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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3-05-14 20:24回复
    2011年的一个夏天,我梦到了十七岁的宁长生。他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将卡其色的长裤挽到膝盖,踩一双不合脚的塑料凉鞋,随便找了一片芭蕉叶顶在头上,冒着倾盆大雨穿越大半个泽川镇为我送来外婆为我熬的药。


    2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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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
      谁也说不清那条流经泽川镇的河流来自哪里,又将奔向何方。
      但是许多被掩埋在岁月深处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宁长生出生在万物燃烧的七月,体性阴寒,一落地就是个病怏怏的娃。
      宁长生在药罐子里泡了三月,镇上来了个道士,宁家人让他给算了算,他说今年冬至镇子上会降生一个女孩,届时须攀了这门亲,方可改了这孩儿的苦命盘。
      乡下人最是迷信,特别是宁家年份最高的宁外婆,急忙喝人去打听镇上哪家人的预产期在冬至,亲自煲了上好的鸡汤,戴着宁家世代传下来的手镯去那家人里提亲。
      来年春分,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
      宁长生的身体真的开始好转,渐渐的,他开始像个普通的健康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宁家举家欢庆。
      我母亲早些年颇受了宁外婆的帮助,将礼金全数退还,并为我取名叫冬至,以纪念这门亲事。


      3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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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和宁长生一起长大的。
        几岁的时候,镇子上没有幼儿园,大人们也不在意这些,忙着手头的活,对孩子不怎么管教。我们便三五成群的去镇子边的河里游泳,春夏秋冬,时节并不是问题。
        河边长大的孩子水性都好,不需别人来教,自己在水里来回几圈便大概会了各种泳,那时候我们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喊法,怎么游着舒坦,就怎么游。
        打水仗是必不可少的,一帮人分成两派,捡石头在水面上砸,一小摊水就飞溅起来,中招的人总是浑身不自在。
        除了游泳,我们还玩爬树,去农民地里偷玉米来烤,被家长逮住,总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而宁长生是从来不会参与这些的。
        我们游泳,他就在一旁看衣服;我们爬树,他就在树下把树叶仔细堆好;我们偷玉米,他就站在田外边给我们放哨。
        我最开始的时候一直很瞧不起他,觉得他不是个男子汉。
        但是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他曾经身体不好的事,我也不敢勉强他,久而久之,我连话都不屑怎么同他说,只是每次烤了香喷喷的玉米,我会故意拿到他面前显摆,他从来只是好笑地看着我,不让我的奸计得逞。


        4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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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想吃吗?”我好奇地问他。
          他摇摇头,继续把地上我们弄下来的树叶捡好。
          不管我说什么,宁长生总是这样,爱理不理的样子,好像我什么都不懂。
          “宁长生你这个大猪头!”
          小小的我涨红了脸,大声喊出我所想到最厉害的骂人的话。
          别的小孩子被我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都纷纷朝我和宁长生看过来,宁长生有些错愕地喊我的名字:“冬至。”
          我努力仰起头,看着天上一片澄澈的天空:“干嘛?”
          “别哭了。”他突然蹲下身来,用手指温柔地触碰我的脸颊。
          在他温暖的手指碰到我的一刹那,我蓦地想起,唯一一个宁长生会加入的游戏,捉迷藏。
          因为不管我躲在哪里,小树林里,学校的乒乓球桌下,镇子上储蓄水的天台上……他总是能找到我,拨开挡在我身前的大堆的芦苇丛,叫我的名字:“冬至。”
          混蛋宁长生,你凭什么说我哭了,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恨恨地想。


          5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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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
            要是家里人再如何散漫,泽川镇的孩子到了七岁,也一定要去上学了。
            镇上唯一的小学在南面,宁长生每天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我家离得很近,有时母亲就会招呼他到家里一起吃饭。
            我们不在一个班,宁长生偶尔会来找我,都是些他外婆嘱咐带来的东西,外婆心细,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一个都不落下。我和宁长生的娃娃亲,周围的人都知道,那时候我们还小,大家都喜欢取笑我们,我总会涨红了脸跟对方急,宁长生就从来不会,他只是很淡很淡地笑一下,礼貌而又疏远。
            对,我就是讨厌他这副样子。


            6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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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学校里我见了宁长生总是绕道走,我讨厌别人把我和他相提并论,在那个很小的年纪里,宁长生已经是男孩子群里少有的眉清目秀,很惹眼,之后的很多年都一如既往。
              那几年时光过得很快,我心底老是企盼着快快长大,小镇的那些街,我闭着眼睛也画得出来,有一天我下午放了学并没有急着回家,我沿着泡桐镇的那条河走了很久,现在已经记不住当时自己想了些什么了。
              我只记得,那似乎已经似乎夕阳的尽头了,我看见了宁长生。
              我突然鼓起勇气,很大声地喊他:“宁长生,你去过夕阳的背面吗?”
              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歪着头,有些幼稚有些迷茫:“你说,夕阳的背后有什么呢?”
              他终于笑了起来,终于是稍微有些真实的笑容了,他说:“不知道,以后你去看看吧。”
              多年以后,我再想起他的这句话,才恍然明白,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要和我一起走。


