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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整理】欧·亨利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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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给欧·亨利先生


1楼2013-04-14 02:08回复
    一天,吉米在他的房间里写了如下的一封信,寄往他在圣路易斯的一个老朋友的可靠的地址:
    亲爱的老朋友:
    我希望你在下星期三晚上九点钟到小石城沙利文那里去。我想请你帮我料理一些小事。同时我想把我那套工具送给你。我知道你一定乐于接受的——复制一套的话,花一千元都不够。喂,比利,我已经不干那一行啦——一年前歇手的。我开了一家很好的店铺。如今我老老实实地过活,两星期后,我将同世界上最好的姑娘结婚。这才是生活,比利——正直的生活。现在即使给我一百万,我也不会去碰人家的一块钱了。结婚后,我打算把铺子盘掉,到西部去,那里被翻旧帐的危险比较少。我告诉你,比利,她简直是个天使。她相信我;我怎么也不会再干不光明的事了。千万到沙利文那里去,我非见你不可。工具我随身带去。
    你的老朋友,
    吉米
    吉米发出这封信之后的星期一晚上,本·普赖斯乘了一辆租来的马车悄悄到了艾尔摩尔。他不声不响地在镇上闲逛,终于打听到他要知道的事情。他在斯潘塞鞋店对面的药房里看清了拉尔夫·迪·斯潘塞。
    “你快同银行老板的女儿结婚了吗,吉米?”本轻轻地自言自语说,“嘿,我还不知道呢!”
    第二天早晨,吉米在亚当斯家里吃早饭。他那天要到小石城去订购结婚礼服,再替安娜贝尔买些好东西。那是他到艾尔摩尔后的第一次出门。自从他干了那些专业“工作”以来,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他认为出门一次不会有什么问题。
    早饭后,家里的人浩浩荡荡地一起到商业区去——亚当斯先生、安娜贝尔、吉米、安娜贝尔已出嫁的姊姊和她的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九岁。他们路过吉米仍旧寄住的旅馆,吉米上楼到他的房间里去拿手提箱。之后他们便去银行。吉米的马车停在那里,等一会儿由多尔夫·吉布森赶车送他去火车站。
    大伙走进银行营业室的雕木橡木的高栅栏里——吉米也进去了,因为亚当斯未来的女婿是到处都受欢迎的。职员们都乐于接近那位将同安娜贝解剖学小姐结婚的,漂亮可亲的年轻人。吉米放下手提箱。安娜贝尔充满了幸福感和青春活泼,她戴上吉米的帽子,拎起手提箱。“我象不象一个旅行推销员?”安娜贝尔说,“哎呀!拉尔夫,多么沉呀!里面好象装满了金砖。”
    “装着许多包镍的鞋楦,”吉米淡淡地说,“我准备还给别人。我自己带着,可以省掉行李费。我近来太节俭了。”
    艾尔摩尔银行最近安装了一个保险库。亚当斯先生非常得意,坚持要大家见识见识。保险库不大,但是有一扇新式的门。门上装有一个定时锁和三道用一个把手同时开关的钢闩。亚当斯先生得意洋洋地把它的构造解释给斯潘塞先生听,斯潘塞彬彬有礼地听着,但好象不很感兴趣。那两个小女孩,梅和阿加莎,见了闪闪发亮的金属以及古怪的时钟装置和把手,非常高兴。
    这时候,本·普赖斯逛了进来,胳臂肘支在柜台上,有意无意地向栅栏里望去。他对出纳员说他不要什么;只是等一个熟人。
    突然间,女人当中发出了一两声尖叫,乱成一团。在大人们没有注意的时候,九岁的梅好奇地把阿加莎关进保险库,学着亚当斯先生的样子,关上了钢闩,扭动了暗码盘。
    老银行家跳上前去,扳动着把手。“门打不开了。”他呻吟着说,“定时锁没有上,暗码也没有对准。”
    阿加莎的母亲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嘘!”亚当斯先生举起发抖的手说,“大伙儿都静一会儿。阿加莎!”他尽量大声地嚷道,“听我说。”静下来的时候,他们隐隐约约可以听到那孩子关在漆黑的保险库里吓得狂叫的声音。
    “我的小宝贝!”她母亲哀叫道,“她会吓死的!开门!哦,把它打开!你们这些男人不能想些办法吗?”
    “小石城才有人能打开这扇门。”亚当斯先生声音颤抖地说,“老天!斯潘塞,我们该怎么办?那孩子——她在里面待不了多久。里面空气不够,何况她要吓坏的。”
    阿加莎的母亲发疯似地用手捶打着保险库的门。有人甚至提议用。安娜贝尔转向吉米,她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焦急,但并没有绝望的神色。对一个女人来说,她所崇拜的男人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你能想些办法吗,拉尔夫——试试看,好吗?”
    他瞅着她,嘴唇上和急切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古怪的柔和的笑容。
    “安娜贝尔,”他说,“把你戴的那朵玫给我,好不好?”
    她以为自己听错他的话,但还是从胸襟上取下那朵玫瑰,交到他手里。吉米把它塞进坎肩口袋,脱去上衣,卷起衬衫袖子。这一来,拉尔夫·迪·斯潘塞消失了,代替他的是吉米·瓦伦汀。
    “大家从门口闪开。”他简单地命令说。
    他把手提箱往桌子上一放,打了开来。从那一刻开始,他就仿佛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了。他敏捷而井井有条地把那些闪亮古怪的工具摆出来,一面照他平时干活的脾气轻轻地吹着口哨。周围的人屏声静息,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似乎都着了魔。
    不出一分钟,吉米的小钢钻已经顺利地钻进了钢门。十分钟后——这打破了他自己的盗窃纪录——他打开钢闩,拉开了门。
    阿加莎几乎吓瘫了,但没有任何损伤,给搂在她妈妈怀里。
    吉米·瓦伦汀穿好上衣,到栅栏外面,向前门走去。半路上他模模糊糊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喊了一声“拉尔夫!”但他没有停下脚步。
    门口有一个高大的人几乎挡住了他的去路。
    “喂,本!”吉米说道,脸上还带着那种古怪的笑容,“你终于来了,是吗?好吧,我们走。我想现在也无所谓了。”
    本·普赖斯的举动有些古怪。
    “你认错人了吧,斯潘塞先生。”他说,“别以为我认识你。你的马车在等着你呢,不是吗?”
    本·普赖斯转过身,朝街上走去。
    (完)


    3楼2013-04-14 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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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期贷款》
      在那年月,牧牛人都是天之骄子。他们是草原的大公,牛群的帝王,牧地的君主,牛肉和牛骨的大王。只要高兴,他们有条件乘坐镀金的马车。金钱劈头盖脑地落到牧牛人身上,他似乎觉得自己钱多得邪门。但是,除了买一只表盖上镶着许多大宝石、硌得肋骨生痛的金表,买一具嵌着银钉、配着安哥拉皮垫的马鞍,和在酒吧间请大伙喝威士忌之外,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花钱呢?
