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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云龙之变》作者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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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的一振,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雪霰,在簌簌的寒风中飘零莫测,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立在古松下,一身破蔽的白衣上沾满了雪泥的细点,默然的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像是随时都能如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将他葬送在面前的千丈深谷中。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看不出任何的畏惧。
峭壁深谷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风势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老人的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杯饮尽了锡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起身,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嘭的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对面那扇透风的门,而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了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他拾起脚下的坛子,里面的水已经封冻,静了片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缝。他凑在那个裂缝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的面对着那道悬桥。
从门缝里看去,他纤弱的身影仿佛要融在那渐黑的暮色中,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尽头。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的说着回头。
侍从们默默的跪立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一身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答,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
“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等着先生回心转意。”
“我为何要回心转意?你和我素不相识,你折磨自己候在冰雪中,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诚心。”
“世上有诚心的不只你一个。”
“我比他们都有诚心。”
老人笑了笑,仍旧坐在油伞下饮酒。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的开放,在垲垲的银白中红得令人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对面饮酒,遥遥的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尔细琐的轻红飘落,落在雪地上红得如血。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血迹渗出来把白布染得通红。风寒冷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满是斑斑的血污。他清秀的面孔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的飞扬着。
侍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他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还有两张。
“一天吃一张还能撑两天,一天吃半张就是四天,”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早已没有水了,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捧起积雪,合着面饼一起吞了下去。他用力的咀嚼着,麻木的嘴唇分不清面饼和冰雪,都像是些细小的刀片。
他又站了起来,默默的对着悬桥,天渐渐的黑了。
“你真是固执。”
“求先生传我以屠龙之术。”
“你怎么知道我有屠龙之术?”
“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很久。”
“你知道什么是屠龙之术?”
“知道。”
“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我可以等。”
“你就要死了。”
老人扬了扬手,侍从们悄无声息的抬着扛轿出来。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设油伞小桌和温酒,天气愈发的寒了,狂烈的大风中深谷里面急速的穿过,像是北方大山中夸父巨人的吼叫,而后倒卷起来。那株红梅已经都零落了,花瓣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覆盖,只剩下残枝横在那里,乌森森的有如鬼爪。


IP属地:江苏1楼2013-04-12 20:59回复
    最后半块面饼吃完了,腹中像是被刀子寸寸的切着。少年人坐在冰雪中使劲的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他现在不敢站着不动,总是不停的揉着自己的手脚。他知道不揉的话也许手脚就冻掉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
    他努力的想要再笑一下鼓励自己,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的面孔痉挛着,面颊的肌肉在寒风中已经僵死。
    老人扬手,黑衣侍从们把扛轿止在屋檐下。
    “一个孩子,居然知道怎么多,是自速其祸,”老人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带着刺人的寒光,“杀了他!”
    没有人回答他,黑衣侍从们默默的扛着轿子进了茅舍。
    大海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再次听见潮潮的海浪卷了上来,像是很远处的雷鸣。
    他努力的伸出手去,要触摸温暖的海潮,海水从指间流过,温暖而舒适。他侧过头去就枕上了沙滩,寄居蟹被海浪冲来的寄居蟹在他背上吐着泡泡,有人抚摩着他的头顶。熟悉的笑声如此的遥远而又清晰,他抬起头来要去辨认方向。
    一切忽然都黑了,银一样冷得凄寒的圆月挂在老梅树的梢头,他半身埋在雪里,没有笑声,只有风声,没有海水,只有周身刺寒的雪。自己竟然睡了过去,少年人惊恐起来,他知道自己睡了就会死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只有心底的热气似乎还剩那么意思,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见夜空中漆黑的大鸟掠过,似乎是看中了他这份僵死的食物。
    “如果那样死,也好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又要醒来?”
    笑声响起,他惊讶的侧过耳朵去。确实是笑声,但是并不是梦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而像是夜风穿过树林,或者笑的是枭鸟。那种怪异的笑声像是某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忽东忽西,辨不清方向。起初似乎很远的笑声最后汇集在他的周围,他努力扭头去看,却看不见人。恐惧爆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不见的恶鬼围住了,他们要拉扯自己的灵魂,然后把自己分开吞噬。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他拼命的要动,身体里又有种疲惫让他想永远的躺下。
    几道银色的弧光忽然在他眼前掠过,他心里一动,终于看见了人。是那些黑衣的侍从们,此刻他们都蜷伏在低下,如同食腐的豺狗,所以不易发现。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却不是白天忠诚默然的模样,满是对于杀人的喜悦。那根本就不算是人的眼睛,三个侍从蜷伏着身子,手持邪异的刀在他身上比划,像是要将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少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些秘密透露出去,震动的不只是这个深山的小镇,而是东陆,或者整个九州。如果老人不收他为徒,那么就只能杀掉他。
    而老人已经做了决定。
    黑衣的侍从们胸腔里发出的低笑忽然消失,不约而同的,他们抢身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邪刀!
