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结束之后,高野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把自己身体调整好了。但是他自己知道,把心调整好,是一个未知的期限。
生活依旧是工作睡觉工作睡觉,只是回到家以后,连电视都不敢开了,简单收拾收拾,就会躺到床上,也会有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只不过高野慢慢地发现,梦里那个人的面庞一点一点开始模糊了起来,好像是——总有那么一天会消失一样。
这是一个比以往都要寒冷的冬天,高野依旧是很晚才走出丸川的大门,刚走到走到门口,他看到了站在门口,冻得满脸通红的小日向杏。高野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面颊被冻得红扑扑的,但还是对着小野寺笑得灿烂,而小野寺一瞬间换上的笑容,居然让自己吃醋了。
最后一次见到小杏,是她恶狠狠地对着自己说,如果你没有让律幸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高野笑着答应,因为他太熟悉小杏那时的表情,那是在为自己喜欢的人,捍卫着最高的幸福。
高野看到小杏手里提着的行李还没有打开封条,刚想开口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个女孩子一下飞机直接来找自己,小杏的泪水却抢先一步流了下来,沿着面颊上微红的泪痕,清晰地在高野心里,印上了一条印。
【邻居先生……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小杏语气有些慌乱,无数哈气随着她磕磕绊绊的句子涌出,模糊了她整个面庞。
【求求你去看小律吧。】
接下来的事情,高野有些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回到家,拿上护照和银行卡,就跟着小杏订了最近一班飞往美国的飞机。连夜赶回来的小杏,算上转机已经快三天没有睡了,仍然在他身旁,用尽可能简明的语言,来概述小野寺离开的这段时间。
小杏说,小野寺的父亲让小律回来继承书店,小律不同意,他的爸爸就甩出来一打他与高野在一起的照片,有的是在一起很亲密的照片,有的只是远远的走在同一条街道的照片,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之间关系的不正常。
小杏说,小律跟家里闹翻了,说宁愿抛弃小野寺这个姓氏,也不愿意回到这个家,他的爸爸最后拿出了一本书。这是蓄谋已久的事情,律的爸爸先让小野寺集团旗下的一位漫画家,在国外市场低调地出了短篇漫画集,又让他拿着相同的漫画联系了丸川书店。绿宝石最后也出版了相同的内容,虽然是面向日本,但是时间差出了一个月。也就是整个事件追踪起来,是绿宝石抄袭小野寺书店,一旦事情闹大,不要说高野一个人,整个绿宝石编辑部以后都不用在这个圈子混了。
小杏说,小律的父亲表示,可以毁掉那本书在海外出版的所有痕迹,但是开出的条件是,律必须继承小野寺集团,并要在业绩上超过丸川书店。
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一片安静,只是感觉偶尔有光影从车窗上一闪而过,快到来不及分辨,那究竟是来自相遇还是离别。小杏还在说着,生怕拉掉了小野寺这些年所遭遇的所有事情,却忽略了高野提出的【他这些年过得好么】这个问题,最终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
【邻居先生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小律比你更糟就是了。你知道的,他的胃一直不好,自从接手小野寺书店,更是变本加厉了起来,直到最近,他胃痛痛到晕倒,才被送进医院。医生说是胃癌。】
【小律最开始进医院的时候,每天仍是抱着电脑,指挥书店的全部工作,他说他害怕被邻居先生看出马脚,他说既然走的是他就要把关系断绝的彻底,我问他你这样做是让邻居先生恨你么,邻居先生能扛得住么?你知道他说什么。】
高野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他看着这个坚强的女孩,这个说小野寺得了胃癌却没有掉眼泪的女孩,此时此刻又红了眼圈,在灯晕下看她的样子,就快要崩溃了,却仍然在这里坚持着,只为圆自己喜欢的人,最后一个幸福。
【小律他说……有什么不能抗住的,他是高野先生啊……他是我喜欢的高野先生啊,我不倒下之前,他会比我走得更远……最后小野寺书店撤掉所有的压力,高野先生的地位就没有人能捍动了……我就放心了。】
高野闭上了眼睛,他把这个动作持续地很慢很慢,他感觉到记忆中小野寺的那张脸慢慢清晰起来,包括那些细微的表情,都一并清晰起来。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
——好想见到你。
小野寺,你说我们有多久没见,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年吧,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看到在病床上的你,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刚刚走进病房,小杏就被护士拦住了。【小日向小姐,Owen医生说如果小野寺先生今天仍然没有醒来,他就要下病危通知单了。】
【这都是这个月第几张通知单了,】小杏一下子就急了起来,【Owen医生现在在哪?我去找他,小律就拜托你了,邻居先生。】
小野寺的身上挂满了管子,左手边的吊瓶一滴一滴地流淌着,整个屋子静的有些过分,只能听到心电图仪嘀嘀的波动声,这就是床上这个人全部的生命迹象。高野走进病房,看到小野寺原本就消瘦的面颊,现在顺着面颊上的骨头凹陷进去,那双原本墨绿色的眼睛紧紧闭着,只剩下来自眼睫处轻微的震动。
屋子里除了换洗衣服,属于小野寺的东西很少。桌上放了一个相片,是两个人在屋檐下躲雨的时候,虽然照的距离很远,但是仍能清楚地看到两人牵住的手。想必这就是小野寺的爸爸给小野寺看到的一堆照片的其中一张。一想到小野寺是怎样紧张兮兮地在他父亲的眼皮下把这张照片藏了起来,他把相片放到相框里的时候,一定红了面颊,却依旧把相框咬牙切齿地带在了身边,高野忍不住笑出了声。
【喂小野寺。】高野叫得不轻不重,但是床上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高野突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了。
【小野寺呢?小野寺在哪?你居然在修罗场睡着了手里的工作做完了么你还有时间睡觉!!】
安静的病房区传来了这么一句咆哮,把门外听不懂日语的外国护士吓了一跳,都以为这个男人要做些什么,于是一个个都推开门跑了进来,却看到那个男人仍然站在床边,而床上的人却在吼叫中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那双祖母绿的绚丽,时隔多天,终于再次沐浴在了阳光下。
——好久不见,高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