其中。千钧一发间冰室猛然将桃井扑倒在地，让那些灼热的雷电全部落在自己身上。皮肉的焦糊味弥漫开来，桃井恐惧地尖叫，她只觉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榨干，却又似乎被另外一种空虚的东西填满。她全身亮起鲜红的光芒，所有的魔力全部翻涌出来，在他们身前交织成一层薄薄的屏障。但这脆弱的屏障顷刻间便在神使压倒性的力量中轰然碎裂，一波更强的雷击疯狂袭来，桃井忽然以从未有过的速度缩小为妖精的体型，从冰室身下钻出，又骤然发动最后的魔力恢复了人类一般的大小，她紧紧拥抱住冰室，就像拥抱着自己的生命。
白光充斥了所有人的视野。
待这死寂一般的纯白消弭而去，出现在火神与黑子眼前的却并非想象中的两具焦糊的尸体，灰暗的天地间骤然亮起两抹鲜艳的颜色，像突然降临的救赎一样让他们绝望的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
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巨神般挡在遍体鳞伤的冰室身前，他有一头杂草般的乱发，呈现出黑森林的树枝一样的荧紫色，他双手高举过顶，手中握着一把银色的巨锤，正是这把巨锤吸收了闪电的力量，保护他毫发无伤。
“……敦？”冰室震惊道。
被称为敦的巨人稍稍回过头：“室仔，你在别人家的院子里乱搞什么呢？嘛——虽然无所谓。”
“你怎么——”问到一半冰室骤然回过神，他惊恐地爬起来，“五月？五月？”
他很快便看到了桃井，就在离狮鹫更近一些的地方，最早抵达的闪电击中了她，她似乎已经昏迷不醒。而昏迷不醒的桃井此刻正被另外一个人抱在怀里。那个人华服披身，神情冷漠，他的胸前别着一枚鲜血一样的红宝石别针，就和他的右眼一样，而他的左眼却呈现出琥珀般的金黄。
I

正是曾出现在火神与黑子面前的赤司。
赤司抬起头，望向仍在空中盘旋的狮鹫，而狮鹫竟然停止了攻击，只有身后的云层翻涌得愈发剧烈，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愤怒。赤司面色阴沉，目光宛若极寒的北风一样，他薄薄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
“回去，我马上带她走。”
狮鹫长啸一声，却仍然不愿离开，它与赤司对峙良久，最终在那冰冷的注视下转身向南方飞去。
神使已然离去，浓重的乌云却仍然聚拢在上空，让人们心头满布的阴霾迟迟无法散去。冰室艰难地站起来，来到桃井身边，火神与黑子也飞奔过去，甚至还包括那个突然出现的叫做敦的巨人。赤司却连一眼都没有看向他们，他放下桃井，让她安稳地伏卧在地上。她的翅膀已经被雷击烧毁，只剩下两片和树叶的边缘一样参差不齐的残翼，但比起这些，更令所有人惊愕的却是翅膀之下的东西。
金羊毛织就的罩衫在神明的怒火下终于还是损坏了，桃井的后背裸露了出来，视线所及之处竟然是像锁甲一样凹凸不平的表面，其中一小半是淡粉色的疤痕，白色纹理沿着生长的方向包围着那些新生的嫩肉，和蜈蚣的腹部一样盘虬崎岖，另外的一大半则是依然没有痊愈的伤口，结着酱黑色的血痂，像最劣质的石榴石一样令人恶心，有一些血痂已经翻开，露出里面泛着白又渗着血的肉，不知已经溃烂过多少次。
“被施以全身溃烂的惩罚……”
黑子喃喃自语，旁边的火神在骇人的景象下目瞪口呆，冰室看上去则已经丧失了说话或者呼吸的力量，只有赤司依然平静。他伸手在桃井的脖子上探了一探，很快便收回来，做了一件让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事。
他拔出了桃井的翅膀。
不带犹豫，就像修建庭院的时候拔掉一棵碍眼的杂草。鲜血喷涌而出，像滂沱的泉水一样落了赤司一身，他甚至没有浪费时间去抹掉溅在脸上的血，一手扔掉残缺的翅膀，另一手已经利落地在桃井脊背的上方画出图案，血红色光芒很快笼罩住桃井的身体，那些汩汩而出的鲜血顷刻间便停止了流动，翻开的伤口也迅速开始结痂，包括曾经埋着羽根的那两块新伤。随着伤口的收拢，晶红色的光芒也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小小的一团，汇聚在桃井的头部，与此同时，赤司的手也移向她的后脑。
“住手！”
冰室突然挣扎着扑过来，一把抓住赤司的手：“你想封闭她的记忆？”
赤司眼睛一眯，魔力骤然从手上爆出，将冰室击出二十码开外。他的手重新放到桃井的后脑上，让那些红光温柔地渗透进去。
“你能救她？”对于已在雷击中皮开肉绽、却依然想冲回来的冰室，赤司冷冷道，“还是能保护她？”
冰室的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脸上透出绝望。