    静悄悄的峰顶忽然被一个声音填满了,侍从们手中的刀也为之一顿。
    那是少年的吼叫,将死前他用他已经僵硬的喉咙吼出来的话:
    “我叫项空月!”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从先生箕帚,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我还有很多心愿!”
    没人敢想像这个僵死的人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简直是咆哮,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根本无视于那些邪刀,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眼泪从两边的面颊滑落。
    寂静。
    侍从们交换着眼神,名叫项空月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那扇漏风的柴扉被人大力的推开,吱呀吱呀乱响,老人静静的坐在门背后。
    “你叫什么名字?”
    “项空月。”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黑衣侍从们以扛轿抬着项空月走进那扇门的时候,老人默默的看了他一眼,项空月只有对以眼神,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那时确实是想杀了你,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诚心。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IP属地:江苏2楼2013-04-12 2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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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歌行者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清脆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气度恢弘的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天启城民俗所谓的“炸竹花”。那边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炸竹花的人们一窝蜂的去抢那些纸花,揭开来,有的就朱笔提着“迎春钱三十金铢”、“迎春钱五十金铢”的字样。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炸竹花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踏入府邸前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的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铢。
        一个金铢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的自语。
        胤喜帝九年冬,十二月七日,这是皇室三公之一的太傅谢奇微的寿诞。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帝都天启城, 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而钦天监的博士们却纷纷沉默。帝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繁华景象。
        而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胤朝皇室衰败的事实。
        胤朝有诸侯十六国。而皇帝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中州以南一片浩大的“王域”。帝都天启城就坐落在锁河山的天然屏障后,是整个大胤帝国权力的心脏。诸侯和宛州商都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资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是足以和宛州十镇相比的繁华城市。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白氏帝朝就面临了崩溃。
        离国,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南蛮小国,却出了一头咆哮东陆的雄狮。离侯赢无翳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不惜勒索百姓也要扩军备战。喜帝六年,赢无翳凭借他得意的五千雷骑一举突破锁河山屏障,控制了毫无防备的天启城,进而在锁河山汇聚重兵击溃了十五国的勤王联军。
        从此,赢无翳以霸主之姿威凌诸侯,皇帝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保管国玺的傀儡。嬴无翳需要的时候,喜帝只需要及时的盖下国玺就足够了。
        王域本身并不聚兵,疲若已久,皇室大臣多半氏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嬴无翳带剑入宫,在太清阁下昂然不跪,大臣们就知道新的霸者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赢无翳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嬴无翳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皇室三公之首,太傅谢奇微。
        太傅谢奇微军旅出生,不通武术,谋略过人。追随先帝征战,数次平定叛乱,算得上战功卓著。不过随着年老,谢奇微渐渐失去雄心,只会在官场上逢迎拍马,再没有一点军人的风骨。
      嬴无翳要借助谢奇微在皇室大臣中的势力,所以对他还算尊敬。谢奇微也靠着狮子一般的东陆霸主,隐然成了皇室大臣中的第一人。
      谢奇微五十岁生日,太傅府邸宾客如云。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过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豪门能够和谢奇微握手寒暄,已经算是得到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
        离公嬴无翳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短斧,谢奇微将短斧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赏赐一样,宾客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短斧就如赢无翳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刺眼。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宾客却只剩下四十余人。数十盏大红色的宫纱灯照明,“熏风暖阁”里一片光明。
        此时能够入席的宾客,都有与众不同的身份。谢奇微刻意的不设桌椅,排下北陆蛮族的烧羊大宴。宾客们都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极南之地购来的香椿和紫苏,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全没有白天的隔阂。
