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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轻之国度论坛


1楼2012-02-22 20:16回复
    序章
    桓武天皇时代,成千上万的百姓离开《万叶集》的发祥地(注:暗指奈良一带。),大举迁往京都。
    他们兴建都城、繁衍子孙、争夺政权、敬畏神明、崇信神佛、吟歌作画、干戈相向、征战攻伐,最后终于放火烧了城市。但人们不厌其烦,再次重建都市,复又繁衍子孙、全力经商、钻研学问、享受太平盛世,对四艘蒸气船(注:一八五三年七月,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马修·培里将军(Matthew Calbraith Perry,1794-1858)率领四艘军舰来到江户湾口,以武力威胁日本幕府开国。由于军舰船身为黑色,日人称此事件为“黑船来航”。)看得目瞪口呆,这时一个不小心,整个城市再度付诸一炬,但人类就是学不乖,他们以“文明开化”为口号,再次重建,度过接踵而来的战争时代,时笑时哭,哭哭笑笑,经历了许多事终于来到现代。
    自桓武天皇定都至今,已有一千两百年之久。
    如今有一百五十万人在京都生活。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在《平家物语》出现的跋扈武士、贵族以及侩人当中,听说有三分之一是狐,三分之一是狸;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由狸一只分饰两角。如此一来可以断言,平家物语不是人类的故事,而是吾等的故事。各位不妨骄傲地朗声宣布:吾等狸猫并不附属于人类的历史,而是人类附属于我族的历史中。
    ——有位长老总爱如此大肆吹嘘,乱编伪史。
    不用说也知道,他自是狸猫。
    他全身狸毛浓密,与其尊称长老,不如说是躺在知恩寺阿弥陀堂后面的一团蓬松毛球。前几年在没人察觉的情况下,他果真成了一团不折不扣的毛球,驾鹤西归。此事我记忆犹新。
    尽管那些关于《平家物语》的论述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毛球所做的梦,但今日确实仍有众多狸猫定居在京都市内,他们不时会混在人类当中四处走动。就像昔日在《平家物语》客串演出那般,狸猫总爱模仿人类。
    于是也有狸猫这么说——这个城市的历史是由狸猫和人类共同写下的。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覆盖王城之地的天界,自古以来便是我们的地盘。
    我族自由翱翔于天际,展现天狗的威严,唾沫吐遍下界每一寸土地,那些在地上生活的芸芸众生任凭我们玩弄于股掌。说起人类这玩意儿,总是夸大吹捧自己的功勋,瞧他们的嘴脸,仿佛历史全是由他们一手创造,委实滑稽之至,贻笑大方。就算借助狸猫的力量,这些一吹就跑的小小人类又能有何作为?一切天灾和动乱皆由我等魔道中人控制,国家的命运尽握吾等手中。
    抬头仰望这城市四周的山巅吧!好好对居住天界的我们心存敬畏吧!
    有人狂傲地撂下这等豪语。
    不用说也知道,是天狗。
    人类在街上生活,狸猫在地上爬行,天狗在天空飞翔。
    迁都平安城后,人类、狸猫、天狗,三足鼎立。
    他们转动这城市的巨大车轮。
    天狗对狸猫说教,狸猫迷惑人类,人类敬畏天狗。天狗又掳走人类,人类把狸猫煮成火锅,狸猫设圈套引诱天狗。
    就这样,车轮不断转动。
    望着那转动的车轮,乐趣无穷。
    而我就是众人口中的狸猫。然而我不屑于当只平庸的狸猫,我仰慕天狗,也喜欢模仿人类。
    因此,我的日常生活精采得教人眼花缭乱,一点都不无聊。


    2楼2012-02-22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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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纳凉露台女神
      有位退休的天狗住在出町商店街北边一栋名叫“树形住宅”的公寓里。
      他鲜少外出。总是随手将商店街买来的食材丢进锅里,煮成一锅可怕的热粥,以此果腹延命。他老得吓人,排斥洗澡的程度古今无人能出其右,所幸他那干瘪得犹如鱿鱼干的皮肤不管再怎么使劲搓揉也搓不出污垢。尽管一个人什么事也办不了,他那高傲的自尊却好比秋日晴空那般高不可攀。他昔日自诩足以任意操弄国家命运的神通力,早已丧失多年。他“性”致勃勃,但享受爱情生活的能力也已丧失良久。他总是一脸心有不甘独酌红玉波特酒(注:明治时代贩售的甜味红酒。为鸟井商店的产品。后来改名为“红玉甜酒”。)。只见他浅尝醇酒,道起昔日愚蠢的人类你来我往的战乱,本以为他谈的是幕末纷争,孰料竟是应仁之乱;以为说的是应仁之乱,没想到竟是平家的衰败;以为他讲的是平家的衰败,结果却谈到幕末的种种。简言之,根本就杂乱无章。他不像拥有血肉之躯的生物,反倒与化石有几分相像。每个人都诅咒他早点变成石头。
      我们都喊他红玉老师。这位天狗,正是我的恩师。