      至于那些有女眷的牧场主,他们减少超额财富的门路就不那么局限了。在境况不如意的时候,夏娃后裔减轻钱包的本领也许会沉睡多年,可是,弟兄们哪,这种本领是永远不会灭绝的。
      因此,为妻子所迫的“高个儿”比尔·朗利,离开了弗里奥河畔栋树 丛生的圆圈横道牧场,到城里去享受成功的乐趣了。他的财产有五十来万元,收还在不断增加。
      “高个儿”比尔是在营地和草原上磨练出来的。幸运和节俭,冷静的头脑,寻找无主小牛的锐利目光,这种种因素加起来,使他从牧羊人变成了牧场主。后来牛只买卖突然兴旺,幸运女神小心翼翼地穿过仙人掌刺丛来了,把她的丰饶之角倾注在牧场庄屋的门口。
      [丰饶之角: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年幼时从亚马尔泰严羊人的头上拗下一只角,使它具有了魔力,拿这只角的人心里想要什么,角里立刻就有什么。]
      朗利在边疆小城查帕罗萨盖了一幢豪华的住宅。他成了俘虏,给套在社会生活的马车上。他注定要成为当地的头面人物。一开头,他象野马初次被关进栅栏里那样,挣扎了一阵子,接着也就把马鞭和马刺挂起,安于现状了。他无所事事,日子不好打发,便创办了查帕罗萨第一国民银行,被选为总经理。
      一天,有个戴着镜片象放大镜那么厚的眼镜,害消化不良症的人,来到第一国民银行,在出纳员窗口递进一张气派十足的名片。五分钟后,银行全体职员在查由稽核的指使下忙开了。
      这位稽核,杰·埃德加·托德先生,竟然非常认真。
      查完帐目以后,稽核戴上帽子,请总经理威廉·雷·朗利先生到小办公室去。
      “唔,你觉得怎么样?”朗利音调深沉缓慢地问道,“牛群中有没有你看不顺眼的印记?”
      “帐目都很清楚,朗利先生,”托德说,“我发现你的贷款也都符合手续——不过有一笔例外。有一张借据很糟糕——糟到这种程度,我猜想你一定还不了解情况的严重性。我指是那笔借给托马斯·默温的一万元活期贷款。问题不仅在于数目超过了银行发放私人贷款的最高限额,而且既无担保,又无抵押。因此,你在两方面都违犯了国民银行法,政府随时都可以向你提出刑事诉讼。假如把这件事报告货币审计处——我有责任这么做——我相信一定会移交司法部执行。你该明白情况有多么严重了吧。”
      比尔·朗利坐在转椅上,颀长的身躯慢慢向后靠去。他双手合抱,托着后脑,略微侧过头,望着稽核。稽核看到银行家果断的嘴角上泛起一丝笑容,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和善的光,不禁有点纳闷。等到他了解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时,他的脸色就不会这样了。
      “当然,这也难怪,你根本不认识汤姆·默温。”朗利几乎是亲切地说,“不错,我知道这笔贷款。除了汤姆·默温一句话以外,没有任何抵押品。不过我一向认为,一个人只要讲信用,他的话就是最好的抵押品。哦,是呀,我知道政府不是这样想的。看来我还是为这笔贷款去找一次汤姆。”
      托德先生的消化不良症仿佛突然恶化了。他从放大镜似的眼镜后面惊讶地瞅着这位牧牛人出身的银行家。
      “你明白,”朗利轻松地解释说,想了结这件事,“汤姆听说格朗德河岩石津那里有两千头两岁的小牛出售,每头八块钱就可以成交。我猜想那大概是老莱恩德罗·加尔西亚私运进来的牛队,急于脱手。那群牛到堪萨斯城可以卖十五元一头。汤姆清楚,我也清楚。他有六千元现款,我就把这笔交易的不足之数一万元借给了他。他弟弟埃德三星期前把牛赶去卖了。这几天里,他随时可能带着货款回来。他一来,汤姆就会归还借款的。”


      4楼2013-04-14 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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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吓坏了。他也许有责任立即去电报局,把这个情形报告审计处。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直截了当地同朗利谈了三分钟。他终于使这位银行家了解到自己已站在灾难的边缘。之后,他提供了一线希望。
        “今晚我要去希尔台尔,”他对朗利说,“查对那里的一家银行的帐目。回来时,我路经查帕罗萨。明天十二点,我再来这儿。到时候,如果这笔贷款已经清理,我在报告里就不得这件事。否则——我不得不尽我的职责。”
        说罢,稽核鞠了一躬就走了。
        第一国民银行的总经理在椅子上继续坐了半小时,然后点燃一支醇和的雪茄,到汤姆·默温家去了。默温,一个穿着棕色粗布裤子,神情显得深思熟虑的牧场主,正把肢搁在桌子上,坐在那儿编一条生皮马鞭。
        “汤姆,”朗利靠在桌子上说,“有没有埃德的消息?”
