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完第二次的三个路口左拐一次,黄濑突然站住。黑子看他微微地皱起眉头也忍不住朝着他的目光方向探寻——那里只剩下一幢空荡荡的房子,夜色把凌乱的墙砖染出漆黑的色,在一个破烂又肮脏的街角,破烂又肮脏的路灯下,破烂又肮脏的公共设施边,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样貌来。
对黄濑来说曾经是让他轮回了天堂和地狱几番感慨的地方。黑子看着他慢慢走上前去,伸出有些发红的手去轻轻触碰有些脱落的墙皮。
总有人感叹物是人非,没想到人还在,物却杳然也让人不能自已。
斑斑驳驳的,粗糙划手。“我真是傻。”黄濑说,“我忘了都十几年了。”他表情呆滞,眉头已经松开却让人觉得心里揪着,黄濑又张了张嘴,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再发出来。和刚刚那个笑着大声讲故事的、有些激动的他,萧索到让人不敢去再看多一眼。
浑身都在流泪的美丽少年,唯独眼睛里是干枯的空洞。
黑子叹了口气把脸转向别的地方,远处来了一辆开远光的车,扫过不太干净的地面绕过一个路口直接转了方向。
“对不起,”黄濑突然低头鞠了个躬,“大老远把你拉过来,想让你跟我一起吃小时候吃的最好吃的饭,没想到……”突然就哽咽起来。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声的吞掉眼泪与颤抖。
黑子就那样看着他,保持着鞠躬的动作,很久没有直起身来。
他知道黄濑根本不想让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那个一直优雅高贵的他,俊俏到让人嫉妒,让人发疯,让人沉沦的他。因为回忆而失控的他。
过了一会儿黄濑平静下来。
他走下马路台阶,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摊开坐下。弓着身子,他从怀里摸出打火机和万宝路,刚抬起来又重重地垂下,灵魂被取走一般,只留下抽丝剥茧的痛。
“小黑子,我突然觉得那对玉器虽然碎掉了,但是却是为了成全我而碎掉的,你懂吗?我觉得那就是一个契机。”他突然说,迎着寒冷刺骨的风,“我从来没有像八岁那样做过那种疯狂、出格的事情,以后也不会了。”他把打火机的盖子来回拨开又扣上,声音清脆而短暂,“所以,它们以破碎来成全了我。”
黑子不搭他的话,自己也掏出纸巾垫在他身边,坐下来。从他手里抓过他的打火机,凉凉的很是让人清醒。他说:“黄濑君其实这样挺好。”他按着摩擦轮用力一拨,微小而羸弱的火苗如同泉水一般冒出来,夜色温柔。“其实这样挺好,就是因为再也吃不到了,所以才会一直挂念。其实,就算是现在去吃,也绝对不会有当时那种感觉了。”
黄濑把脑袋埋进臂弯中,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突然把手去抓住黑子的手,一扯将黑子带进怀中:“我冷,……就一会儿,你别动。”
黑子一动不动。隔着并不很厚的衣服,听到他隐隐约约的心跳声。“是什么?”黑子问他,“什么菜让你挂念了这么久。”
“……青蟹。”黄濑说。
“唔?”黑子转了一点脑袋,“什么?”
“青色的青,螃蟹的蟹。青蟹。”他感受到黑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天吃饱了之后发现剩下的钱根本不够,可是正为难的时候我爸妈和**正好把我找到了。他们见我那样都急疯了,想想反而觉得挺可笑,一个劲儿的哭反而都忘了吵我。我回去以后还专门查了查,感觉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他把手臂收紧了一些,“所以今天想让小黑子请我再吃一次,虽然没想到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黑子伸出手对着前方阴冷的街道说,“拿过来。”
“什么?”
“烟。”
黄濑有些疑惑,“你不是不抽?”
“现在想试试了。”没等他回应就从他左手里抽过烟盒,自己放在嘴里一根,学平时常见的样子点着了吸气——果然呛着,一阵浓烈的咳嗽,直起身子被风一吹才感觉到原来黄濑的怀里很暖和。
黄濑哭笑不得地替他轻轻拍背,“我说,不会抽烟的人就别乱来行么?又不是什么好事。”他伸手巧妙地从黑子指间夺过来那根刚燃起一点火星的烟,想都没想就搁进自己嘴里。
黑子一边咳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愣,缓了半天喉咙里还尽是醺醺的味道:“知道不是好事你不也在抽?”
“可我也没说我是好孩子。”黄濑悠悠地接了一句。拿着滤嘴认真的吸,对着和黑子相顺的风向轻轻吐了一口,青色烟雾在空气里四散开来,像极了墨汁落进了清澈的水中。
真的很美,烟也是,人也是。让人难以移开一毫米的目光,越看越是难以割舍。
黄濑站起来拍拍屁股,把两张纸巾丢进垃圾箱里,“走吧,我们回去。”烟灰都冷掉了。
他在拐角的地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让他牵挂了十几年的小建筑。脏兮兮灰蒙蒙,一点也不华丽。
人去,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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