      住在京都的狸猫都是向天狗学习读写算术、变身术、辩论术、向貌美少女搭讪的技巧等等。京都住有许多天狗,门派林立,当中以鞍马山的鞍马天狗名气最响,据说个个都是菁英。不过我们如意岳的红玉老师也不遑多让,同样远近驰名;老师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号,人称“如意岳药师坊”。
      如今一切已成过往,但想当年红玉老师还曾借用大学教室开班授课呢。
      位于校舍角落的昏暗阶梯教室里站满徒子徒孙,老师在讲台前尽情施展天狗本领,威风不可一世。当时老师浑身散发着货真价实的威严,学生根本不敢有任何意见。至于他是因为趾高气昂以致威严十足,还是因为威严十足才显得趾高气昂?这种没意义的怀疑,老师以不容分说的气势压下了。由此可证,他身上的是货真价实的威严。
      从前,老师总是身穿没有一丝皱褶的笔挺西装,板着脸,说话时总是眼望窗外的树丛。我回想起他令人怀念的身影。我瞧不起你们——这句话老师说了不下百遍。他还说,我瞧不起的不只你们,我瞧不起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在空中飞翔,恣意刮起旋风,看上的姑娘掳了就走,唾沫吐尽世上万物。那是红玉老师不可一世的过去。有谁能料到老师如今竟落魄潦倒,只能屈身于商店街的小公寓。
      多年以来,我们狸猫一族接受红玉老师教导,我也不例外,入门拜他为师。回想过去,我总是挨老师骂。思忖挨骂的原因,大概是我没能认真修行,为狸猫一族贡献一己之力。我太骄纵任性,只想走自己的路,一心憧憬崇高地位。
      然而老师坐拥崇高宝座,却不乐见其他人也登上高位。尽管如此,当时我很希望能和老师一样。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往事。

      拜访红玉老师那天,我先绕去了山町的商店街,街上满是购物人潮好不热闹,人类臭味熏天。我买好红玉波特酒、卫生纸、棉花棒和便当,走进一路向北延伸的小巷。那是只园祭已经结束、七月底的某个黄昏。
      我变身成一名可爱的女高中生。
      我从小就只有变身术拿手,由于老是变个不停,挨骂成了家常便饭。近年来,随着狸猫的变身能力普遍低落,逐渐兴起一股奇怪的风潮,主张就算是狸猫也不能随意变身。简直是无聊透顶。恣意施展得天独厚的天赋愉快度日,有什么不对?
      我之所以变身成青春可爱的少女,还不是为了老师。有这么可爱的少女前来探望,想必老师看了也心旷神怡吧。
      没想到我一踏进公寓,老师竞大发雷霆。
      “你这蠢货,少在我面前玩这种无聊把戏!”
      这间四张半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尘埃满布的画轴、招财猫、茶具和壶、信乐烧的陶狸等物件堆满角落,老师盘腿坐在从不收摺的垫被上,抄起东西就往我砸。我也从厨房回扔卫生纸应战。
      