        暖阁正中是谢奇微府中的女乐作北陆旋舞。北陆原本舞姿狂放,谢奇微府上的舞姬却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沙衣,隐私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目眩神秘。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
        宾客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零碎碎,却又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的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
        禁军“羽林天军”幕府的参谋叶雍容,原本她根本不是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的人,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
        她是谢奇微亲自指定的客人。
        胤朝立朝七百年,开国时候以功臣划分,素来有七大世家的说法。分别是:
        帝王白氏,以火蔷薇为家徽;
        百里氏,以金色菊为家徽;
        嬴氏,以雷烈之花为家徽;
        江氏,以神鸟大风为家徽;
        息氏,以百合为家徽;
        叶氏,以下弦月为家徽;
        姬氏,以黑色翼虎未家徽。
        不过姬氏已经没落,最后一支姬氏子孙因为牵涉了喜帝即位时的夺嗣之乱,被拥立喜帝的一众大臣上表弹劾,喜帝下旨削去了姬氏的爵位,从此姬姓子孙身身世世不准进入帝都。
        而剩余的六个大姓中,有四个都是帝王诸侯的姓氏。宛州江氏虽然不是诸侯,但是以巨商的身份统领宛州商会,不是诸侯却胜似诸侯了。唯有云中叶氏,却并非豪强的世家,叶氏以军武著称,历朝出过许多将军,是“名将之血”的家族。
        谢奇微出身于下等贵族之家,他的寿诞却要姬氏外的六大世家都来人祝贺,漏了一家镇不住这个场面。而叶雍容是云中叶氏的女儿,也是叶氏最后的军人。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叶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叶雍容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企盼令叶雍容无可退缩。为了叶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皇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叶氏的辉煌。
        不过叶雍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命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候,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淫迷起来,柔若无骨的贴在几个贵客身边。谢奇微只顾坐在银帘后殷勤的举杯,向身边的皇帝幼弟建王频频劝酒。下面宾客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谢奇微偷眼看去,笑意越发的浓了。
        叶雍容心里的烦乱渐渐变成了怒气,她双眉竖起,却忽然觉察到耳边的琴声。在这样的场面下,琴声依旧没有乱,清凌凌的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其余的丝竹管弦声音起落,却有人硬是用一张桐木琴压住了场面,令得其余乐师不敢造次。
        叶雍容抬头,看见了端坐在乐师中的抱琴女子。琴师一双略显低郁的眼睛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一错闪开,叶雍容微微欠身遥遥的行了一个礼。琴师有些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只是石子投入潭水惊起一串涟漪,随即平复。


      IP属地:江苏3楼2013-04-12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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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箜篌引
        “家主,家主!帝都有信来,帝都有信来!”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家奴的呼喊,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声。
          叶雍容缓缓的把掌中的一卷手稿放回书桌上,微微静了一刻,从容不迫的起身。书房中只点了一枝油烛,在墙壁上拉出她长长的影子,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绝不滞涩。
          拉开门,夜风丝丝缕缕吹在她的脸上,满是清凉。满天晴朗,星月的光辉下东面北邙山巍峨如巨人的影子横亘在山居小宅的前方,微微泛着青色,又是一个春天。
          去年春天的时候她还只是云中叶氏的小姐,而严冬霜降的时候,父亲在垂危中死死握着她的手,没能说出最后的话,就永远闭上了眼睛。于是叶雍容成为云中叶氏的家主,最后一个“名将之血”的正宗继承人,是个二十四岁的女儿。叶雍容知道父亲那时候想说的是什么,她将手伸进父亲稀疏花白的头发中细细的梳理,默默的点头,感觉着他的身体慢慢的凉下去。
          身材颀长的女家主袖着手立在宽阔的屋檐下,默然远眺大山,这份自然而然的威仪令得家奴不敢放肆。他挥舞着信笺的手低落下去,收了声音半跪在一旁。
          叶雍容侧目看了看他手中那张信笺,确实是帝都王公贵胄所喜欢的那种淡褐色的桦皮纸。足足六年不曾收到帝都的来信了,如今再次听到帝都的消息,她并不知道是喜是悲。谢太傅在皇室大臣中的地位依然如日中天,也许是雪夜勤王的案子终于东窗事发,赐死的奏章追到了云中城。她这么想着,却并无畏惧的神情,反倒是有些出神。
          “家主,帝都有信来。是陛下亲笔,召家主即刻启程赴帝都,就羽林天军幕府兵机参政之位,领幕府参谋一百七十五人,”家奴竭力压着兴奋,“家主,我们云中叶氏再起的机会,终于来啦!终于来啦!”
          “什么?召我就兵机参政之位?”
          出乎意料的好消息却令叶雍容茫然起来。就算谢奇微真的没有因为六年前的案子发难,她私自离开天启城,弃官归隐,这些年又隐居在北邙山下的山居里读书,毫无建树,皇室怎么会忽然召命她为兵机参政?羽林天军百多参谋,只有一个兵机参政,进一步可以在天穹殿上参议皇家军事,退一步则是羽林天军的首座军师,历来是豪门世家必争的席位。
          “陛下亲笔书信,加盖国玺,万无一失啊!”家奴以为她惊得呆了,把信摊开高举过头,“百里家主为您做的保荐,帝都里再大的人物,也不敢轻视我们叶家了!”
          “百里家主?百里莫言?”叶雍容看着信角上泥金的印章,更没有头绪。
          帝都贵族世家不可胜数,百里家却是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大族,前前后后无论朝中的势力怎么变化,当权的大臣却不敢和百里家的势力正面交锋。说到帝都第一豪门,终究还是百里世家。这一代的家主百里莫言更是文采风流的矜贵人物,只是她甚至从未有机会上门拜见,不知道百里莫言又为什么会为她做出那么大的保荐。
          隐隐的心头有些困惑,像是那时见到谢奇微的眼神,才悟到帝都权势场中,无处不是悬崖峭壁。
          “家主……”家奴不解她的漠然,仿佛淋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叶雍容收回眼神,还是袖着双手默默的眺望北邙山,满头不系的青丝仿佛用黛色洗过,在夜风里悠然起落。
          “叶巍,你说百里莫言为什么要保荐我呢?”