赤司的嘴角讥讽地翘起：“不过这次的确多亏了你，虽然五月从前的记忆已经消除了，但她意识深处依然记着你的诅咒。现在诅咒已解，我也终于可以把她的记忆全部封闭。”
到这个时候，最后一滴血色的光芒也已经消失。赤司抱起桃井，右手开始在空中画一个似曾相识的魔法阵，正是曾经将火神等人送到巨人谷来的那个，但画到一半时他却突然停下来，转向火神与黑子。
“虽然五月已经全部忘记了。”他淡淡道，“但既然她曾经如此希望，我就代替她为你们引最后一段路。你们要找的不是什么荣耀的至宝，也不叫王者之印，只是块被诅咒的石头，充满了一支即将走向末路的精灵贵族罪孽深重的魔力。太阳神喜欢这东西，因为能够在众神那些糜烂的宴会上拿出来炫耀。”
他讥诮的视线落在震惊的火神身上，又转向冰室，在他那被流海遮盖的左眼上停留了片刻。
“为了表达对于太阳神的敬意。”曾经属于桃井的鲜红血液凝固在赤司脸上，让他愉悦的微笑近乎妖异，“火焰之国下一任的王必须亲手挖出这枚石头，带回自己的国家，在王都的太阳神祭坛前烧成灰。”
最后一个字落地以前，赤司已经完成了魔法，与桃井一起消失在急速旋转的气流中。而冰室呆滞良久，跪倒在地。
TBC
=
完结预告w
I

9、王者之印
火神这辈子都没过过这么悠闲的日子。
每天起得比猫还晚，睡得比猫还早，除了睡觉外唯一的任务就是吃饭，最多再跟紫原王一起吃吃点心——就是那天战斗中突然跑出来拿把锤子吸闪电的巨人，当他用懒洋洋的调子说自己是紫原敦的时候，火神和黑子都震惊了。虽然黑子还是一张淡定的脸，但从小跟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火神很确定他十分震惊。
“我说、你、紫、紫原王？”火神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不灵活，“你不是、那个、白痴吗？……嗷！黑子你踩我做什么！”
黑子不动声色地收回脚，向紫原道歉：“我们家王子太无礼了，请陛下原谅。”
“嘛——反正外边都是这么说的——”紫原却无所谓道，“正好我也懒得蹲在王城里，这样别人也都不会来找我，挺好——”
火神：“……”
黑子：“……”
冰室公爵真令人同情……
接下来这段日子的交往进一步证明了紫原王根本就不是什么白痴，而是一个吃货。闷在藏书室看书的那段时间火神就惊讶过巨人们的点心居然如此美味，后来才知道居然是为了满足紫原王的舌头，所以王城的厨房被迫练出了一手比做菜还高超的做点心技巧。
今天的主打点心是马铃薯烤制而成的薄饼，咬在嘴里嘎嘣脆，还加入了各种调味料，分为四种不同的口味。火神第一次见到这种食物，吃得很高兴，要不是黑子在桌子下面一个劲儿地踩他的脚，他大概会为了抢食而跟紫原打起来。
“巨人吞食了世界树上的饕餮之果，身负贪食原罪。王族尤甚。”黑子小声道，“火神君，如果你不想被当成马铃薯薄饼的夹心吃掉的话就请务必谨言慎行，啊对不起我忘记了，你也有巨人的血统。”
“不要老拿这个说事！”
“啊咧咧，说起来真奇怪。”紫原边把薄饼塞进嘴里边瞥着小声吵闹的火神与黑子，“你们是火焰之国的人吧？原来火焰之国有侏儒吗？真少见会帮人类的侏儒——”
火神抽搐了一下，转头望向黑子，惊恐地发现他看上去很想把法杖举起来。但最后黑子还是顽强地控制住了自己，开口解释道：“紫原王，我不是侏儒，是人类。我这是人类的平均身长，之所以看起来矮是因为我们家的王子长得太高了。当然他之所以长得这么高是因为忘记了发育大脑。”
“喂黑子！”
“哦——”紫原顿时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原来你是人啊……人……嗯……”说着，他紧紧盯住黑子，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类似于饥饿的人看到面包时会有的眼神。
说起来，在巨人们的食谱里，人类的排名好像非常靠前吧？
火神发觉情况不对，慌忙打岔：“偶、偶尔认错也是很正常的，像我刚见到冰室的时候还想他会不是那个叫什么、独眼巨人呢，你看他不是只露出一只眼睛嘛……”
“哈啊？”紫原眯起眼，“独眼巨人的眼睛是长在脸中央的，你是白痴吗？”
黑子点头：“不愧是紫原王。”
“喂！你们怎么把矛头都对准我了！”火神怒道。
“不过说到冰室公爵。”黑子照例不理会火神，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些天来他们都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但果然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火神君，王者之印怎么办？”