      3楼2012-02-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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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上我这里来的只有你和虫子,真没意思。”
        “您至少该心存感谢吧?”
        “又没人叫你来。”
        老师摆起架子说:“你这学生问题特多,还以为总算不用帮你擦屁股了,哪知你居然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你以为我会高兴吗?我连念都懒得念你了。”
        “不是有人说,愈是不长进的学生老师愈疼吗?”
        “谁说过这种话啊,蠢蛋!”
        我抽起烟。老师也从泛着黑光的柜子里取出一根水烟管,弄出啵啵啵的声响抽起烟草来。我们就这样吞云吐雾半晌。
        “反正你闲着也闲着,去帮我找弁天吧。”
        老师的要求根本是强人所难。
        “我不要。就算我劝她,她也不可能回来的。”
        “她一定又在星期五俱乐部里向人频送秋波,我得好好训训她。”
        “我可不去。不管是弁天小姐还是星期五俱乐部,我都讨厌。”
        “你去跑一趟,顺便帮我买棉花棒回来。我耳朵一痒就心烦,只想刮风作乱。”
        “棉花棒我买了,已经摆在洗脸台上了。我都说了不想去,真是有理说不清的老头。你乖乖把耳朵掏干净,早点上床睡觉吧。”
        “等等,我来写封信。”
        根本就是鸡同鸭讲。老师坐在尘埃满布的书桌前,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全神贯注地振笔疾书。
        “弁天、弁天。”老师像在数豆子似地口中念念有词。我故意让他听见,长叹一声。
        老师对弁天一往情深,总是痴痴等着她回来。
        可怜的是,这对老少配的恋情实在不教人看好。老师昔日或许曾有过光辉灿烂的时代,但往日荣光如今犹如梦幻,老师卸甲撤退的日子已不远矣。不过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肯撤退,才是奇怪。
        老师写好了信,硬塞给我。
        “今晚一定要送到弁天手中,这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其实我只想拒绝这光荣的任务,奔回纠之森里舒服的软床。然而在神色倨傲的红玉老师面前,我总感到一股比特大号泡菜压石还要沉重的亏欠感。在这股重压之下,我就地磕头拜倒。
        “下鸭矢三郎遵命。”
        就算我出马,也不可能使这出情场败仗起死回生,然而情非得已,我只好化身成不太拿手的爱神邱比特。这时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偷偷从屋里的垃圾山拿走一把弓。这道具再适合邱比特不过了,想到这心里总算开心了些。

        正东山丸太町熊野神社以西的地方,有棵被神篱包围的老树,名叫“魔王杉”。
        之所以有此称号,是因为自古以来这棵树的树杈常被天狗充当座椅。尽管现在天狗多选屋顶做为休息处,但树龄悠久的魔王衫仍然深受天狗喜爱,许多定居京都的天狗都把此地视作雅致的休息所,常来这里歇歇脚、喝杯咖啡,或和掳来的少女卿卿我我。红玉老师自然也不例外,常在魔王杉休息。在他被赶到出町柳之前,地盘在如意岳,所以上街时一向走吉田山、大学钟塔、魔王杉这条路线。
        那个时候,西方发生了大地震。
        老师认为魔道中人有义务共襄盛举,所以虽不是自己引发的灾难,他认为必须走一趟好嘲笑灾民受苦的光景,兴灾乐祸一番。于是老师暂停授课,展开旅程。
        听闻老师要动身的事,我心里忿忿不平。
        天狗瞧不起人类,这我当然清楚。狸猫和人类自古便饱受天狗欺负。可是老师居然专程前去嘲笑那些遭遇不幸的灾民,这种作法我实在无法苟同。年轻的我认为,老师为了忠于天狗身分而做出此等做作残酷之举,反而有损天狗名声,此事可攸关他的名誉。
        就在那时,弁天登场了。
        当时弁天身怀天狗神力,行事不像人类,反倒更像天狗,脱胎换骨。也难怪当时我会迷恋上她。我向弁天透露对老师的愤懑,她听了一脸感佩地说:“我赞成,我们一起惩罚老师吧。”我顿时干劲十足,觉得“一起”这提议真是好点子。
        弁天提议,要我变身成魔王杉等老师回来。没想到这主意一击奏效。当时老师因长途奔波筋疲补困,在城市的夜空画出弧线直朝这里飞来,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两棵魔王杉的真伪。可悲啊,如意岳药师坊就在犹豫着该降落在哪棵魔王杉才好之际,身子硬生生摔在两棵树中间,将一户民宅的屋顶撞破一个大洞。
        


        5楼2012-02-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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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之后,老师的际运就像樱花散落般迅速走下坡。
          那一跌令老师元气大伤,卧病在床,几乎失去飞行能力,所剩不多的神通力也就此丧失。结果在天狗的地盘争夺战役中,兵败如山倒,被鞍马天狗赶出如意岳。不久他辞去教职,隐居出町柳,闭门不出。
          老师运势一落千丈;相反地,弁天却像身处天平的另一头,力量益发强大。总算摆脱老师的禁锢,她宛如脱僵野马四处飞奔,再也不肯回到老师身边。显而易见的,当时我根本就是被她利用了,但事到如今才知道已于事无补。
          “因为我是狸猫,我们才不能交往吗?”当时我毫不修饰地这么问。
          “毕竟我是人类嘛。”弁天回答。
          再会了,我的初恋。
          结果不论对象是狸猫还是天狗,人类都不当回事。后来羞愧难当的我没脸面对红玉老师,便自行退出了师门。
          几番寒暑过去,直到这场风波平息,我才又和老师往来。因为有这段难堪的缘由,我才会对落魄窝身小公寓的红玉老师如此无私奉献。