          名叫叶巍的家奴愣了一下:“当然是我们云中叶氏名将之血的威名,现在皇室没有名臣大将,正是要招募人才的机会。又有什么人,像我们叶家这种忠君报国?家主不必犹豫了,老家主过世前的心愿终究能够实现,我们叶氏还是这九州东陆的七大氏族之一,成败就靠家主这次进京立威了。”
          叶雍容无声的笑笑:“叶巍,逢事要想得仔细。六年前我为何离开帝都,你大概也知道。自从喜皇帝驾崩,时局的混乱已经不是单凭皇室的力量可以镇压的了。殇阳大战之后,赢无翳撤出帝都,楚卫、下唐和淳国却取而代之,皇室大臣原来依附赢无翳的,如今都依附不同的诸侯。天下的风云都在小小一个帝都中起伏,诸党倾轧,皇帝无权。如今这封信等于百里家忽然来使要求交好,你以为,我踏进帝都,只是接一个羽林天军幕府首领的位置么?”
        叶巍瞪大眼睛,不知所措起来。他只是个武士,并没有学过兵学,不怕刀剑,却根本不明白权力的争夺中,多少的杀机更甚于刀锋剑刃。
          “那……家主的意思是……不去帝都了?”
          “不,”叶雍容断然道,“收拾一下,我们会尽早出发。”
          “是!”叶巍猛一低头。
          “明知是杀人场,却不得不去试试,我们是云中叶氏的后人,叶家多少代为皇室忠心耿耿,现在衰微的时代,又怎么能逃避?挽狂澜于即倒,存危亡于乱世,”叶雍容低声道,“这是父亲的,也是我的心愿!”
          “是!”
          主仆间再也无话。叶巍不敢擅自撤下去,怕家主还有身份吩咐,叶雍容却只是在屋檐下静静的看山。叶巍抬头偷偷看她一眼,那张依然明艳如珠玉的脸上,在月光下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霜色,拒人在千里之外。叶巍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清楚的知道家主已经二十四岁,尤然未婚。
          女子二十四岁,即便还是美丽的,又能美丽多久呢?叶巍想着,却又自己在心里摇头,毕竟那是云中叶氏的家主啊。又怎能想像名将之血的继承人嫁作人妇,在葡萄架下做小儿女状呢?
          “那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呢?”
          叶巍茫然的抬头,不明白家主为何忽然说了这句不可解的话。叶雍容自己也一愣,微微笑笑,仿佛静静的春花盛开。
        此时越过茫茫的宛州大地,越过笔直插入云霄的锁河山脉,中州浩瀚高旷的原野上,一堆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对映着天空中澄澈如水的星光,照亮了周围的营地。
          满载货物的大车在周围围成了一个圈子,捆扎货物的大绳上缠了黑色小旗,这是一个颇有规模的商队。
          这里是帝都平原之东。中州地势高于宛州和越州,只有一块帝都平原得天独厚,低洼下去,积蓄雨水适合耕种。除此之外大半都是一望无际的高原大地,种田只产高梁和小粟,放牧更加适宜。原来陈国和楼国两家诸侯在帝都平原和雷眼山之间拥有土地,三百年前蛮族南下,一举冲掉了楼国,杀得伏尸满地,陈国也奄奄一息,于是放弃了这片荒凉的土地,把人口迁移到雷眼山以东的肥沃土地去。
          这样雷眼山到帝都平原之间的高地就成了一片荒原,只有少数缴不起赋税的流民会在这里开垦一片荒地,种一些粟米果腹。几百里的土地上,就这么些稀稀寥寥的村子散落着。
          本来这样的地方不该有商队涉足,可是荒原却有特别的出产,东陆最毒的蝰蛇就产在这片人迹稀少的地方。蝰蛇的毒有个好处,若是被别的蛇咬了,只要立刻吞下蝰蛇的毒液就可以保命。可是蝰蛇的毒液本身更是剧毒,若不是中其他蛇的蛇毒很深,只要被蝰蛇咬中一口,最多也只有三日的命。所以蝰蛇的毒液就成了解毒的稀罕药物,商人们带着大车的货物而来,让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去捕捉蝰蛇,渐渐的捕蛇成了主业,种田倒是荒疏了。
          只要敢冒死去捕蛇,在这里照样可以喝到蛮族的美酒,用上宛州的寒绢。
          “哎唷我这腰,再摇摇就断了,这位大兄行个方便,帮小人去弄点清水可好。”
          说话的是个年轻的行商,个子不高,眉眼却清秀,只是略略的有些贼意,眼光左闪右闪,最终瞅中了一个正在喝酒的陈国商客,凑到对方身边低声下气的哀求起来。
          “一边去!要水自己去打!”陈国商客酒意已深了,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自己去,”年轻的行商没办法,一手撑着腰刚要站起来,又是“哎唷”一声斜着身子倒在草地上,双眉锁成一团,脸儿抽搐起来,似乎真的是痛楚难捱。
          “扭了腰?”陈国商客是商队中最粗豪的一个,不耐烦的又瞪了他两眼,“身子薄得和一张纸一样,也要出来走商路!真是个废物!”