        “还没有。”默温继续编著鞭子,回答说,“我想这几天里埃德总该回来了。”
        “有一个银行稽核,”朗利说,“今天去我们那里探头探脑,发现了你那张借据。你知道我认为没有问题,可是这样做是违犯银行法的。我本来断定在银行查帐之前你能归还那笔借款的,但是那家伙出乎意外地来了,汤姆。眼前我自己手头现款短缺,不然我可以垫一垫,替你兑付这张借据。他限我明天十二点以前解决,那时候我得拿出现款来抵帐,不然——”
        “不然怎么啦,比尔?” 默温看到朗利吞吞吐吐,便问道。
        “唔,我猜想大概是被山姆大叔兜踢出去吧。”
        “我试试,把你那笔款子及时筹出来。” 默温说,仍旧专心致致地在编马鞭。
        “好吧,汤姆,”朗利转身向门口走去时说,“我知道你只要有办法就一定会做到的。”
        默温扔开鞭子,到城里仅有的第二家银行去,那是库珀和克雷格合伙开的私营银行。
        “库珀,”他对那个姓库珀的合伙股东说,“今天或者明天,我非筹到一万元不可。我这儿有一幢房子和地皮,大概值六千元,实际的担保品就这么些。不过我正在做一笔牛交易,几天之内,它给我带来的赚头就不止这个数目。”
        库珀开始咳嗽起来。
        “喂,看在老天份上,别拒绝。” 默温说,“我欠人家一笔活期贷款,数目是一万元。现在要求归还了,要求归还的人同我在牧牛营地和守林营地一起待过十年。他可以要我所有的东西。他要我脉管里的血,我也一定会给他。他非搞到那笔钱不可,非常迫切——唔,他需要那笔钱,我有责任替他筹措。你知道我是有食用的,库珀。”
        “那还用说吗,”库珀老于世故地同意说,“但是你知道,我有一个合伙人。我不能独断独行,私自放款。即使你手头有最可靠的担保品,我们也不可能在一星期之内贷给你。我们正要运一万五千元现款到罗克台尔,委托迈尔兄弟公司收购棉花。今晚就由窄轨火车运走。这一来,我们手头的现款也不多了。我们不能替你解决,非常抱歉。”
        默温回到家里,重新纺织马鞭。下午四点钟光景,他到了第一国民银行,隔着朗利办公桌的栅栏,凑过去说:
        “我想办法在今晚——我是说明天——替你搞到那笔钱,比尔。”
        “好吧,汤姆。”朗利平静地说。
        那晚九点钟,汤姆·默温谨慎地走出他住的木头小房子。房子坐落在城郊,这时候附近行人很少。默温的腰带里插着两支六响手枪,头上戴一顶垂边帽子。他迅速地沿着一条冷落的小街走去,到了同窄轨铁路平行的沙路上,最后来到离城两英里的水塔旁。汤姆·默温在这儿停住,用一条黑绸手帕蒙住面孔下部,拉下帽檐。
        十分钟后,从查帕罗萨开往罗克台尔的夜班火车在水塔旁边停住了。
        默温双手各握一支手枪,从一丛栎树后面站起身,向机车走去。他还没走上三步,两条有力的长胳臂突然从背后把他拦腰抱起,合扑摔在草地上。一个沉重的膝头抵住他的脊背,钢钳一般的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他就这样象小孩似地被制服了,直到机车加了水,重新起步,逐渐增加速度,开得看不见了为止。这时候,他才被松开,站了起来,发现抓他的人竟是比尔·朗利。
        “这事绝不能这么解决,汤姆。”朗利说,“今天下午我见到了库珀,他把你同他谈的事告诉了我。晚上我去你家,见你带了枪出来,于是我一直尾随你到这儿。我们回去吧,汤姆。”
        两人并肩走了。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过一会儿,默温开口说,“你要求归还贷款,我总得想办法清偿。比尔,假如他们为难你的话,你怎么办理?”
        “假如他们为难你的话,你又怎么办呢?”朗利反问道。
        “我从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埋伏起来拦劫火车,” 默温说,“不过一笔活期贷款又是一回事了。我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我们还剩下十二个小时,比尔,过后那个探子又要来找你麻烦了。我们总得想办法把这笔款子筹措到手。我们也许可以——了不起的山姆·豪斯顿啊!你听到了没有?”
        [了不起的山姆·豪斯顿啊:山姆·豪斯顿(1793—1863),美国军人,政治家,一八五九至一八六一年间任得克萨斯州州长。此处用作惊叹语。]
        默温突然奔跑起来,朗利跟了上去,只听得黑夜中有一个悦耳的口哨声,吹着“牧童悲歌”的凄凉的调子。
        “他只会这一支歌。” 默温一面跑,一面嚷道,“准保是——”
        他们跑到了默温家。默温一脚把门踹开,冲出去,给屋子中间一只旧手提箱绊了一跤。一个风尘仆仆,皮肤黧(lai)黑,宽下巴的小伙子躺在床上抽着褐色的香烟。
        “怎么样,埃德?” 默温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马马虎虎。”那个干练的小伙子懒洋洋地说,“刚乘了九点三十分那班火车回来。那批牛卖了,十五元一头,一个钱也不少。喂,老哥,别把那只手提箱踢来踢去啦,里面装着二万九千元现款呢。”


        5楼2013-04-14 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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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和谐的字是【警【和谐和谐·河蟹河蟹】察】


          12楼2013-04-14 0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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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摆》
            凯蒂。
            约翰和凯蒂结婚两年以来,从没分离过一晚上。他目瞪口呆地把字条读了又读。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中起了波折,竟然使他不知所措了。
            椅子背上搭着她做饭时必定披在身上的红底黑点子的晨衣,显出一副空虚而不成形的凄凉的样子。她匆忙中把平日穿的衣服扔得东一件西一件的。一小袋她爱吃的黄油硬糖连绳子都没有解开。一份日报趴在地板上,剪去火车时刻表的地方张开了一个长方形的嘴。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表明一种缺损,一种消失的要素,表明灵魂和生命的离去。约翰·帕金斯站在没有生气的遗物中间,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哀愁。
            他着手收拾屋子,尽力搞得整齐些。当他触摸到凯蒂的衣服时,浑身起了一种近乎恐怖的感觉。他从没有考虑过。假如没有凯蒂,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已经彻头彻尾地融俣在他的生活里,仿佛成了他所呼吸的空气——一刻不可缺少,但他始终没有注意到。如今,事先毫不知晓,她就走了,不见了,毫无踪影,好象从来就没有她这个人似的。当然啦,那只是几天的事,至多一两个星期,可是对他来说,仿佛死神已经对他平安无事的家庭伸出了一只手指。
            约翰从冰箱里取出冷羊肉,煮了一些咖啡,孤零零地坐下来吃饭,面对着草莓果酱瓶上保证用料纯净的商标纸。炖肉和那调料象皮鞋油的凉抖菜,现今仿佛也成了已经消逝的幸福中值得留恋的东西。他的家给拆散了。一个扁桃腺化脓的丈母娘把他的家神轰到了九霄云外。约翰吃了这顿冷清清的晚饭,坐在临街的窗口。
            他不想抽烟。窗外的市声在召唤他,邀他去参加它那放荡欢乐的舞蹈。夜晚是属于他的。他可以不受盘问地出去,象任何一个逍遥自在的单身汉那样,无拘无束地寻欢作乐。只要他高兴,他可以痛饮,游荡,尽情玩到天亮;不会有怒气冲冲的凯蒂在等着他,扫他的兴。只要他高兴,他可以在麦克洛斯基那儿同一班嘻嘻哈哈的朋友打落袋弹子,直到黎明的光辉盖过电灯光。以往,当弗罗摩尔公寓的生活使他厌烦的时候,他总是苦于婚姻的羁绊。现在羁绊解除了。凯蒂不在了。
            约翰·帕金斯不习惯于分析自己的感情。但是当他坐在那间没有凯蒂的,十英尺宽十二英尺长的客厅里时,他丝毫不爽地猜中了他烦恼的主要原因。他现在领悟到,凯蒂是他幸福生活的必要条件。他对凯蒂的感情,以往被单调枯燥的家庭琐事搞得麻木了,如今却因凯蒂不在面前而猛然觉醒。歌喉美妙的鸟儿飞走之后,我们才体会到它的歌声的可贵——这一类辞藻华丽而意义真实的格言、说教和寓言不是早就谆谆教导过我们了吗?
