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夏的到访
夏日正午过后，习习的凉风穿过厅堂，戏谑地划过少年的脸庞。长者花白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摆荡，一局残棋，在黑白间划上了句点。窗外竹影摇戈，听水的声音咚咚地响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缓缓地踏入棋室，明子弯下身，将茶盅放在对奕的老少面前。
“谢谢阿姨。”少年急忙低身回礼，将一盏茶端起，恭敬地递给长者。
“不客气。刚下飞机就下棋，现在应该很累了吧。”明子温柔地微笑，“要不要休息一会？”
“老师应该比我更辛苦，”少年勾了一下鬓角的红发，“我现在可是斗志满满，再下一局也绝不疲惫。”
塔矢行洋的脸上略带了一丝薄笑。他现在的精神确实不如以前，看到面前少年那神采奕奕的双眸，内心微微激荡。他并不是服老的人，只不过，今天这一局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改天再下吧。”行洋收拾起棋子，“你来日本，应该还有很多想对奕的人吧。”
“是的，”少年将棋盒盖上，“未能与老师赞赏有加的优秀棋士对成局，一直是我的遗憾呢。”
行洋知道少年指的是谁，也不答话，径直站起身。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一趟，一起来吧。”
“那边？”少年的眼睛微微闪亮，能够与大师一起去当然是最好，如此的话，下棋的劲头也会更足吧。
塔矢亮……这一次，我们终于有交手的机会了，在你父亲的注视下，想必棋局会更加精彩吧。
带着这样的期待，少年跟随长者步出和室，明子拉开了门，目送他们离开。
“真是的，又不能好好休息了。”她轻叹，随手又将门关闭。
喧闹的商店街一角的大楼，高悬着围棋会所的招牌。中午过后，会所里的人慢慢增加，直到下午五点，会所里掀起了又一轮高潮。市河端着茶盘来往于对局之间，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急步走上，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衣服和包。
“欢迎光临，进藤。”
“你好，市河小姐。”
礼貌的问候之后，光和亮径直走向他们常用的棋盘，讨论棋局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很快就忽略了身边的人。亮打开棋盒，迅速地复盘，指尖一刻不停地将黑白交错放下。窗口的阳光洒在棋盘上，闪现无穷的亮光。
“这里，我受到了攻击。”亮执白子落下，“然后我在这里反击，但是两步之后，我就被对手牵制，陷入苦战。”
“并不是非常好的一着呢。”光思考着，“如果在这里先下子，封住对方的攻势会怎样？”
“嗯，并不是很好，对手的棋后劲很足，盘势沉稳，如果不引他先行进攻，反而对我不利。”
“他应该看过你的棋谱——我说的是本因坊战的时候。”
“……找到我的弱点了？”亮的眉立刻微皱。
“不能说是你的弱点，而是你的习惯。”光指着一角，“如果是我，我会在这里下，他就不清楚我的目的，如果他下在这里，我就可以从侧面予以反击。”
“这也是你的习惯吧。”亮抬起头，端起咖啡，身子向后一仰。
“总比你的习惯好。”光也向后一仰，笑嘻嘻地回答。
“你的比较能算数吗？”亮的眼里寒光一闪。
“这局棋证明这一点。”光不轻意地指指棋盘。
“那是在我的基础上吧。”亮嘴角上扬，“不愧是你做出来的比较，非常聪明。”
光被刺激了，他又关注于棋局上，想要找出更合适的一招。亮也放下了咖啡杯。如果这是习惯的话，还是需要不断改变才好，让对手熟悉了自己的思考和手法，接下来的，必然是自己的败局。
市河捂着胸口松了口气，一抬头，门口出现的身影令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塔矢老师！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所有人都回过头。
光和亮站了起来。当他注意到行洋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时，光整个人一僵，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眼神也凌厉起来。亮也看到了那位少年，说起来，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却未能结缘呢。