          我在河原町今出川通搭上公车。车体滑行在夜晚的街道上,久违的公车之旅舒畅无比。一路由北往南,通过御池通后,街道的热闹灯火自两旁流窜而过。
          我在座椅坐下,偷看老师写的信。尽管早猜到是他倾注满腔爱意写成的情书,但我以为老师自会拿捏分寸,谁知那封信活像是出自爱做梦的高中生之笔,字里行间洋溢着蜂蜜般的浓情蜜意,大胆露骨,毫不遮掩。我羞红了脸,好不容易才把信读完。
          读完信,我怒火中烧。
          这是怎么回事?昔日我敬若神明的红玉老师,竟年纪一大把了还为爱昏了头,把天狗的矜持全扔进马桶冲走了。而且老师还指定四条南座为两人“幽会”的场所?看来他总算要离开那从不摺起、腐朽发霉的被窝了,可是他究竟打算如何前往南座?
          我板着张脸在四条河原町下车,走过闹街,前往鸭川。正当我觉得诧异,怎么今晚老有些怪男人上前搭讪,这才猛然想起那是因为我变身成年轻小姐的模样。
          “星期五俱乐部”这名号,光是开口说就让人毛骨悚然。听说成员今晚会在鸭川沿岸的纳凉露台众会。我走过四条大桥,眺望着蓝色夜空下明亮如昼的南座大屋顶。正觉闷热之际,凉爽的夜风徐徐吹来,真教人畅快。大楼的屋顶上,开设了露天啤酒屋,成排的灯笼像熟透的水果般红光闪烁,酒客看上去可爱又愉快。
          尽管心中忐忑,但弓箭都准备了。再说,即便是隔着河岸也好,我想一睹弁天尊容。
          我走下四条大桥来到鸭川河堤,望着对岸点着一盏盏橘灯的纳凉露台。沿着河堤往北走,市街的喧闹随之远去,水面幽暗,只见对岸街上灯火。对岸连绵的宴席宛如梦中景致,手持酒杯的宾客沐浴在灯光下,宛如舞台剧演员。
          不过其中一座露台显得格外沉静,上头坐着六名男子,个个福神般挂着和善的微笑。在这片绿叶中,有一抹冷峻的红,那就是弁天。
          那就是星期五俱乐部。尽管恶名昭彰,他们看起来倒很惬意。

          星期五俱乐部的秘密众会,从大正时代一直延续至今。每月一次,在星期五举行,因而得名。每次众会,七名会员在只园或先斗町一带的餐厅设宴,享用美食。成员有大学教授、作家、富豪等名流。会员轮替,但席次固定是七人。这七个席次,则分别以七福神(注:带来好运的七尊神明,分别是惠比须、大黑天、昆沙门天、寿老人、福禄寿、弁天、布袋。类似中国的八仙。)之名来命名。
          弁天在该俱乐部占有一席,身为万绿丛中一点红,她似乎颇乐在其中。老师和我们之所以喊她“弁天”,也是这个缘故。听说将这历史悠久的席次让给她的前一任“弁天”,是个一脸纠髯的大汉。这样看来,弁天似乎更适合“弁天”这个席次(注:弁天又名“辩才天女”、“妙音天女”,是七福神中唯一的女神。)。
          这群人虽秘密众会,但也不能因此断定他们一定是在席间策画扰乱太平的阴谋,或许,那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轻松聚会也不一定。如果真是这样就好,只可惜问题不只如此。
          事实上,星期五俱乐部每年的尾牙宴固定会上演一件惨无人道之事,因此遭狸猫一族视为毒蛇猛兽,加以唾弃。
          每年,他们都会大啖狸猫火锅。
          呀呀——光是想像,我就差点娘娘腔地迸出布匹撕裂般的尖叫。
          实在难以置信!在文明开化的这时代,根本没有吃狸猫为乐的必要嘛。当真野蛮至极!如果是想标新立异,希望向世人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大可吃赡蜍、夜鹭、八濑的野猴、做刷子用的椰子纤维,古怪的珍奇食材要多少有多少。我真想问,为什么偏偏要选狸猫呢?