            “我一直这么亏待凯蒂,”约翰·帕金斯暗忖道,“我真是个双料浑蛋。每天晚上出去打弹子,同朋友们鬼混,不呆在家里陪陪凯蒂。这个可怜的姑娘孤零零的,没什么消遣,而我又是那样对待她!约翰·帕金斯,你真是个最坏的坏蛋。我要弥补过去对不住那个姑娘的地方。我要带她出去,让她也有些娱乐。从现在起,我要同麦克洛斯基那帮人一刀两断,不再来往。”
            不错,城市在外面喧嚷,召唤约翰·帕金斯出去,跟着摩摩斯在麦克洛斯基那儿,朋友们正在悠闲地消磨时光,玩着每晚的游戏,把弹子打落到网袋里去。但是花花世界也好,哒哒作响的弹子棒也好,都提不起那个因为妻子不在而心情懊丧的帕金斯的兴致了。他本来有的东西被剥夺了,以往他不加珍惜,甚至有点儿轻视,现在却需要它了。以前有一个叫亚当的人被天使们从果树园里赶了出来,懊丧的帕金斯大概就是他的后裔。
            约翰·帕金斯右边有一把椅子。椅子背上塔着凯蒂的蓝色衬衫。它多少还保持着凯蒂身形的轮廓。袖子上有几条细微的皱纹,那是凯蒂为了他的舒适和安乐而挥臂操作时留下的。衬衫散发出一丝微妙而又逼人的野风信子和香气。约翰拿起这件衣服,认真地朝着这件无动于衷的薄纱衣服看了又看。凯蒂从来没有无动于衷。泪水——是啊,泪水——涌上了约翰·帕金斯的眼睛。她回来之后,局面非改变不可。他一定要弥补自己所有对不起人的地方。没有了她,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
            门打开了。凯蒂提着一个小提包走了进来。约翰呆呆地瞅着她。
            “啊呀!我回来了真高兴。”凯蒂说,“妈病得并不厉害。山姆在车站上等着我,他说妈的病只不过稍微发作了一下,电报发出之后就没事了。于是我搭下一班火车回来了。我现在真想喝杯咖啡。”
            弗罗格摩尔公寓三楼前房的生活机器又营营作响地恢复了常态,可惜没有人听到它的机轮的卡哒声和戛戛声。传动皮带滑进了槽,弹簧触发了,齿轮对准了牙,轮子又循着旧有的轨道转动了。
            约翰·帕金斯看了看钟。八点一刻。他伸手拿起帽子,朝门口走去。
            “约翰·帕金斯,我倒要知道知道,你这会儿想到哪里去?”
            “我打算去麦克洛斯基那儿,” 约翰说,“跟朋友打一两盘弹子。”
            (完)


            25楼2013-04-14 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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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利托牧场的卫生学》
              如果你很熟悉拳击界的纪录,你大概记得九十年代初期有过这么一件事:在一条
              国境河流的彼岸,一个拳击冠军同一个想当冠军的选手对峙了短短的一分零几秒钟。观
              众指望多少看到一点货真价实的玩意儿,万万没料到这次交锋竟然这么短暂。新闻记者
              们卖足力气,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报道的消息仍旧干巴得可怜。冠军轻易地击
              倒了对手,回过身说:“我知道我一拳已经够那家伙受用了。”接着便把胳臂伸得象船
              桅似的,让助手替他脱掉手套。
              由于这件事,第二天一清早,一列车穿着花哨的坎肩,打着漂亮的领结,大为扫兴
              的先生们从普尔到圣安东尼奥车站。也由于这件事,“蟋蟀”麦圭尔跌跌撞撞地从车厢
              里出来,坐在车站月台上,发作了一阵圣安东尼奥人非常耳熟的剧烈干咳。那当儿,在
              曦微的晨光中,纽西斯郡的牧场主,身高六英尺二英寸的柯蒂斯·雷德勒碰巧走过。
              牧场主这么早出来,是赶南行的火车回收场去的。他在这个倒霉的拳击迷身边站停
              ,用拖长的本地口音和善地问道:“病得很厉害吗,老弟?”
              “蟋蟀”麦圭尔听到“老弟”这个不客气的称呼,立刻寻衅似地抬起了眼睛。他以
              前是次轻级的拳击家,又是马赛预测人,骑师,赛马场的常客,拿能的赌徒和各种骗局手。
              “你走你的路吧,”他嘶哑地说,“电线杆。我没有吩咐你来。”
              他又剧烈地咳了一阵,软弱无力地往近便的一只在箱上一靠。雷德勒耐心地等着,
              打量着月台上周围那些白礼帽、短大衣和粗雪茄。“你是从北方来的,是吗,老弟?”
              等对方援过气来时,他问道。“是来看拳赛的吗?”
              “拳赛!”麦圭尔冒火说。“只能算是抢壁角游戏!简直象是一针皮下注射。他挨
              了一拳,就象是打了一针麻醉药似的,躺在地下不醒了,门口连墓碑都不用竖。这算是
              哪门子拳赛!”他喉咙里咯咯响了一阵,咳了几声,又往下说;他的话不一定是对牧场
              主而发,只是把心头的烦恼讲出来,觉得轻松一点罢了。“其实我对这件事是完全有把
              握的。换了拉塞·塞奇也会抓住这么个机会。我认定那个从科克来的家伙能支持三个
              回合。我以五对一的赌注打赌,把所有的钱都押上去了。我本来打算把第三十七号街上
              杰米·德莱尼的那家通宵咖啡馆买下来,以为准能到手,几乎已经闻到充填酒瓶箱的锯
              木屑的气味了。可是----喂,电线杆,一个人把他所有的钱一次下注是多么傻呀!”
              “说得对,”大个子牧场主说,“赌输之后说的话尤其对。老弟,你还是起来去找
              一家旅馆吧。你咳得很厉害。病得很久了吗?”
              “我害的是肺病。”麦圭尔很有自知之明地说。“大夫说我还能活六个月----慢一
              点也许还能活一年。我要安顿下来,保养保养。那也许就是我为什么要以五比一的赌注
              来搏一下的缘故。我拨了一千块现钱。假如赢的话,我就把德莱尼的咖啡馆买下来。谁
              料到那家伙在第一个回合就打瞌睡了呢----你倒说说看?”