          他懒得看那个年轻商客的嘴脸,抓起火堆边的铜壶,翻身就跃上了一旁吃草的驽马。他身躯硕大,上马却轻得像飞燕,一扯缰绳策马去向东边不远处的小河。
          陈国商客的背景刚在夜幕中隐去,火堆对面就传来一声闷哼:“西越十三,你那腰怎么又断了?一路上断了几十次,还能蹭到这里,你怕是带着多余的腰椎骨,一路走一路换的吧?”


        IP属地:江苏9楼2013-04-12 2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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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骗不骗,”项泓的笑容收敛起来,含蓄得难以看透,“有朝一日,这份地图或许值一千五百万金铢呢,只看它在谁掌中!”
            凄厉的啸声闪电般的由远及近,众人围绕的篝火中“嘭”的一声,纷纷扬扬的火星腾起。
            “啊!”西越十三眼睛最尖,首先惨叫了一声。
            插在火堆正中的是一枚雕翎长箭,箭羽毕毕剥剥的燃烧着。
            路护们这次真的惊呆了。这不会是自相惊扰,那枚箭的来势贴着西越十三的额角,只要稍微偏差几分,西越十三的颅骨已经被洞穿。路护们一齐拔刀,老头子豺狼一样窜上去飞起一脚就想把火堆踢灭。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准动!”黑暗中传来了低喝。
            老头子乖乖的收回了腿。他不是怕那喝令,而是随着喝令,第二箭擦着他的靴子飞射而来,箭镞上的利风似乎都割到了他的腿。火堆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着脑袋四顾张望,有的则是闪身要扑向大车边隐蔽,可一瞬间都成了木偶。西越十三的举动还没同伴英勇,他发觉第一箭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时,立刻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还没来得及拜下去大喊求饶,就不得不煞住了。
            一片死寂中,项泓静静的抿了一小口茶,忽的低笑了一声。西越十三正是面对着他,双膝跪地举手向天,像是拜神,只有两个眼珠紧张的骨碌碌乱转。
            下风的风向,火把一根挨着一根燃起,片刻之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彻底被包围了。起先不反抗无疑是明智之举,对方的人数至少在五十以上,全部人都乘马。路护们心里都在打着主意,可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对手是行家,逆风逼近,气味和声音都被风带走,想必马蹄是裹了起来又下马步行,所以全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这样的行家面前,谁也不敢拿命开玩笑。
            一面苍蓝色的旗帜从黑暗里浮现,旗上是一只倒悬在天的龙,对方散开逼了上来。足有百余骑,人人都披挂着皮甲,他们的衣甲式样不同,兵器也散乱,可是多数人瘦削精悍,眼神里有一股野兽的味道。领头的武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头高过东陆马一尺有余,是地道的北陆种。他嘴里不停的咀嚼着,脸上的线条扭曲着,手里提了张角弓。刚才奇准的两箭是他射出的。
            “是龙旗军的大人们?”为首的商客年威一颗心落回了原地,谄媚的笑着走上一步。
            不是盗匪就好办多了,那面苍蓝色的龙旗是“龙旗军”的标志,在这附近,这面龙旗还是颇有声望的。龙旗军并非诸侯的军队,是支野军。战乱以来,地方上的豪强为了保护自己,经常聚集武士编队操练。渐渐的诸侯就着意的加以收拢,给一块土地驻扎,可以自己收取税费,但是不算诸侯军的编制,是效忠某一国的野军。也有一些盗贼的团伙被收用,龙旗军就是其中最大的一支,加起来不下千人。他们效忠于北方的强国淳国,最近几年一直在这片山原上频繁活动,年威也曾和以前相遇的龙旗军统领有过交道。
            “排成一排站好!每个人都拿出行牒来!违令者就地诛杀!”