          6楼2012-02-22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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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已夜半三更,四条大桥的人潮还是骆驿不绝。
            我因弁天的寒冰之吻兴奋不已,在老板的免费招待下喝了好几杯伪电气白兰,就此酩酊大醉。我优雅地倚在四条大桥的栏杆上,吹着夜风醒酒。
            四条大桥东侧有家名为“菊水”的餐厅,屋顶热闹地亮着啤酒屋般的灯泡。屋顶中央高高隆起,顶端浑圆光滑,模样怎么看怎么怪。墙上直直一列的双连窗泄照出窄细的光芒,闪耀明亮,看在醉醺醺的我眼中宛如一座模形。
            要是爬上那光滑的高塔,不知会怎样?正当我心里如此暗忖,弁天正好出现在高塔顶端。只见她以菊水的塔顶作踏板,腾空一跃,跨过只园的灯火飞向南座的大屋顶。白天晒得灼热的屋瓦应该还很烫,但弁天神色自若地一路踩着屋瓦而去。
            红玉老师终于出现在大屋顶南侧,没想到他还爬得上去。只见他气息奄奄,仿如全身发条松脱似地不住颤抖。伟大的红玉老师如今得要竭尽全力才爬得上屋顶,不幸的是,他那把上等的黑漆拐杖在坡度陡峭的屋顶派不上用场,只能趴着。老师想展现威严迎接弁天,全身涌现了过人的气势,这我不得不佩服,可是伏倒在对手脚下要如何让这场单相思的恋情反败为胜呢?真教人替他捏把冷汗。
            弁天站在老师面前。老师趴在地上,抬头仰望弁天。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句。只见弁天冷冷地摇头。在夜间照明灯的照耀下,弁天光辉耀眼,而仰着头的老师却是一张伸长脖子的瘦削马脸,委实窝囊,教人不忍卒睹。看来这注定是一场无法改变的败仗了。
            我知道老师一定很想骄傲地对她说:“我要昂然而立,向你展现威严,拥着你一同优雅在夜半漫步,尽情痛骂在尘世蠢动的万物。”可是他现在只能趴在地上,头和臀部不住地颤动,根本不知道弁天能否明白他的心。
            我心想,该是我上场的时候了,便朝南座走去。
            我还没来得及走到四条大桥东侧,老师与弁天的久别重逢就已收场,没半点浪漫气氛。
            弁天留下无法动弹的老师,翩然飞向夜空,根本来不及挽留。只见她一口气飞越鸭川,以东华菜馆屋顶那座西班牙式的高塔当踏板,飞往灯火辉煌的夜街。
            老师无法展开飞行术追去,只能待在原地颤抖。
            弁天将匍匐在屋顶的老师抛在身后,迎着夜空朗声发出天狗的笑声。
            笑声之巧妙,就连真正的天狗也自叹弗如。

            老师终于走下屋顶,来到南座下,坐倒在人行道旁喘息。他穿着皱巴巴的褐色西装,衬衫拉出松垮垮的长裤。
            “老师,您在这里做什么?”我出声叫唤。
            “原来是你啊。”老师吓了一跳,望着我。“你喝醉喽。”
            “嘿嘿,小喝了点。”
            “终日只知玩乐。”
            “我今天已经玩够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去叫辆计程车来。”
            “老师,与其坐计程车,不如用飞的比较快吧。”
            老师狠狠瞪了我一眼,低下头说:“嘴巴别那么坏。”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他频频以拐杖敲着地面。“真是丢脸,老朽闪到腰了。”
            我在川端通拦了辆计程车,背着老师坐进车内。老师的身子软绵绵的,很轻。我背上的老师发出一声满是苦闷的长叹。
            “这个蠢蛋,不是叫你别再变成女孩的模样吗?”
            “这样看起来不就像孙女接爷爷回家。”
            “让女孩背着走,未免也太怪异了。”
            老师说着,手绕到前方偷偷搓揉我的胸部。
            “哼,果然是假的。”他以一副了然于胸的口吻咕哝道。
            计程车沿着鸭川而行,车窗外街灯飞快流逝,闹街逐渐离我们远去。
            “你将信送到弁天手上了吧。”
            “是的。我不敢靠近星期五俱乐部,就以飞箭传书。”
            “你做事总是这么胡来,这样不行。”
            “弁天小姐会回来吧?”
            “不知道,她也是终日玩乐。”
            “对了,老师您在那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到只园喝点小酒。”
            


            10楼2012-02-2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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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我便没再多问。
              老师早知我会偷看那封情书,我也知道老师定会料到这点。这些日子以来,透过长期的你来我往,我们早已摸清对方的心思。然而,老师明知如此,还是不肯向我透露详情,我也不会“挑明着讲”。师徒之间,不能随意肝胆相照。
              我想像着弁天朝夜空飞去的身影,以及和她形成强烈对比,在南座的大屋顶上吓得屁股打颤的老师。
              “自在翱翔于天际,这才是天狗。”老师望着河岸景致如此低语。“不是吗?”
              “可是,偶尔坐坐计程车也不错啊?”
              “嗯,确实不错。”
              “就像狸猫有时也会对变身感到厌倦。”
              此话一出,老师旋即嗤之以鼻。
              “别拿我和狸猫相提并论。”
              接着老师深深陷进座椅,打了个大呵欠。