              “运气不好。”雷德勒说,同时看着麦圭尔靠在衣箱上的消瘦的身体。“你还
              是去旅馆休息吧。这儿有门杰旅馆,马弗里克旅馆,还有----”
              “还有五马路旅馆,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旅馆。”麦圭尔揶揄地学着说。“我
              对你讲过,我已经破产啦。我现在跟叫化子差不多。我只剩下一毛钱。也许到欧洲去旅
              行一次,或者乘了私人游艇去航行航行,对我的身体有好处----喂,报纸!”
              他把那一毛钱扔给了报童,买了一份快报。背靠着衣箱,立即全神贯注地阅读富
              于创造天才的报馆所渲染的关于他的惨败的报道了。
              柯蒂斯·雷德勒看了看他那顶大的金表,把手按在了麦圭尔的肩膀上。
              “来吧,老弟。”他说。“再过三分钟,火车就要开了。”
              麦圭尔生性就喜欢挖苦人。
              “一分钟之前,我对你说过我已经破产了。在这期间,你没有看见我捞进筹码,也
              没有发现我时来运转,是不是朋友,你自己赶快上车吧。”
              “到我的牧场去,”牧场主说,“一直呆到恢复。不出六个月,准保你换一个人。
              ”他一把抓起麦圭尔,拖他朝火车走去。
              “费用怎么办?”麦圭尔说,想挣脱可又挣脱不掉。
              “什么费用?”雷德勒莫名其妙地说。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是互相并不了
              解,因为他们的接触只象是格格不入的斜齿轮,在不同方向的轴上转动。
              南行火车上的乘客们,看见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凑在一起,不禁暗暗纳罕。麦圭
              尔只有五英尺一英寸高,容貌既不象横滨人,也不象都柏林人。他的眼睛又亮又圆,
              面颊和下巴瘦骨棱棱,脸上满是打破后缝起来的伤痕,神气显得又可怕,又不屈不挠,
              象大黄蜂那样好勇斗狠。他这种类型既不新奇,也不陌生。雷德勒却是不同土壤上的产
              物。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肩膀宽阔,但是象清澈的小溪那样,一眼就望得到底。他这
              种类型可以代表西部同南部的结合。能够正确地描绘他这种人的画像非常少,因为艺术
              馆是那么小,而得克萨斯还没有电影院、总之,要描绘雷德勒这种类型只有用壁画----
              用某种崇高、朴实、冷静和不配镜框的图画。
              他们坐在国际铁路公司的火车上驶向南方。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大草原上,远处的树
              木汇成一簇簇青葱茂密的小丛林。这就是牧场所在的地方;是统治牛群的帝王的领土。
              麦圭尔有气无力地坐在座位角落里,猜疑地同牧场主谈着话。这个大家伙把他带走
              ,究竟是在玩什么把戏?麦圭尔怎么也不会想到利他主义上去。“他不是农人,”这个
              俘虏想道,“他也绝对不是骗子。他是干什么的呢?走着瞧吧,蟋蟀,看他还有些什么
              花招。反正你现在不名一文。你有的只是五分钱和奔马性肺结核,你还是静静等着。静
              等着,看他要什么把戏。”
              到了离圣安东尼奥一百英里的林康。他们下了火车,乘上在那儿等候雷德勒的四轮
              马车。从火车站到他们的目的地还有三十英里,就是坐马车去的。如果有什么事能使麦
              圭尔觉得象是被绑架的话,那就是坐上这辆马车了。他们的马车轻捷地穿过一片令人赏
              心悦目的大草原。那对西班牙种的小马轻快地、不停地小跑着,间或任性地飞跑一阵子
              。他们呼吸的空气中有一股草原花朵的芳香,象美酒和矿泉水那般沁人心脾。道路消失
              了,四轮马车在一片航海图上没有标出的青草的海洋中游荡,由老练的雷德勒掌舵;对
              他来说,每一簇遥远的小丛林都是一个路标,每一片起伏的小山都代表方向和里程。但
              是麦圭尔仰天靠着,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荒野。他随着牧场主行进,心里既不高兴,也不
              信任。“他打算干什么?”这个想法成了他的包袱;“这个大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麦圭尔只能用他熟悉的城市里的尺度来衡量这个以地平线为界限的牧场。
              一星期以前,雷德勒在草原上驰骋时,发现一头被遗弃的病小牛在哞哞叫唤。他没
              下马就抓起那头可怜的小牛,往鞍头一搭,带回牧场,让手下人去照顾。麦圭尔不可能
              知道,也不可能理解,在牧场主看来,他的情况同那头小牛完全一样,都需要帮助。一
              个动物害了病,无依无靠;而雷德勒又有能力提供帮助----他单凭这些条件就采取了行
              动。这些条件组成了他的逻辑体系和行为准则。据说,圣安东尼奥狭窄的街道上弥漫着
              臭氧,成千害肺病的人便去那儿疗养。在雷德勒凑巧碰到并带回收场的病人中间,麦圭
              尔已经是第七个了。在索利托牧场做客的五个病人,先后恢复了健康或者明显好转,感
              激涕零地离开了牧场。一个来得太迟了,但终于非常舒适地安息在园子里一株枝叶被覆
              的树下。
              因此,当四轮马车飞驰到门口,雷德勒把那个虚弱的被保护人象一团破布似地提起
              来,放到回廊上的时候,牧场上的人并不觉得奇怪。


              26楼2013-04-14 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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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圭尔打量着陌生的环境。这个牧场的庄院是当地最好的。砌房的砖是从一百英里
                以外运来的。不过房子只有一层,四间屋子外面围着一道泥地的回廊。杂乱的马具、狗
                具、马鞍、大车、枪枝、以及牧童的装备,叫那个过惯城市生活,如今落魄的运动家看
                了不顺眼。
                “好啦,我们到家啦。”雷德勒快活地说。
                “这个鬼地方,”麦圭尔马上接口说,他突然一阵咳嗽,憋得他上气不接下气,在
                回廊的泥地上打滚。
                “我们会想办法让你舒服些,老弟。”牧场主和气地说。“屋子里面并不精致;不
                过对你最有好处的倒是室外。里面的一间归你住。只要是我们有的东西,你尽管要好啦
                。”
                他把麦圭尔领到东面的屋子里。地上很干净,没有地毯。打开的窗户里吹来一阵阵
                海湾风,拂动着白色的窗帘。屋子当中有一张柳条大摇椅,两把直背椅子,一张长桌,
                桌子上满是报纸、烟斗、烟草、马刺和子弹。墙壁上安着几只剥制得很好的鹿头和一个
                硕大的黑野猪头。屋角有一张宽阔而凉爽的帆布床。纽西斯郡的人认为这间客房给王子
                住都合适。麦圭尔却朝它撇撇嘴。他掏出他那五分钱的镍币,往天花板上一扔。
                “你以为我说没钱是撒谎吗?你高兴的话,不妨搜我口袋。那是库房里最后一枚钱
                币啦。谁来付钱呀?”