I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餐桌上顿时沉默了，只剩下紫原咔嚓咔嚓咬脆饼的声音。几乎过了一个世纪以后，火神闷声道：“我不干。”
“火神君。”黑子的声音沉了下去，“带回王者之印是你继承王位的唯一方法。”
“我知道啊！”火神吼道，他烦躁地一拍桌子，“但那要挖冰室的眼睛啊？太变态了吧！？怎么可能真去挖？我们再回去求求太阳神看能不能换成别的，反正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他瞪着黑子，而黑子皱着眉头，片刻后，神情却温和下来。
“说的也是。”他淡淡地微笑，“我本来想，如果火神君真的要靠挖别人的眼睛登上王位，我就揍到你清醒为止，看来不需要了。”
“喂你有点过分啊！”
当然黑子是不会理他的，他站起身：“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们尽快动身回国。虽然希望非常渺茫，但是我们依然要尽力请求太阳神的原谅。”
“没有这个必要。”
柔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三人一惊，同时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这些天来一直没有露面的冰室。他那天受了重伤，桃井被带走后没多久他就晕了过去，之后便一步也没有出过自己的房间。期间火神想过去探望，被黑子拦住了。
出现在门口的冰室苍白憔悴，面上却带着微笑，那些被雷电烧焦的伤口都掩盖在华丽的丝质长袍下，他看上去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既洁净又优雅。冰室慢慢地走到三人桌前，说：“这只眼睛对我已经没用了，你们拿去吧。”
“喂、开玩笑吧！”火神惊得声音都变调了，“要挖你的眼睛啊！？不是挖萝卜？”
冰室笑着摇摇头：“你们有恩于我，多亏了你们，我才能与五月再次见面。如果一只眼睛就能还清这份恩情，实在太过便宜，何况这只眼睛留着也只是徒增痛苦，你拿走它反而是帮了我的忙。”
火神还想反对，冰室却转到他面前，从衣领中拉出一根精致的链子，底端悬挂着一枚熟悉的指环，在地心熔浆中锻炼成形，内侧镌刻着一个简单的“H”，他将这枚指环举到火神面前，张开苍白的嘴唇，一字一顿道：
“‘我们并肩作战，直到最后一位战士在光荣中走向地狱’。”
像是受到感染，火神也不由自主摸出了自己的指环，一模一样的外形，代表着他姓氏的“K”。得到这枚指环时他的父亲曾对他念过一小段誓言似的句子。他一直以为这是王族对人民的承诺，但此刻听冰室说出上半句，他终于明白了这段誓言真正的含义。
“‘我们绝不背叛，以高尚的灵魂与鲜血宣誓永远的友谊’。”
念出铭记于心的下半句，火神紧紧握住了冰室的手，历经千百年之后，两个在战争年代缔造出深厚情谊的古老家族的继承人终于重新站到了一起。冰室微笑道：“你不必在意，我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不是因为你，所以无论谁想阻止你登上王位，我都一定会帮助你。”
I

盛着清水的银盆和干净的软布被端了上来，火神脱下手套，郑重地洗净了双手。黑子问冰室要不要躺下来，却被冰室拒绝了。他甚至没有坐下，而像是要与火神闲聊一般站在到了他面前。火神拿布擦干手上的水，闷声道：“我开始了。”
冰室微笑着说了一声“好”。他撩起自己额前的黑发，干瘪的脸部皮肤与可怖的黑色魔石出现在火神眼前，与另外一只如驯鹿般美丽的眼睛对比鲜明。火神咬咬牙，屈起手指飞快地插进冰室的左眼眶，冰室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掠食的鹰爪一般的手指已经缩了回去，一个血红色的空洞则被永远地留了下来。而这整个过程之中，冰室始终没有闭上另外一只眼睛。
火神将魔石放入水中。在冰室脸上的时候，明明看起来只是块暗淡无光的鹅卵石，如今摘下来洗净残留的鲜血与碎肉后，众人惊异地发现它呈现出半透明的质地，从深沉如墨的核心中透出一种最好的玉矿般的光芒，比琉璃更为剔透晶莹。
“太好了。”
冰室笑了起来，他腐烂的眼眶中流下浓稠的黑红色血水，愈发显出那张脸庞的白皙。
“五月曾说过喜欢它。”他眷恋地看着这枚无数先祖引以为傲的真实之镜，“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可以告诉她，她最喜欢的这只眼睛依然非常美丽。“
I

咦没有C楼=口=
那我就连沙发一起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