            年威心头一寒,不敢再去讨好。看来这次遇见的是冷狠的人,年威也知道这种野军无所谓什么军规,有时候行事和杀人如麻的强盗差别不大。商客和路护们小心翼翼的排在一起,武士们聚拢过来,一个一个的检查行牒。西越十三排在队尾,胆战心惊的摸着腰里的一块硬东西。项泓就在他身边,手里竟还托着那个陶杯,里面热腾腾的还有半杯茶。
            武士们查得极其仔细,不但行牒,随身的兵刃和器物都仔细看过,西越十三觉得自己的两腿哆嗦起来,颤巍巍的站不稳。
            “他们都是宛州的行牒,你的为何是帝都开具的?”武士死死的顶着项泓的脸。
            “因为我生在帝都,所以自然是帝都开具的,”项泓一笑。
            “看你这身装扮?不像行商的。还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武士伸手一把去抓项泓的衣襟。
            “慢!”项泓的手猛地握住武士的手腕,“要搜我自己可以拿出来,不必军爷动手拉扯。”
          “拉扯?怕是有不能见人的东西吧?”武士冷哼了一声,舔了舔嘴唇笑了起来。
            西越十三在一旁看着,心底一阵毛骨悚然。倒不是那武士一脸横肉看起来凶横,而是他竟从武士的眼神中看出了几分淫荡的意思。武士一边说着一边凑近了项泓的脸,半截舌头伸着,说不出的猥亵,拉住项泓衣襟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按在他胸口上。
            “看你也像行商的?倒像城里的兔子相公。”
            西越十三心里一阵恶寒。不过自己琢磨琢磨,这个项泓那身白衣,那张清秀得近乎柔媚的脸,还有那双手,莹白雪净的一双手,除了修长些,细腻半分不让豪门仕女。这样模样不做兔子相公,似乎也是有些浪费了。
            “哦?”项泓长眉微微一挑,猛地抬头直视那个武士。
            也看不出他脸上神情有什么变化,武士却心头一沉,忍不住就要松手。那一抬头一凝眉,目光仿佛刀枪一样直逼到眼前。
            “还被这兔子相公吓着了?”他忍着不肯松手,咬牙一扯,硬声声把项泓的衣襟连着里面的中衣拉开一半。
            “啊!”他低呼一声,跌跌撞撞的退了一步。
            西越十三偷眼看过去。原来项泓白衣下的胸口并非武士所想的也白净细腻仿佛凝脂,暴露在火光中的胸口刀痕密布,经年的旧痂把整块胸口割裂开来,暗红的疤痕和白净的肤色对映,让人不敢想像当初受伤的时候,曾有何等可怕的痛苦施加在这个贵公子的身上,他又是如何忍受着活到今日的。
            武士的首领被惊动了,策马过来,首先也是看见了项泓胸口的刀痕,而后是项泓那双看不出喜怒的眼睛。两人对视片刻,武士首领亲自下马,拾起落地的那张行牒,默默的读过去。他的目光在行牒上停留了很久,最后瞥了项泓一眼,将行牒递还给他。
            “项先生,”首领点头为礼,转身离去。
            项泓也只是点点头,低头喝了一口茶,随即转身坐回了火堆边,再也不看那个武士一眼。
            武士不敢再搜项泓,带着怒气狠狠的一抓西越十三。还没等西越十三反应过来,腰间那个铁硬的东西已经被对方发觉,一把夺了过去,那么大的东西,实在没法藏得住。武士眼中精光四射,迫不及待的把外面包裹的青布扯掉。西越十三眼前一黑,耳边一时间都听不见声音了。
            也不知道多久过去,他才感到那个铁盒又被塞回了他腰间。一张行牒也被掼在他胸口上,武士瞥了他一眼,歪了歪嘴,转身走了。
            仿佛大赦逃命,西越十三颤巍巍的坐下,好半天满头冷汗,心里喊着侥幸。
            “你在里面藏了什么?”项泓就在他旁边,低笑着问。
            “都是出来赚钱,管我那么多干什么?”西越十三怕人听见,恶狠狠的瞪了项泓一眼,“杀头的事情,知道了怕你活不长!可真的吓得我半条命都没了!”
            “呵呵,这些不过是野军。你就是带了什么违禁的东西,只要给钱,要过关也不难。你那盒子外面裹了两张飞钱,不也是为了这个?”
            西越十三呆了,才明白那一瞬间的事情项泓都看穿了。他那个铁盒外面包了两张宛州商会发行的飞钱,加起来二十个金铢,买回了一个平安。
            “项公子,这些事情,可别都说给别人了……”
            西越十三唠唠叨叨的说着,忽然发现项泓走神了。
            他顺着项泓的目光看去,看见了那个黑甲的武士。
          第一眼看到这个武士的时候,就会觉得他与众不同。
            西越十三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在龙旗军这种野军里,这个武士身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安静。这群人每个都仿佛野兽,那么黑甲的武士,就是一只安静的野兽。他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黑色鲮甲,稀稀疏疏的胡茬子使他显得比实际年纪大了些,有些颓唐的意味,一张脸白得像是有些缺血。他坐在篝火的对面,缓缓揭开了胸口的甲片,其下的布衣赫然已经被鲜血渗透。他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
            西越十三看见他旁边不远处的两匹马,另外几个武士忙着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来。他大概明白了那个黑甲的年轻武士为何会受伤,两匹马背上的货物是被懒腰砍断的一头大熊,熊的上半截胸口的白毛上插着一柄只见柄的武器。而黑甲武士身上的伤害正像是被熊的厚掌当胸拍中的样子,鲮甲本身没有破裂,皮肤却裂了开来。


          IP属地:江苏11楼2013-04-12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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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近靠山处有林子,里面是有熊的。商客们怕熊,有时更甚于怕盗贼。西越十三看着那熊的两截身子,流血把半截马身子都染得通红,心里一阵哆嗦。不知道这些野兵怎么就能把一只如此粗壮的野熊给硬生生砍开。
              “肉片下来洗干净,熊胆拿出来,找这些人要酒,拿酒泡起来!”这个声音比野熊的吼声还要粗壮。
              出声的人也有野熊一般的身材。他那身不知多重的铜鳞甲随着行走震动,哗哗的响,而脸上的筋肉纠结在一起,凶蛮得令人恐惧。