                牧场主那清澈的灰色眼睛,从灰色份眉毛底下坚定地瞅着他客人那黑珠子般的眼睛
                。歇了一会儿,他直截了当,然而并不失礼地说:“老弟,假如你不再提钱,我就很领
                你的情。一次已经足够啦。被我请到牧场上来的人一个钱也不用花,他们也很少提起要
                付钱。再过半小时就可以吃晚饭了。壶里有水,挂在回廊里的红瓦罐里的水比较凉,可
                以喝。”
                “铃在哪儿?”麦圭尔打量着周围说。
                “什么铃?”
                “召唤佣人拿东西的铃。我可不能----喂,”他突然软弱无力地发起火来,“我
                根本没请你把我带来。我根本没有拦住你向你要过一分钱。我根本没有先开口把我的
                不幸告诉你,你问了,我才说的。现在我落到这里,离侍者和鸡尾酒有五十英里远。我
                有病,不能动。哟!可是我一个钱也没有!”麦圭尔扑到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雷德勒走到门口喊了一声。一个二十来岁,身材瘦长,面色红润的墨西哥小伙子很
                快就来了。雷德勒对他讲西班牙语。
                “伊拉里奥,我记得我答应过你,到秋季赶牲口的时候让你去圣卡洛斯牧场当牧童
                。”
                “是的,先生,承蒙你的好意。”
                “听着,这位小先生是我的朋友。他病得很厉害。你待在他身边。随时伺候他。耐
                心照顾他。等他好了,或者----唔,等他好了,我就让你当多石牧场的总管,比牧童
                更强,好吗?”
                “那敢情好----多谢你,先生。”伊拉里奥感激得几乎要跪下去,但是牧场主善意
                地端了他一脚,喝道:“别演滑稽戏啦。”
                十分钟后,伊拉里奥从麦圭尔的屋子里出来,站到雷德勒面前。
                “那位小先生。”他说,“向你致意,”(这是雷德勒教给伊拉里奥的规矩)“
                他要一些碎冰,洗个热水浴,喝掺有柠檬汽水的杜松子酒,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严,还要
                烤面包,修脸,一份《纽约先驱报》香烟,再要发一个电报。”
                雷德勒从**柜里取出一夸特容量的威士忌酒瓶。“把这给他。”他说。
                索利托收场上的恐怖统治就是这样开始的。最初几个星期,各处的牧童骑着马赶了
                好几英里路来看雷德勒新弄来的客人;麦圭尔则在他们面前吆喝,吹牛,大摆架子。在
                他们眼里,他完全是个新奇的人物。他把拳斗的错综复杂的奥妙和腾挪闪躲的诀窍解释给他们听。他让他们了解到靠运动吃饭的人的不规矩的生活方式。他的切口和俚语总是
                引起他们发笑和诧异。他的手势,特别的姿态,赤裸裸的下流活和下流想法,把他们迷
                住了。他好象是从一个新世界来的人物。
                说来奇怪,他所进入的这个新环境对他毫无影响。他是个彻头彻尾,顽固不化的自
                私的人。他觉得自己仿佛暂时退居到一个空间,这个空间里只有听他回忆往事的人。无
                论是草原上白天的无边自由也好,还是夜晚的星光灿烂、庄严肃穆也好,都不能触动他
                。曙光的色彩并不能把他的注意力从粉红色的运动报刊上转移过来。“不劳而获”是他
                毕生的目标;第三十七号街上的咖啡馆是他奋斗的方向。
                他来了将近两个月后,便开始抱怨说,他觉得身体更糟了。从那时起,他就成了牧场上的负担,贪鬼和梦厣。他象一个恶毒的妖精或长舌妇,独自关在屋子里,整天发牢骚,抱怨,责骂。责备。他抱怨说,他被人家不由分说地骗到了地狱里;他就要用为缺乏照顾和舒适而死了。尽管他威胁说他的病越来越重,在别人眼里,他却没有变。他那双葡萄干似的眼睛仍旧那么亮,那么可怕;他的嗓音仍旧那么刺耳,他那皮肤绷得象鼓面一般紧;起老茧的胜并没有消瘦。他那高耸的颧骨每天下午泛起两片潮红。说明一支体温计也许可以揭露某种症状。实麦圭尔只有半边的肺在呼吸,不过他的外表仍跟以前一样。
                经常伺候他的是伊拉里奥。指日可待的总管职位的许诺肯定给了他极大的激励,因为
                服侍麦圭尔的差使简直是活受罪。麦圭尔吩咐关上窗子,拉下窗帘,不让他唯一的救星
                新鲜空气进来。屋子里整天弥漫着污浊的蓝色的烟雾;谁走进这间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屋
                子,谁就得坐着听那小妖精无休无止地吹嘘他那不光彩的经历。
                最叫人纳闷的是麦圭尔同他恩人之间的关系。这个病人对牧场主的态度,正如一个
                倔强乖张的小孩儿对待溺爱的父母。雷德勒离开牧场的时候,麦圭尔就不怀好意地闷声
                不响,发着脾气。雷德勒一回来,麦圭尔就激烈地、刻毒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雷德
                勒对他客人的态度也相当费解。牧场主仿佛真的承认并且觉得自己正是麦圭尔所猛烈攻
                击的人物----专制暴君和万恶的压迫者。他仿佛认为那家伙的情况应该由他负责,不管
                对方怎样谩骂,他总是心平气和,甚至觉得抱歉。
                一天,雷德勒对他说:“你不妨多呼吸些新鲜空气,老弟。假如你愿意到外面跑跑
                ,每天都可以用我的马车,我还可以派一个车夫供你使唤。到一个营地里去试一两个星
                期。我准备替你安排得舒舒服服。土地和外面的空气----这些东西才能治好你的病。我
                知道有一个费城的人,比你病得凶,在瓜达卢佩迷了路,随着牧羊营里的人在草地上睡
                了两个星期。哎,先生,这使他的病情有了好转,后来果然完全恢复。接近土地----那
                里有自然界的医药。从现在开始不妨骑骑马。有一匹驯顺的小马----”
                “我什么地方跟你过不去?”麦圭尔嚷道。“我见时坑害过你?我有没有求你带我
                上这儿来?你高兴的话,把我赶到你的营地里去好啦;或者一刀把我捅死,省却麻烦。
                叫我骑马!我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呢。即使一个五岁的娃娃来揍我,我也没法招架。全是
                你这该死的牧场害我的。这里没有吃的,没有看的,一没有可以交谈的人,有的只是一
                批连练拳的沙袋和龙虾肉色拉都分不清的乡巴佬。”
                “不错,这个地方很荒凉。”雷德勒不好意思地道歉说。“我们这儿很丰饶,但是
                很简朴。你想要什么,弟兄们可以骑马到外面去替你弄来。”
                查德·默奇森最先认为麦圭尔是诈病。查德是圆圈牛队里的牧童,他赶了三十英里