              魔王杉事件后我深深反省,自行退出师门,多年没和老师见面。那段期间,老师依旧担任教职,为了保住宛如不断从手中流失的高级砂糖的威严,孤军奋战,只可惜最后仍以落败收场。由于不愿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他选择舍弃教职。自此老师终日窝在破公寓喝红玉波特酒,引领期盼弁天的来访。他紧守着完全暴露自己弱点的尊严,抗拒周遭的一切,就连偶尔前来探望的学生也对他退避三舍。不久,便没人敢登门拜访。
              今年初春,我耳闻老师半夜会在贺茂川畔练习飞行,便跑去观看。从葵桥一路往北延伸,辽阔无边、杳无人踪的贺茂川畔,吹着阵阵刺骨寒风。在这连光秃秃的树林也为之颤抖的荒凉景致中,有个身影在河堤上移动。只见红玉老师时而缓步而行,时而猛然一跃,身子不时能成功飘然浮起片刻。但仅只如此,他终究未能自在飞翔于天际。
              “晚安啊,老师。今天真冷呢。”
              黑暗中我朝他叫唤。兀自蹦跳的老师扬着下巴,瞪视着我。
              “确实很冷。所以我才这漾跳跃,暖暖身子。”
              “我也可以学您这样跳吗?”
              “好啊,你也来暖暖身子吧。”
              于是我们俩就这么蹦蹦跳跳地走着。
              而我们你我无间的关系,就是从那时开始的。老师知道我曾经迷恋弁天,以及变身成魔王杉骗他,但什么也没说。如果要老师承认自己被区区一只狸猫给蒙骗,他铁定会羞愤而死。
              我心想,既然是我自行退出师门,理当也能主动重回师门,但一定得让老师见识我深谙礼数的一面。于是我从红玻璃偷来一瓶国外的贵昂红酒,毕恭毕敬地向老师磕头献礼。
              但老师坚持不喝,因为他说狸猫没有辨识真货和假货的能力。简直鬼扯。
              “这东西分明是假货,你不知道什么是红酒吗?真正的红酒,瓶上会写上‘红玉波特酒’几个大字。”
              红玉老师在车内沉沉睡去,嘴边挂着像铜长尾雉尾巴一般长的口水。我一把扛起老师,走出计程车,悄声踩上公寓的楼梯,将他抛在那张从不摺起的被垫后,我累得筋疲力尽。老师则口水直流,鼾声如雷,有只飞蛾停在额头上也浑然未觉。
              我喝了一口老师剩下的红玉波特酒,稍微歇口气。老师爱喝的红玉波特酒实在甜得可怕。
              我站在悬吊于洗脸台的肮脏镜子前,变身成弁天的模样。
              变身成意中人的感觉还真奇怪,尽管长相无异,但望着镜中人我却完全提不起兴趣。或许是因为镜中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动,而对方会不会照自己的意思行动,这中间的差异存在着是否令人迷恋的趣味。不过我身为狸猫竟会爱上人类,这才当真古怪吧。
              “你回来啦,到我身边来。”老师以迷糊的睡语说道。
              我在老师身旁坐下,看来他是睡昏头了。
              “虽然我现在不能飞,但这只是暂时的。”老师晓以大义地说。“等我身体好了,功力恢复正常,我再教你许多东西。只要我想,就算要引发地震也不成问题,唤来旋风吹倒大楼也难不倒我。”
              “是,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再这样下去,实在太丢脸了。日后我非要将这世界搞得天翻地覆不可。不过,我现在好困,没办法钻研魔道……”
              “请您好好安歇吧。”
              “嗯,是该好好睡一觉。你偶尔也留在这里过夜吧。”
              语毕,老师抚摸着我的臀部入睡。
              老师并没发现他摸的不是弁天的臀部,而是我的。就算他是因为睡昏头才分辨不出真假,那也同样可叹。不过也可能老师心知肚明,却故意佯装不知。