              7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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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级那年,母亲亲自去宁长生家,希望他这一年能够寄宿在我们家,因为那时候的课业比较繁重,母亲不忍他每天来回奔波。征求过宁长生的意见后,他就搬到了我隔壁。
                那原本是一间放杂物的小屋,母亲让我一个人将它整理出来,并放上了钢丝床,床物也是由我来铺整。宁长生来我家的第一天,我为他煮了一碗面,镇上的孩子都是打小就会做一手好菜的,那天我偏偏选了一碗面,看着坐在我对面一口一口吃面的男生,我的心从未那样紧张过。
                很多年后,我再想起那碗面,只能感叹命运有时。
                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却没有因此变得很要好。
                我总是会想尽一切办法错开和宁长生一起上学放学的时间,我的伙伴们都非常奇怪,问,冬至你这是在害羞吗?
                才不是害羞,我大声地辩解道,我只是讨厌他而已!非常讨厌!
                十二岁的夏天,我和宁长生都顺利升入初中。
                与此同时,我们身边的伙伴们已经开始有人放弃念书,出去打工了。
                那时候的我一直以为大家会这样嘻嘻哈哈优哉游哉地过一辈子,我是个很简单的家伙,从来没有想过未来。
                我从来不肯承认,其实在内心的最深处,我是很满意自己的未来的,就如所有人所说的,我会嫁给宁长生,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平安喜乐过完这一生。


                8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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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分]
                  结业考完后,宁长生回家了。
                  依然是我将他用过的东西仔细整理起来,我记得那天下午,当收拾完所有东西后,我呆呆地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想着宁长生在这里时的情形,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瑟瑟。
                  要等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叫做难受。
                  一种无形的情愫狠狠地拉扯着我的心脏,试图将我带入无尽的黑暗。
                  上了初中后,我发现周围的人都开始偷偷改变了。
                  女孩子开始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做各种花哨的头发,而男孩子们说话的时候也开始故意带点调调,上课和老师唱反调,想引起大家的注意。而我也因为身体的发育,开始不再适合妈妈在菜市场买来的童装了。
                  相较来说,宁长生却没怎么变。
                  他依然比我高比我瘦,不怎么爱说话,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关注。


                  9楼2013-05-14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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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很快,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就传开了。
                    不过倒是没有什么人来找我的麻烦,一来是这事牵扯到了两家的长辈,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二来是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实在是只能勉强算是认识的人。
                    上了初中后,我终于稍微成熟了一些,不再成天躲着宁长生了,不过两个人见面也只是点头微笑,连招呼都不会打一句。
                    上了初二,事情终于有了一点变化。
                    班上一个叫阿和的男生看上了我,但是他们那帮人表达爱意的方式有些特别,他们在放学后将我堵在教室的门口,还大声嚷嚷着什么“无关人士迅速离开”,我颇为好笑地看着他们将那个叫阿和的男生推到我面前,他有些手脚无措,挠着后脑勺说:“我……你……做我的女人吧!”


                    10楼2013-05-14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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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我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愣了起来,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回答。
                      “抱歉抱歉,”我为自己的失礼急忙摆手,眼前的男生表情尴尬,我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我不能答应你,应该说,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了。”
                      “因为宁长生吗?”旁边的一个男生插嘴道。
                      “是啊,”我一边微笑着一边拉了拉肩上的背包,“你们都知道的吧,我和他的事。”
                      “这种事情,”叫阿和的男生有些生气,“如果本人不同意的话有什么意义啊!”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体恤上印着张牙舞爪的图案,周围的几个男生也是这样,显得不伦不类。
                      “你们什么都不懂。”我用劲一把推开面前的人。
                      我刚走出教室,就看到了在走廊上等我的宁长生,干净的白色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没有系上,他的发质很软,风轻轻一过就会飞起来。
                      “今天去我家吃饭。”
                      “好。”
                      等宁长生将自行车推出来,我想了想,然后装作很自然地坐上他的后座,对,这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权利。


                      11楼2013-05-14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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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以为我和宁长生,都只属于彼此。
                        宁长生车速不快,微凉的风轻轻拍在我脸上,很是惬意,我看着小镇上的绿树一颗颗从眼前飞过,我的掌心却渗出了汗,却始终不敢靠在他的背上。
                        “冬至。”他忽然叫我。
                        “嗯?”
                        “如果,我给你带来了困扰,”说出这句话后,他停顿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整个世界的色彩都一一褪去,“我们之间的事,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你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的后背,喃喃道,“停车。”
                        “冬至?”
                        “停车!”
                        他的车还未停稳,我就一个猛劲跳了下去,长生一手扶着龙头一边无奈地看着我。
                        “宁长生,”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瞧瞧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什么叫不必放在心上……我对你来,究竟算是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
                        天色就在我们的身边渐渐黯淡下来,暖黄色的路灯一排排逶迤着向远方而去,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扬起嘴笑了起来,重新坐上了宁长生的自行车:“回家吧。”
                        那天之后,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却奇迹般的更亲近了一些。
                        课间的时候见面会一起走上一段路,聊一些日常的话题,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总是小心翼翼的,直到他买了冰棍从我后面放在脖子上,我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见笑得一脸温和的宁长生。
                        我很少见到宁长生这样的笑容,这样一个纯粹简单的笑容,才让我想起原来他也只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却是我最怀念的。