                路,并且绕了四英里的冤枉路。替麦圭尔弄来一篮子葡萄。在那烟气弥漫的屋子里待了
                一会儿后,他跑出来,直言不讳地把他的猜疑告诉了雷德勒。
                “他的胳臂,”查德说,“比金刚石还要硬。他教我怎么打人家的大洋神经丛,挨
                他一拳简直象给野马连踢两下。他在诳你呢,老柯。他不会比我病得更凶。我本来不愿
                意讲出来,可是那小子在你这儿蒙吃蒙住,我不得不讲了。”
                牧场主是个实在人,不愿意接受查德对这件事的看法。后来,当他替麦圭尔检查身
                体时,动机也不是怀疑。
                一天中午时分,有两个人来到牧场,下了马,把它们栓好,然后进去吃饭;这地方
                的风俗是好客的。其中一个人是圣安东尼奥著名的收费高昂的医师,因为一个富有的牧
                场主给走火的枪打伤了,请他去医治。现在他被伴送到火车站,把车回城里。饭后。雷
                德勒把他拉到一边,塞了一张二十元的钞票给他,说道:
                “大夫,那间屋子里有个小伙子,大概害着很严重的肺病。我希望你去给他检查一
                下,看他病到什么程度,有没有办法治治。”
                “我刚才吃的那顿饭要多少钱呢,雷德勒先生?”医师从眼镜上缘看出来,直率地
                说。雷德勒把钞票放回口袋。医师立即走进麦圭尔的房间,牧场主在回廊里的一堆马鞍
                上坐着,假如诊断结果不妙,他真要埋怨自己了。
                不出十分钟,医师大踏步走了出来。“你那个病人,”他马上说,“跟一枚新铸的
                钱币那么健全。他的肺比我的还好。呼吸、体温和脉搏都正常。胸围扩张有四英寸。浑
                身找不到衰弱的迹象。当然啦,我没有检验结核杆菌,不过不可能有。这个诊断,我完
                全负责。即使拚命抽烟,关紧窗子,把屋子里的空气弄得污浊不堪,对他也没有妨碍。
                有点咳嗽,是吗?你告诉他完全没有必要。你刚才问有没有办法替他治治。唔,我劝你
                让他去打木桩,或者去驯服野马。我们要上路啦。再见,先生。”医师象一股清新的劲
                风那样,飞也似地走了。
                雷德勒伸手摘了一片栏杆旁边的牧豆树的叶子,沉思地嚼着。


                27楼2013-04-14 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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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牛群打烙印的季节快要到了。第二天早晨,牛队的头目,罗斯·哈吉斯在牧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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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粮食的大车也安排就绪,牧童们陆续上马,这当儿,雷德勒叫他们稍等片刻。一个小
                  厮牵了一匹鞍辔齐全的小马来到门口。雷德勒走进麦圭尔的房间,猛地打开门。麦圭尔
                  正躺在床上抽烟,测员也没有穿好。
                  “起来。”牧场主说,他的声音象号角那样响亮。
                  “怎么回事?”麦圭尔有点吃惊地问道。
                  “起来穿好衣服。我可以容忍一条响尾蛇,可是我讨厌骗子。还要我再对你说一遍
                  吗?”他揪住麦圭尔的脖子,把他拖到地上。
                  “喂,朋友,”麦圭尔狂叫说,“你疯了吗?我有病----明白吗?我多动就会送命
                  。我什么地方跟你过不去?”----他又搬出他那套牢骚来了----“我从没有求你----”
                  “穿好衣服。”雷德勒的嗓音越来越响了。
                  麦圭尔咒骂,踉跄,哆嗦,同时用吃惊的亮眼睛盯着激怒的牧场主那吓人的模样
                  ,终于拖泥带水地穿上了衣服。雷德勒揪住他的衣领,走出房间,穿过院子,把他一直
                  推到拴在门口的那匹另备的小马旁边。牧童们张着嘴,懒洋洋地坐在马鞍上。
                  “把这个人带走,”雷德勒对罗斯·哈吉斯说,“叫他干活。叫他多干,多睡,多吃。你们
                  知道我已经尽力照顾了他,并且是真心实意的。昨天,圣安东尼奥最好的医师替他检查
                  身体,说他的肺跟驴子一样健全,体质跟公牛一样结实。你知道该怎么对付他,罗斯
                  。”
                  罗斯·哈吉斯没有回答,只是阴沉地笑了笑。
                  “噢,”麦圭尔凝视着雷德勒说,神情有点特别,“那个大夫说我没病,是吗?说
                  我装假,是吗?你找他来看我的。你以为我没病。你说我是骗子。喂,朋友,我知道自
                  己说话粗暴,可是我多半不是存心的。假如你到了我的地步----噢,我忘啦----那个
                  大夫说我没病。好吧,朋友,现在我去替你干活。这才是公平交易。”
                  他象鸟一样轻快地飞身上马,从鞍头取了鞭子,往小马身上一抽。曾在霍索思骑着
                  “好孩子”跑了第一名(当时的赌注是十对一)的“蟋蟀”麦圭尔,现在又踩上了马
                  蹬。
                  这队人马向圣卡洛斯驰去时,麦圭尔一马当先,牧童们落在后面,不由得齐声喝彩

                  但是,不出一英里,他慢慢地落后了。当他们驰过牧马地,来到那片高树林时,
                  他是最后的一个。他在几株株树后面勒住马,把手帕按在嘴上。手帕拿下来时,已经浸
                  透了鲜红的动脉血。他小心地把它扔在一簇仙人掌里面。接着,他又扬起鞭子,嘶哑地
                  对那匹吃惊的小马说“走吧”,快跑着向队伍赶去。
                  那晚,雷德勒接到阿拉巴马老家悄来的信。他家里死了人;要分一宗产业,叫他回
                  去一次。第二天,他坐着四轮马车,穿过草原,直奔车站。他在阿拉巴马待了两个月才
                  回来。回到牧场对,他发现除了伊拉里奥以外,庄院里的人几乎都不在。伊拉里奥在他
                  离家期间,权且充当了总管。这个小伙子点点滴滴地把这段时间里的工作向他作了汇报
                  。他得悉打烙印的营地还在干活。由于多次严重的风暴,牛群分散得很远,因此工作进
                  行得很慢。营地现在扎在二十英里外的瓜达卢佩山谷。 “说起来,”雷德勒突然想到
                  说,“我让他们带去的那个家伙----麦圭尔----他还在干活吗?”