              身为狸猫该过什么样的生活?过去我曾思索这个难题。
              我自认懂得如何让生活过得有趣,但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方是上策。”这是拿破仑的至理名言,而我就在“什么都不做”四处游荡时,晓悟了一个道理——除了让生活过得更有趣,无事可做啊。
              出町商店街的店家都已拉下铁门,悄静无声。每到夜阑更深,路上总是冷冷清清。我快步飞奔过商店街,经过亮着昏黄灯笼的出町弁财天神社,朝下鸭神社前进。颜色宛如红锈的月亮,升上黑森森的东山山头。跑着跑着,我对自己变身的模样感到厌腻,索性改以四只脚奔跑。
              可怕的人类弁天,想必仍在夜晚的市街来回穿梭吧;另一方面,落魄的天狗红玉老师躺在床上发出可悲的如雷鼾声;至于身为狸猫的我,则沿着河岸四脚狂奔。天狗、狸猫、人类构成的三角关系,转动着这城市的巨大车轮。望着那转动的车轮十分有趣,但有趣的事也往往累人,此刻我深感困倦。

              我回到了纠之森。
              才钻进黑漆漆的柔软被窝,弟弟马上醒来。
              “哥,你回来啦?”他悄声问。
              “嗯。”
              “你今天做了什么?”
              “我当爱神邱比特去了。”
              “好玩吗?”
              “嗯,好玩。”
              我伸手敲了一下弟弟的头,沉沉入睡。


              11楼2012-02-22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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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狸猫一族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是有烦恼的人,都纷纷造访二哥居住的古井,一时蔚为风潮。
                二哥以前还是狸猫时根本没人理他,在儿童广场游玩的小狸猫甚至还直呼他“傻瓜”。如今他变成井底之蛙告别狸猫一族,却突然备受关照,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命运女神的恶作剧。
                究竟是谁先起头的,如今已不可考。当时一只只狸猫造访此地,在井边诚恳地低着头向二哥诉说心中烦恼。据说只要这么做,隔天一早便神清气爽,对改善便秘、养颜美容同样有效。如此不负责任的评价日益高涨,每晚都有迷惘的小狸猫来到井边一吐心中烦忧,一时之间门庭若市,最后甚至连天狗都来了。
                访客个个舒颜展眉地离去,独留我二哥一人在井底闷闷不乐。
                “他们打算用烦恼活埋我吗?”二哥微感恼火地说。
                不过生性懒散的二哥不久连生气都嫌麻烦,他索性左耳进右耳出,平心静气地听访客吐露心事。这也正是二哥可爱的地方。
                在世间蔓延滋生的“烦恼”大致可分为两种:一是无关紧要的事,二是无能为力的事。两者同样都只是折磨自己。如果是努力就能解决的事,与其烦恼不如好好努力;若是努力也无法解决的事,那么付出再多努力也只是白费力气。不过,当人们还无法想通这一点时,便需要暂时消愁破闷,这时候二哥的古井便派上用场。
                在井底倾听的不过是只青蛙,大家都清楚他无法解决问题,没人对他抱有期待,迳自倾吐心事。正因打从开始便没有期待,也就毋需担心会因为不灵验而感到沮丧。只要有机会畅所欲言,任凭泪水滑落,心里就会舒畅不少。因此,尽管二哥没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言,访客还是收获良多。
                二哥以前曾这么说:
                “不管是谁,都觉得对个空洞说话是蠢事一桩,如果没人肯倾听自己诉说烦恼便提不起劲,可是说给其他狸猫听又不好意思,人类和天狗就更不用提了。就这点来说,我已经半退出狸猫一族,是只遭人淡忘的冒牌狸猫,再也不可能从青蛙变回原形。他们也知道不管什么时候来,我都在井底。我就像便利超商那般方便,我判断,这就是我受欢迎的原因。”
                “哥,你都没给他们建议吗?”我问。
                “反正是不相干的人,我才不在乎。”二哥说。“况且,有时找不相干的人倾吐心事反而比较好,或许是这样,大家才往我这儿跑。”
                “或许吧。”
                “我总是对他们说:这事和我无关,真对不起。”二哥咕哝着说。“谁教我只是只井底之蛙,连大海长怎样都不知道。”
                “哥,你也不在乎老妈和我们吗?”
                二哥略微不悦地应道:“我可没那么堕落。”沉默了一会儿,他又为难地补上一句:“不过,毕竟我只是只青蛙。”