              他似乎在这支野军中身份不同寻常,武士们不敢违逆他的话,点头应诺了就要去拖熊。铜甲的武士却忽然看见了熊胸口的那截刀柄,刀柄上是淡青色的精致鲨皮,可以想见那是一柄少见的利刃。他挥挥手上去握住了刀柄就要拔出,可是一只手却忽然按在了刀柄上。
              铜甲武士猛地抬头就要发怒,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涩住了。黑甲的武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默默的将手推在刀柄上,那股大力让他轻易拔不出来。双方僵持了片刻。
              “这是我的刀!”黑甲武士声音低沉得不合他的年纪。
              铜甲武士凶恶的眼神渐渐被收了起来。最后他低低的哼了一声,撒手走了。
              不知道是出于畏惧还是什么,正在片割熊肉的武士们都只是回头看了黑甲武士一眼,并不出声,也无人理睬他的伤势。黑甲武士默默的握紧刀柄,缓缓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在掌中,那是一柄长匕首,在火光的照耀下尤然带着冷冷的清寒,竟然是一柄罕见的名刃,不像是这种野兵该有的东西。
              他胸口的血斑扩大起来,一滴一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和铜甲武士悄无声息的角力中,他胸口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了。他似乎很珍视那件武器,不顾胸口淋漓的血,手指轻轻在刀刃上抚摩,静得让人觉得一股凉意。在这队龙旗军中,他无疑是个不合群的人。
              他缓缓的坐回了火堆边,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项泓和西越十三,将长匕首默默的在火里烤着。对着火焰,西越十三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空虚。
              “他……”西越十三忍不住低呼起来。
              项泓猛地一按他的肩,把他那声惊呼按了回去。黑甲的武士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在篝火边静静的把长匕首搁在自己的胸肌上,稍微一顿,沿着最深的那道血痕割了进去。虽然额头上豆粒大的汗珠不断的滚落,可是他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贴身缠着的腰带整个润湿,他用指尖张开被割的伤口,小心的以另一只手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的抛进篝火中。那东西敲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是贴身软甲的甲环,”项泓低声道,“看来是那只野熊拍了他一掌,贴身的软甲碎了,甲环倒嵌到伤口里去了。”
              “被熊拍了一掌?那还有命啊?”西越十三直吐舌头。
              “敏捷过人的武士,只要在硬击的时候立刻倒退出去,就可以卸掉大部分力道。我想是他被野熊袭击,用匕首先冲刺扎进野熊的心脏。这时老练的猎人会俯低,可是他若是想退后,就难免被野熊临死一掌拍中。看来这一击,离把他打死也差不了多远了。”
              “这可是……勇武!”
              其实西越十三本想说“野蛮”二字,怕黑甲武士耳朵灵敏听见,临时改了口。
              “人有什么心愿的时候,总会能别人所不能,”项泓低声说着,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
              这边的低语那个黑甲武士似乎都没有觉察,他拔出第四个铁环之后,那张脸已经苍白得没有人色。谁都可以看出他已经是在勉力得硬撑,可是龙旗军的武士们却没有一个过来看他,间或递来的,也是冷眼。黑家武士将匕首再次伸入了篝火,这次他长时间的灼烧着匕首,渐渐的匕首的颜色都有些变化。
              “你这样未必能克制败血,”项泓忽然提高声音说道,“就算你把匕首烧成烙铁,也不能把整个伤口烫平。但凡有一点伤口处理不到,败血之症就有可能。何况,现在正是春天。”
              黑甲武士手上忽然一顿。他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安安静静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黑甲武士又低下头去,握紧了匕首的柄。
            “那又如何?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道。
              “要活固然不容易,有时候要死,也没有那么简单,”项泓说着忽然起身。
              他缓步走到黑甲武士的身边,蹲下去看了看他的伤势。黑甲武士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间似乎很有默契。过了片刻项泓点点头:“伤势不重,只怕败血而已。这个地方药材又少,稍微有些不好处理而已。熊是你杀的?”
              黑甲武士点了点头。
              “好胆量,”项泓起身喊了一声,“谁带着干艾草?”
              龙旗军小队的首领闻声走了过来,看见黑甲武士的伤口,明显是吃了一惊。
              “竟然伤得这么重?”他低声道。
              “需要艾草处理一下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可能就会溃烂,如果下雨,还要更糟糕,”项泓说道。
              “谁带着干艾草!”首领大声喝道,“都拿出来!”
              这次立刻有了回应,一会儿年威亲自捧着几盒子常用的药材献了上来。项泓打开,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一些麝香,在一张铁片上微微加热,长匕首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首领并未离去,静静的站在一旁观看,这队人马中,似乎只有他对这个黑甲武士尚有一丝关心。
              “统领可能帮着按住他的肩膀?”