                        12楼2013-05-14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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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
                          泽川镇没有高中,所以十六岁的时候我和宁长生都去了离小镇三个小时车程的城市求学,与我们同行的也只有十来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泽川镇,来到五光十色的大城市。
                          当我真正地站在高楼林立中,抬头看着大屏幕上各种各样的广告,想起那条经年流过泡桐镇的河时,才终于承认,泡桐镇已经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而这里,每一寸土地上散发出来的年轻的活力都让我窒息。
                          发觉了我的呆滞,我身边的宁长生轻轻地说:“夕阳的那边……有什么呢。”
                          有野心,欲望和情爱。
                          我和宁长生都读住校,但是依然没有在一个班。
                          上了高中学业变得很重,况且一个年级二十个班,我开始只能在周末才见得到宁长生。
                          因为到了周末,城里的孩子都回了家,住校生统一安排自习,吃饭的时候也在一块儿,但我通常都是和同寝室的几个女孩子一起,远远地看着宁长生,和他打个招呼。
                          “诶?以前就认识啊?”同行的室友问我。
                          “是啊,一个镇子上的。”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和宁长生的关系,小镇的故事,恐怕别人听了会笑话。
                          “他长得好好看,”另一个室友冲我挤眉弄眼地笑,“下次介绍我认识嘛,听说他为人很冷淡。”
                          “哦?”我匆忙低下头,“好。”


                          13楼2013-05-14 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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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都只是说说而已。
                            我们整个寝室都是来自乡镇,读书是重中之重,不知道为什么,城里的那些学生只用我们一半的时间,就能轻松地名列前茅。为此我们能做的,就是更加的用功。
                            那我和宁长生呢?
                            严格算来,我们连普通交心的朋友也算不上,却被一份荒唐的感情所情系着,他在那头,我在这头。
                            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了几个月,在某天课间的时候宁长生居然来教室门口找我。我手中还拿着没盖上筒的中性笔,他微笑着:“很忙?”
                            “也不是,”我只是有些诧异罢了,“有事?”
                            “嗯,晚自习下课后在树林那边的槐树下等我,可以吗?”
                            “做什么?”我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宁长生,他却比了一个再见的手势,准备转身离开了,“等一下……”我的声音被上课铃淹没了。
                            我满腹疑惑地熬到了下午放学,吃过饭后没有同往常一样回到教室,而是鬼使神差地沿着运动场一路走到树林,对着一带我算是熟悉,每天清晨都会和室友来这里晨读。
                            我的脚踩在枯树枝上,它们发出轻微的折断声,几乎快走到树林的尽头,我终于看到了宁长生所言的槐树,很普通的向阳生长着,我围着它转了一圈,甚至将手覆盖上去,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弄不明白宁长生的想法的我只好耸肩回去。
                            整个晚自习我都有些魂不守舍,放学后我逆着回宿舍的人群小跑到树林里,宁长生已经在那里等着我。
                            他让我跟在他的身后继续走,一直到学校的围墙边,那里被学生堆了几层砖头,杂草也不似别处乱长。


                            14楼2013-05-14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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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翻出去?”我吃惊地看着宁长生。
                              他在满空星光下笑了笑:“不,是我们。”
                              “你疯了!”我压低了声音,十分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依然含笑看着我。那是十六岁的宁长生,我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宁长生了。可是我记忆的他是怎么样的呢,也只是很遥远的一束光罢了。
                              “我疯了。”
                              我一边摇头一边和他顺着砖块爬上墙,这一点高度难不倒我们小镇出来的人,我站在围墙上,正准备往下跳,已经在外边的宁长生却忽然站起来,张开手臂:“我接着你。”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们喜欢爬到高大的树上眺望风景,宁长生却从来不会……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也会和我们一起的,究竟是为什么,他忽然不再肯了?
                              我张开双臂向下跳,宁长生向前一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电光石火间我看着身下的宁长生,喃喃道:“我想起了。”
                              我看着宁长生的眼睛,整个星空的光都跌碎了进去,盈盈得似乎就要溢出来:“小时候,有一次我从树上失足摔了下去,那天以后,你就再也不和我们一起玩了。”
                              “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在第一时间里,保护你。”他低声温柔地说。
                              我站直了身子,跟着宁长生向外面走去,四处寂静,连车鸣声都很少:“可是我骂你是胆小鬼。”
                              “也许吧。”他声音里带了些笑。


                              15楼2013-05-14 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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