亮的嘴角带起了一丝微笑。正如光所说的，因为下法的习惯和思考的习惯，对棋手是致命伤，未能跟对方一比高下，真是很遗憾的事。不过，看来遗憾是可以弥补了。
行洋向着亮点了一下头，看着光。
“进藤，你也在啊，正好。”
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垂下头。
“塔矢老师好。”
“不用多礼了。”行洋转向儿子，身后的少年走到了亮的对面，“我不用介绍了吧。”
亮点了一下头，看着少年伸出手。
“欢迎你到日本来，高永夏。”
“我很期待这一天呢，”永夏握住了亮的手，“刚刚与老师结束一局，我还很兴奋，现在的话，敢与我对局吗？”说得一口流利日语的永夏，让亮微微有些意外。
光沉沉地轻哼了一声。
“非常乐意，没能与你对局，一直是我的遗憾。”亮拉开凳子，“请。”
“不是普通的对奕哦。”永夏边落座边说话。
光猛地转过身。亮意识到他的冲动，侧身挡了他一下。高永夏这才正视着光，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永夏露出歉意的表情，“你好，进藤光。”
“你好。”光接触到亮的目光，强忍下被忽视的气恼，咬着牙响应。
“很期待再与你对局。”永夏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挑衅，“不过，今天我的对手，是他。”
光沉着脸没说话。虽然对永夏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既然道了歉，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亮的手指轻扣上光的肩，自信而沉稳的微笑在脸上展现。
“坐下来观战吧。”
行洋和光都坐了下来。亮坐在永夏的对面，伸手拿起了黑子。看着他的表情，永夏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压迫。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他想起了去年的北斗杯，原本应该与自己对局的人换成了光，那时候只顾着吃惊，并没有留意到在一边充当了半个翻译角色的亮。事实上，他本来是关注着亮的。
永夏先手。
微微抬起头，亮的神情已换为严肃，精神凝聚在棋盘之上。掂起一颗黑子，永夏毫不犹豫地直落左下角的星位。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不管是突然间成为副将也好，还是被质问的时候也好，他总是带着那副了然而自信的表情。没有对局，却已经足以引人注目。所以，我才会想，总有一天，将你拉到我的棋盘前来，究竟谁强谁弱，一局便见分晓。
夏日正午过后，习习的凉风穿过厅堂，戏谑地划过少年的脸庞。长者花白的头发随着微风轻轻摆荡，一局残棋，在黑白间划上了句点。窗外竹影摇戈，听水的声音咚咚地响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缓缓地踏入棋室，明子弯下身，将茶盅放在对奕的老少面前。
“谢谢阿姨。”少年急忙低身回礼，将一盏茶端起，恭敬地递给长者。
“不客气。刚下飞机就下棋，现在应该很累了吧。”明子温柔地微笑，“要不要休息一会？”
“老师应该比我更辛苦，”少年勾了一下鬓角的红发，“我现在可是斗志满满，再下一局也绝不疲惫。”
塔矢行洋的脸上略带了一丝薄笑。他现在的精神确实不如以前，看到面前少年那神采奕奕的双眸，内心微微激荡。他并不是服老的人，只不过，今天这一局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改天再下吧。”行洋收拾起棋子，“你来日本，应该还有很多想对奕的人吧。”
“是的，”少年将棋盒盖上，“未能与老师赞赏有加的优秀棋士对成局，一直是我的遗憾呢。”
行洋知道少年指的是谁，也不答话，径直站起身。
“我正好也要去那边一趟，一起来吧。”
“那边？”少年的眼睛微微闪亮，能够与大师一起去当然是最好，如此的话，下棋的劲头也会更足吧。
塔矢亮……这一次，我们终于有交手的机会了，在你父亲的注视下，想必棋局会更加精彩吧。
带着这样的期待，少年跟随长者步出和室，明子拉开了门，目送他们离开。
“真是的，又不能好好休息了。”她轻叹，随手又将门关闭。
喧闹的商店街一角的大楼，高悬着围棋会所的招牌。中午过后，会所里的人慢慢增加，直到下午五点，会所里掀起了又一轮高潮。市河端着茶盘来往于对局之间，看到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门口，急步走上，伸手接过少年手里的衣服和包。
“欢迎光临，进藤。”