                  “我不清楚。”伊拉里奥说。“营地里的人难得来牧场。小牛身上有许多活要干。
                  他们没提起。哦,我想那个麦圭尔早就死啦!”
                  “死啦!”雷德勒嚷道,“你说什么?”
                  “病得很重,麦圭尔。”伊拉里奥耸耸肩膀说。“他走的时候,我就认为他活不了
                  一两个月。”
                  “废话!”雷德勒说。“他把你也给蒙住了,对不对?医师替他检查过,说他象牧
                  豆树疙瘩一样结实。”
                  “那个医师,”伊拉里奥笑着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那个医师没有看过麦圭
                  尔。”
                  “讲讲清楚。”雷德勒命令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医师进来的时候,”那小伙子平静地说,“麦圭尔正好到外面去取水喝了。医师
                  拖住我,用手指在我这儿乱敲,”----他把手放在胸口----“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耳
                  朵贴在这儿,这儿,这儿,听了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一支小玻璃棒插在我嘴里
                  。他按我手臂这个地方。他叫我轻轻地这样数----二十、三十、四十。谁知道,”伊拉
                  里奥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结束道,“那个医师干吗要做这许多滑稽的事情?”
                  “家里有什么马?”雷德勒简洁地问道。
                  “‘乡巴佬’在外面的小栅栏里吃草,先生。”
                  “立刻替我备鞍。”
                  短短几分钟内,牧场主上马走了。“乡巴佬”的模样并不好看,可是跑得快,跟它
                  的名字很相称;它大步慢跑着,脚下的道路象一条通心面给吞掉时那样,飞快地消失了
                  。过了两小时十五分钟,雷德勒从一个隆起的小山冈上望到打烙印的营帐扎在瓜达卢佩
                  的干河床里的一个水坑旁边。他急切地想听听他所担心的消息,来到营帐前面,翻身下
                  马,放下“乡巴佬”的缰绳。他的心地是那样善良,当时他甚至会承认自己有罪,害死
                  了麦圭尔。
                  营地上只有厨师一个人,他正在张罗晚饭,把大块大块的烤牛肉和盛咖啡的铁皮杯
                  摆好。雷德勒不愿意开门见山地问到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营地里一切都好吗,彼得?”他转弯抹角地问道。
                  “马马虎虎。”彼得谨慎地说。“粮食断了两次。大风把牛群结吹散了,我们只得
                  在方圆四十英里内细细搜索。我需要一个新的咖啡壶。这里的蚊子比普通的凶。”
                  “弟兄们----都好吗?”
                  彼得不是生性乐观的人。此外,向起牧童们的健康不仅是多余。而且近乎婆婆妈妈。问这种活的不象是头儿。
                  “剩下来的人不会错过一顿饭。”厨师说。
                  “剩下来的人?”雷德勒嗄声学了一遍。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四下找寻麦圭尔的坟墓。他以为这儿也有象他在阿拉巴马墓地看到的那样一块白色墓碑。但是他随即觉得这种
                  想法太傻了。-
                  “不错,”彼得说。“剩下来的人。两个月来,营地常常移动;有的走了。”
                  雷德勒鼓起勇气问道:
                  “我派来的----那个----麦圭尔----他有没有----”
                  “嘿,”彼得双手各拿着一只玉米面包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太丢人啦,把
                  那个可怜的、害病的小伙子派到牧牛营来。看不出他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医师,真
                  应该用马肚带的扣子剥他的皮。他也真是那么倔强----说来真丢人----让我告诉你他干
                  了些什么。第一晚,营地里的弟兄们着手教他牧童的规矩;罗斯·哈吉斯抽了他一下屁
                  股,你知道那可怜的孩子怎么啦?那小子站起来,揍了罗斯。揍了罗斯·哈斯。狠狠地
                  揍了他。摸得他又凶又狠,浑身都揍遍了。罗斯只不过是爬起来,换个地方又躺下罢了

                  “接着,麦圭尔自己也倒在地上。脸埋在草里,不停地咯血。他们说是内出血。他
                  一躺就是十八个钟头,怎么也不能动他一动。罗斯·哈吉斯喜欢能打倒他的人,他把格陵
                  兰到波兰支那的医师都骂遍了,又着手想办法;他同‘绿枝’约翰逊把麦圭尔搬到一个营帐
                  里,轮流喂他吃剩碎的生牛肉和威士忌。
                  “但是,那个孩子仿佛不想活了.晚上他溜出营帐,躺在草地里,那时候还下着细
                  雨。‘走啦,--’他说.‘让我称自己的心意死吧。他说我撒谎,说我是骗子,说我诈
                  病。别来理睬我。’
                  “他就这么躺了两个星期,”厨师说,“连人都认不清,于是——”
                  突然响起一阵雷鸣似的声音,二十来个骑手风驰电掣地闯过丛林,来到营地。
                  “天哪!”彼得嚷道,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弟兄们来啦,晚饭不在三分钟之内弄
                  好,他们就会宰了我。”
                  但是雷德勒只注意到一件事。一个矮小的,棕色脸盘,笑嘻嘻的家伙翻下马鞍,站
                  在火光前面。他样子不象麦圭尔,可是----
                  转眼之间,牧场主已经拉住他的手和肩膀。
                  “老弟,老弟,你怎么啦?”他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叫我接近土地,”麦圭尔响亮地说,他那钢钳一般的手几乎把雷德勒的指头都
                  捏碎了,“我就在那儿找到了健康和力量,并且领悟到我过去是多么卑鄙。多谢你把我
                  赶出去,老兄。还有----喂!这个笑话是那大夫闹的,是吗?我在窗外看见他在那个南
                  欧人的太阳神经丛上乱敲。”
                  “你这小子,”牧场主嚷道,“当时你干吗不说医师根本没有替你检查过?”
                  “----算了吧!”麦圭尔以前那种粗鲁的态度又冒出来一会儿,“谁也唬不了我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你既然话已出口,把我赶了出去,我也就认了。喂,朋友,赶牛
                  的玩意儿真够意思。 我生平交的朋友当中,要算营地上的这批人最好了。你会让我呆
                  下去的,是吗,老兄?”
                  雷德勒询问似地看看罗斯·哈吉斯。
                  “那个浑小子,”罗斯亲切地说,“是任何一个牧牛营地里最大胆,最起劲的人---
                  -打起架来也最厉害。”


                  28楼2013-04-14 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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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Jeff和Andy最友有爱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29楼2015-09-18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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