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一]
是夏，灼灼的阳光让人几乎睁不眼。粉尘在光下镀上了灿烂的金，麦子刚刚被收割，空气里还弥漫着浅浅的麦香。
宋清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宋江要去当吏的。是的，当吏。
而非当官。
宋江是个有胸襟的人。他不拘小节，又从不斤斤计较，特别是遇到豪杰时，出手大方的让人惊讶。所谓春雨，所谓及时行。
宋江是个有雄心的人。他不甘于当个膏粱子弟，所以人们看见他刀笔精通，吏道纯熟。 世人皆知，那郓城县的宋押司，仗义疏财，最爱结识好汉；在官场上也圆滑玲珑。
又有几人知，洗去浮华后，宋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世人只看见涟漪，一圈一圈的漾开，柔美的，仿佛能涤净心灵。
又有谁知道，引出涟漪的，是石头，还是珍珠？
[二]
如果问宋清最怨恨的人，也许他会告诉你，是他的三哥。
如果问宋清最敬佩的人，他一定会告诉你，是他的三哥。
宋江就像是一个过于恢弘的路标，他远远的矗立在宋清的前方。看起来近在咫尺——但实际上却可望而不可及。你不得不承认，有的差距，是天生的。比如年龄，比如心灵。 如果说宋江就是为了官场而生的话，那么宋清就是注定活在农田里。对于官场的事，他弄不懂，也不想弄懂。他知道宋江是怎么从一个普通的少年蜕变为名满天下的宋押司的，他也知道，这些事，他不能做也做不了。
如果是隋朝以前，宋江一定是一个高官——虽然不算博学多才，但说博闻强识应该没有夸张，何况宋江还是一个很有名的孝子。
如果是早些时日，宋江也可以当一个官——通过科举，一步一步的向上攀，总会成为一代贤臣，名垂青史。
可惜，现在奸臣当道，纵使满腹才情又怎样？那些官位上坐着的人，十有八九和皇帝身边的那些大红大紫的奸臣有着血缘关系，真正有才能的人，很多在作吏。更多的，被流放了。撒在大宋疆域的各个死角里，没准哪天，又逝去一位。谁都在意不到。谁都不会在意。
[三]
宋清回来时正撞见这一幕：他的三哥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托着那一张出籍书。 他和宋太公的血手印，色彩鲜艳的就像是一个莫大的嘲讽。
“哥……”许久，只能吐出这样的一个音，有很多想说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哥，这是怎么了？”“哥，没事，有我在。”“哥，有什么不顺的事说出来呀，我们是家人呀。”
那些在心中翻滚，沸腾的话语。全部都没有说出口。
宋清这才发现他是多么的脆弱——如果现在捧着出籍书的人是他，宋江会有不止十种方法来安慰他。
而现在，捧着出籍书的人是宋江。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就像一个布偶，失去了木质的支柱，尽管看起来还是一样的，但是我们都知道，他现在只是一块没有什么用的布而已。
是不是自己离开宋江后，也会变成一块破布？


今时窗外传来爆竹的声音，给大地平添了几分热闹，浅薄的烟雾浮在空中，硫磺硝石的味道渐渐弥漫开去。孩童欢乐的叫嚷着，上了年纪的人饮酒御寒，相互说着新年的祝福。
一派和乐融融。
宋清刚挂完灯笼，明艳的红色仿佛预示着来年的幸福，灯笼下的流苏随着风轻轻飞舞。
看天气，今晚应该要下雪。
瑞雪兆丰年，这对宋清来说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宋江这时刚刚处理完挤压的公文。优哉游哉的走在街上，置办了些年货，便突然想起了他的兄弟们。大哥二哥都常年外出，今年怕是也不会回来，宋淮还是孩童，买点什么小点心也就可以让他开心很久，只有那个宋清……
想到宋清，宋江的嘴角不经意的上扬了。
不同于官场上那做作的笑。
宋江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想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宋清。与此同时，宋清在家里等着宋江。一壶酒热了又冷，又热。
最终宋清还是盼来了宋江，那时已华灯初上，天空是一片漠然的黑紫，地上的薄雪泛着白，只有人家的烛火，明晃晃的，在这夜幕中晕开一丝暖意。
宋江回来时，拎着不少东西。宋清远远地迎上去，帮着他的哥哥拎着。粗略的扫了一眼，不仅有过年时招待客人的干果、年糕，宋淮喜欢的小玩意儿，给宋太公把玩的核桃；还有为朱仝买的胡子套，为雷横买的护额，甚至还有不知为谁买的箭筒。
自己应该又被忽视了吧。
心里像缺了点什么，肃冬的寒风吹进去，生疼。
把东西发在偏房中，一家四口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宋江宋清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席间宋江好几次为宋清夹菜，因为身高不足而不得不站起，宋清只觉得温暖，全然没有觉得这样一个黑矮的男子这般行为实在引人发笑。
宋清早就习惯了仰望。他眼中的宋江，有着比日光更耀目的光华。
吃完饭，撤了碗筷，宋江用糖果哄了宋淮，把核桃呈给宋太公。
而宋清，看到他三哥从袖间拿出一把扇子递到他的面前。
铁质的扇骨，在烛火下也只会反射冷色的光，扇面上画着两个男子，旁边用行书写着什么。
可惜宋清只是粗通文墨，不然他会更早知道这扇面上画的是王子敬和王子猷。不然他会更早明白宋江对他的暗示。
而这时，宋清在意的只有拿扇子上暖暖的温度，从指间传到心里。
这把铁扇子上，带着宋江的体温。

各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