“你好，市河小姐。”
礼貌的问候之后，光和亮径直走向他们常用的棋盘，讨论棋局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很快就忽略了身边的人。亮打开棋盒，迅速地复盘，指尖一刻不停地将黑白交错放下。窗口的阳光洒在棋盘上，闪现无穷的亮光。
“这里，我受到了攻击。”亮执白子落下，“然后我在这里反击，但是两步之后，我就被对手牵制，陷入苦战。”
“并不是非常好的一着呢。”光思考着，“如果在这里先下子，封住对方的攻势会怎样？”
“嗯，并不是很好，对手的棋后劲很足，盘势沉稳，如果不引他先行进攻，反而对我不利。”
“他应该看过你的棋谱——我说的是本因坊战的时候。”
“……找到我的弱点了？”亮的眉立刻微皱。
“不能说是你的弱点，而是你的习惯。”光指着一角，“如果是我，我会在这里下，他就不清楚我的目的，如果他下在这里，我就可以从侧面予以反击。”
“这也是你的习惯吧。”亮抬起头，端起咖啡，身子向后一仰。
“总比你的习惯好。”光也向后一仰，笑嘻嘻地回答。
“你的比较能算数吗？”亮的眼里寒光一闪。
“这局棋证明这一点。”光不轻意地指指棋盘。
“那是在我的基础上吧。”亮嘴角上扬，“不愧是你做出来的比较，非常聪明。”
光被刺激了，他又关注于棋局上，想要找出更合适的一招。亮也放下了咖啡杯。如果这是习惯的话，还是需要不断改变才好，让对手熟悉了自己的思考和手法，接下来的，必然是自己的败局。
市河捂着胸口松了口气，一抬头，门口出现的身影令她大大地吃了一惊。
“塔矢老师！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八度，所有人都回过头。
光和亮站了起来。当他注意到行洋身后那个修长的身影时，光整个人一僵，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眼神也凌厉起来。亮也看到了那位少年，说起来，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却未能结缘呢。
亮的嘴角带起了一丝微笑。正如光所说的，因为下法的习惯和思考的习惯，对棋手是致命伤，未能跟对方一比高下，真是很遗憾的事。不过，看来遗憾是可以弥补了。
行洋向着亮点了一下头，看着光。
“进藤，你也在啊，正好。”
光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垂下头。
“塔矢老师好。”
“不用多礼了。”行洋转向儿子，身后的少年走到了亮的对面，“我不用介绍了吧。”
亮点了一下头，看着少年伸出手。
“欢迎你到日本来，高永夏。”
“我很期待这一天呢，”永夏握住了亮的手，“刚刚与老师结束一局，我还很兴奋，现在的话，敢与我对局吗？”说得一口流利日语的永夏，让亮微微有些意外。
光沉沉地轻哼了一声。
“非常乐意，没能与你对局，一直是我的遗憾。”亮拉开凳子，“请。”
“不是普通的对奕哦。”永夏边落座边说话。
光猛地转过身。亮意识到他的冲动，侧身挡了他一下。高永夏这才正视着光，
“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永夏露出歉意的表情，“你好，进藤光。”
“你好。”光接触到亮的目光，强忍下被忽视的气恼，咬着牙响应。
“很期待再与你对局。”永夏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挑衅，“不过，今天我的对手，是他。”
光沉着脸没说话。虽然对永夏的态度有些不满，但他既然道了歉，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亮的手指轻扣上光的肩，自信而沉稳的微笑在脸上展现。
“坐下来观战吧。”
行洋和光都坐了下来。亮坐在永夏的对面，伸手拿起了黑子。看着他的表情，永夏感觉到一股无言的压迫。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他想起了去年的北斗杯，原本应该与自己对局的人换成了光，那时候只顾着吃惊，并没有留意到在一边充当了半个翻译角色的亮。事实上，他本来是关注着亮的。
永夏先手。
微微抬起头，亮的神情已换为严肃，精神凝聚在棋盘之上。掂起一颗黑子，永夏毫不犹豫地直落左下角的星位。
我还记得你那时候的表情，不管是突然间成为副将也好，还是被质问的时候也好，他总是带着那副了然而自信的表情。没有对局，却已经足以引人注目。所以，我才会想，总有一天，将你拉到我的棋盘前来，究竟谁强谁弱，一局便见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