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不是八卦记者,史书的写作自有其固有的框架和价值理念,然而他也忍不住记载下隋文帝宵衣旰食之余那温馨甜蜜的一刻:“上每临朝,后辄与上方辇而进,至阁乃止。使宦官伺上,政有所失,随则匡谏,多所弘益。候上退朝而同反燕寝,相顾欣然。”遥想千年之前,因为“勤劳思政”,“每一坐朝”常常“或至日昃”的文帝下朝时,看到早已在等着他回去吃饭的爱妻温柔甜美的笑容时,也情不自禁以微笑回应。不用多少言语,只这夫妻之间含情一笑,大概文帝满身疲惫就自动消散了。从这里也看得出,即使做了皇帝,杨坚也不愿按照礼仪规矩和爱妻分居,他们夫妻像从前一样,同寝共食,长年如胶似漆形影不离,皇后永远是文帝的影子。
隋文帝无限宠溺地纵容着已经38岁的皇后作为女人和妻子的小心眼和小心思: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分走他的身体和气息。他为爱妻开创了一个逆天华丽之举:独孤皇后亲自参与制定了隋朝妇官制度。史载“文献皇后功参历试,外预朝政,内擅宫闱,怀嫉妒之心,虚嫔妾之位,不设三妃……又抑损服章,降其品秩”。独占夫君的伽罗讨厌妾媵制度,但她是皇后,本身位置就决定了无法改变千年固有的社会规则,时代局限也不可能允许她突破社会环境。她不仅不为文帝纳妃,而且在制度上废黜了后宫全部高品嫔妃,除了皇后,后宫任何女人不能穿镶绣有雉、翟的礼服(从西周一直到明代,中国内外命妇最隆重礼服上的典型纹饰一直是翟、雉纹)。这些完全是隋文帝对独孤皇后任性的爱怜,它在当时社会环境下是如此不合理,以致隋炀帝不得不在大业年间重新制定了一份妇官制度,后来全盘为唐朝继承。
史书另一个无意中记录的生活片段,就像刹那间按下的一个快门,那一刻的情景凝止了千年的柔情。“(元德太子杨昭)三岁时,于玄武门弄石师子,高祖与文献后至其所。高祖适患腰痛,举手凭后。昭因避去,如此者再三。”。根据中国传统的文化环境和社会生活礼节,夫妇之间推崇和应该遵循的是“举止有节、相敬如宾”,帝后更应该造次循礼,成为礼仪典范。但人们无意的行为往往更加真实的表达了他的内心意愿,隋文帝腰痛不便时,不假思索地抱着妻子,这说明他依赖昵爱皇后已是一个本能,看着爷爷奶奶这么亲热,小孙子不好意思回避了三四次,一直相互搂抱着毫无不适感的夫妻俩大约才回过神来公共场合此举过于亲密。
独孤皇后这样矛盾着,她始终温柔贤惠,事事妥帖周全,但无论环境多么险恶,内心始终坚韧强大;只有涉及到丈夫,她像一头凶悍的小母兽张牙舞爪地宣示着对杨坚的主权,其实内里却是一颗天真水晶之心。有人侵犯了她的领地时,她忘记了所有的心机城府,反应那么笨拙和粗暴,和市井村妇没有任何本质差别。将近花甲之年的杨坚稍微违拗了她一次,同样快花甲之年的她就伤心欲绝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他居然没有永远无条件包容她爱护她!于是老太太一颗水晶玻璃芳心碎了一地,心灰意冷,徒留傻傻的文帝长吁短叹追悔莫及。
旁人眼里的杨坚可能实在是有自虐倾向,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年妇女还这么娇气任性无理取闹,把自己当小女孩一般傲娇,杨坚偏偏还吃这一套。事实上,早已经芳华不再的独孤皇后那眉尖眼角情不自禁的小得意,那专对着杨坚恃宠而骄的小霸道小嚣张,这种看着折腾的夫妻关系,杨坚其实是自得其乐很享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陶醉和享受于伽罗对他那霸道的占有欲:他爱的这个女人真的全身心用灵魂在爱他,一个被一颗真诚、纯洁的心爱着的人是何等幸运和幸福!
公元602年,59岁的独孤皇后比已过花甲的丈夫先走一步,于八月中秋一个午夜在平静安详中奄然而逝。关于丧妻之后的隋文帝,掌控着话语权的史官不厌其烦渲染他和两位“姿貌无双”南国佳丽之间的香艳:“专房擅宠”、“俱有宠”、“上颇惑之,由是发疾”等等,再加上一个充满绯色的仁寿宫变,浓墨重彩地渲染着隋文帝丧妻之后的欢乐放纵等等,事实真的如此吗?皇后传记里真的客观描绘了事实的全貌吗?真相究竟如何,让我们穿过一千五百余载的漫漫光阴,搜寻到隋文帝被尘封在发黄故纸堆里的那一段刻骨铭心锥心泣血的爱恋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古往今来最动人心魄的情语莫过于这一句。不是沧桑阅尽,不到晚霞朝露,又怎知情最难留、情之沉重?
皇后崩年59岁,在当时社会条件下也不算低寿。然而时年62岁,和她整整做了45年夫妻的隋文帝仍然像一个热血冲动的热恋少年,纵情而放肆地思念追怀着他深爱的妻子,其用情之深、思恋之苦,实在让人不忍卒读。也许是皇后从病发开始起,隋文帝早已就丢魂落魄得人尽皆知,独孤皇后刚刚去世,非常善于把握隋文帝心思的著作郎王劭立刻上书安慰文帝:“伏惟大行皇后圣德仁慈,福善祯符,备诸秘记,皆云是妙善菩萨。”,皇后是圣洁仁爱的女神下凡,她的死亡只是在诸天神佛的迎接中归位而已。隋文帝的反应是“上览之且悲且喜”。另一位天竺高僧同样声称皇后是被诸神佛迎接到西方世界,隋文帝激动之下赐物两千余段。这种数额的赏赐一般只有身死王事、忠义节烈或者为国、为帝业立下巨大功劳的人才能得到。要何等深厚的恩爱之情,才会让他傻傻地用这种不经之语来精神麻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