              首领依言,双手暗运了力量,压住黑甲武士的两肩。
              “可能有些痛,加了麝香,也未必镇得住,”项泓看了黑甲武士一眼。
              黑甲武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在他点头的瞬间,项泓的动作忽然变得快到不可思议。他猛地拔出匕首,将滚烫的刀背死贴在黑甲武士的伤口上,和黑甲武士自己处理伤口不同,项泓极其用力乃至看起来有些野蛮。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一股刺鼻的焦味,皮肉翻卷起来。西越十三看得几乎要晕过去,他根本不敢想项泓这样的贵胄公子会下手那么狠毒。首领也震惊,不过他看着项泓脸色凝重,还是用力压住了黑甲武士的双肩。
              瞬间的疼痛令黑甲武士额边的青筋跳起,那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了。
              项泓以刀烫过伤口,立刻敷上混合好的粉末。而后再擦去旁边的血迹,以布带缠好伤口,他手法麻利,不过是片刻功夫,已经处理完毕。布带上看不见新的血迹渗出,伤口已经完全被烫得焦合起来。
              黑甲武士全身脱力,倒仰在地上。项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
              “有些事情还是要找人帮忙,自己逞强,终究是不行的,”项泓笑笑。
              “这就好了?”首领问道。
              “以后也许会留下伤疤,不过能够活命,伤疤算得了什么?歇上几天就会恢复。”
              “这个办法是不是能克制所有的伤口败血?”
              “可以,”项泓看了一眼周围,淡淡的笑着,“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实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早已有之,不过上阵时候受伤,因为铁毒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知道多少。很多人就是这么挨着,然后就死了。”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黑甲武士:“忘了给你衔上东西,不少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不过如果是你,应该能忍住。”
              他转身走回到西越十三旁边坐下,凝视着篝火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首领静了一刻,转身离去,也没将药盒还给年威。而那个黑甲武士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只有那低低的喘息,告诉人们他还活着。西越十三注意到他背心铁镜上的花纹被削去了,磨得粗糙不平,看着那件曾经考究的黑色铁鲮甲,他想这个黑甲武士曾是某国的军人才对。
              不知道为何他会沦落为一个卖命的野兵,也不知道为何他这个年纪的人,竟有这样一种眼神。
              不远处,老头子把目光收了回去,侧身从人堆里溜达出去。
              人群外面,年威和几个商客围坐一起,低声议论着,老头子悄没声的挤进来,压低了声音:“年先生,那个项公子,怕是有点怪啊。”
              年威也看见了项泓处理伤口的一幕,却摇了摇头:“人家公子大家的,我们不抢人家也就罢了,就凭我们那么点资货,还担心什么?”
              老头子抓了抓头:“别的都是小事,可是他一个人在这么深的夜里走了那么远,为什么竟然没有带一根火把呢?”
              龙旗军和商队一并扎营,就这么安然的过了一夜。
              西越十三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时候,龙旗军已经收拾好全部的行装即将开拔。虽然是野军,不过不愧于这面龙旗的声威,龙旗军的战斗力只怕也不比正规的诸侯军差。最令他惊异的,是那个黑甲的武士仅仅过了一夜,也戎装上马,他的坐骑是一匹漆黑的骏马,马鞍一侧挂着一根沉重的战枪。别人整队的时候,他勒着低嘶的骏马冷冷的眺望着远处,一人一马都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荒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
              项泓的一袭白衣飘在风里,身影虚幻起来。他看着这队野军的背影,谁也不知他在思索什么。
              苍蓝色的战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黑甲武士回头看了一眼,猛地一提缰绳,跟上了队伍。驰过项泓身边的时候,两人仿佛根本就是陌路,甚至没有对看一眼。
              远远的那些身影消逝了,西越十三才溜到项泓身边:“项先生,这些军爷,路上不会再遇见了吧?”
              “不,如果我没有想错,我们会遇见越来越多的野军,”项泓低声道,“你没有看见那些马的马蹄么,都是裹起来的。”
              西越十三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何马蹄裹起来就会再相遇,前方白雾里策马的身影已经风一般而来。
              黑甲武士在马上猛地勒住缰绳,和项泓对视一眼,忍着胸口的疼痛微微弯腰:“还想请教先生的名字。”
              “项泓,五原人氏,居无定所,”项泓笑笑,“不过名字,并不重要,还会相逢的。”
              黑甲武士也点了点头:“我叫姬野,不过如先生说的,名字并不重要。”
              “有一句提醒,听不听在先生。如果想要活命,就不要再往前走了,”姬野说完了这句,猛地调转马头离去。
              西越十三摸着腰间那个铁盒,觉得这早晨的风分外的寒了。
            (完结,找不到剩下的了)


            IP属地:江苏12楼2013-04-12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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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捭阖录……神坑之作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3-04-13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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