                “觉得牛井美味的这分纯真之心,我希望永远不变。”我如此祈愿,吃完手上的牛井,然后对着井底和二哥聊天。二哥和我感情原本就不错,不过他当青蛙后变得更多话了。也许二哥很安于当只青蛙。
                “你没有烦恼吗?”二哥问。“你从小就很少找人诉苦。”
                “我完全没烦恼。我决定了,要让自己的人生过得既有趣又快乐。”
                “你和海星还顺利吗?”
                “我不认识这个人。”
                “用不着瞒我,有心事大可跟可靠的哥哥倾吐……虽然我只是只青蛙,不过我可告诉你,嘲笑青蛙的人往往会因为青蛙而尝到苦头哦。”
                “这椿婚事是老爸擅自决定的,况且夷川家的人已经取消婚约了。”
                “听说你们还会见面。”
                “哼,我实在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我连她的脸都没看过呢。”
                “你们俩这么娇羞啊,听了连我这只绿蛙都脸红了呢。”
                “尽管用那些色情幻想填满你的脑袋吧。事情可不像哥想得那么美好,要是夷川叔叔成了我岳父,金阁、银阁那两个傻气双胞胎成了我大舅子,那可真是人间炼狱啊。”
                “嗯,换作是我,一定会躲到井里去。”
                


                18楼2012-02-22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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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家的飞天纳凉船“万福丸”披挂了许多装饰品,热闹地照亮古都的夜空。父亲变身成布袋和尚,说要让祖先看看才出生不久白嫩可爱的弟弟,炫耀一下。我想起父亲站在船首的巨大煤油灯下,一脸嬉笑的模样。
                  和二哥一样,我也曾试着回想父亲生前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然而他的死实在太过突然,我一直想不起来。不能说这样就是不孝,我认为二哥大可不必自责,毕竟我们谁都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宁静的寺院内,一只青蛙和一只狸猫落寞地垂首不语,沉浸在对父亲的思念中。
                  蓦地,二哥以沉着的口吻说道:“喂,看来有大人物要来了。”
                  “是谁?”
                  我吃惊地反问,二哥回答:
                  “我的屁股痒了起来,看来是雷神大人要驾到了。”
                  “糟糕!”
                  我在井边站起身,仰望天空。昏暗的天空覆满乌云,虽然还没听见雷声,但习惯在水中生活的二哥都这么说了,包准没错。
                  “谢谢你来看我。”二哥在井底吐着泡说。“老妈就拜托你了,谁教我只是只青蛙。”
                  还没来得及听二哥把话说完,我已迈步狂奔。
                  来到八坂通时,一阵冷澈肌骨的强风吹过。

                  “去死吧你!”
                  母亲怒火攻心时,常会撂下这句重量级的狠话。
                  我们四兄弟也都仿效母亲,每当心头涌上怒火都会大喊一声:“去死吧你!”这句爽快否定对手一切的话语,我们用得可顺口了。
                  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么说话,于是自我警惕,向我们阐述“爱你的敌人”的美德。只不过一遇上看不惯的家伙,她总是管不住自己,仍会以满腔怒火朝对方大吼:“去死吧你!”有时甚至不理会我们的制止,犯下差点让对方真的死去的暴行,这是母亲可怕的地方。她也是如此向我们阐述何谓“言行一致”的美德。
                  然而胆识过人的母亲,对打雷却是畏如蛇蝎。
                  一旦打雷母亲便坐立难安,竖起全身狸毛,颤抖着四处寻找藏身之处。若不钻进纠之森深处一具古色古香的蚊帐中,由我们兄弟紧搂着她,便无法平静。
                  每当听到雷声,我们四兄弟都会奔回母亲身边,像玩挤馒头游戏(注:儿童游戏的一种,适合四人以上游玩,大家背对背围成一圈,互相勾住手臂,以肩膀、背部推挤对方。游戏过程中能提升体温,盛行于秋冬。)似地全家挤在蚊帐里,每当闪电照亮四周,便感觉得到母亲身体发僵。当雷神大人威风凛凛地在天空奔腾,我们只能屏气敛息,静候它离去。
                  更令人担心的是,母亲只要听见雷声就会变回原形。
                  在出町一带名气响亮的黑衣王子,倘若在撞球时突然变成毛茸茸的狸猫,不管在人界还是狸猫一族,想必都会引发不小的骚动。


                  20楼2012-02-22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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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踩着自行车,迅如疾风地穿过东大路。街灯照耀着云层底端。
                    我猜么弟八成也正赶往出町柳,来到一路从冈崎流向此地的排水渠时,便改向左走。
                    夷川发电厂位处这条排水渠沿岸,水门前沉静的琵琶湖沐浴在斑斓的街灯下光滑如镜。白光下,对岸有个无比凄清的身影,那是致力于琵琶湖排水建设的北垣知事的铜像。我们昔日有位祖先,名叫下鸭铁太郎,听说他与北垣知事交谊深厚,彼此互称“铁棒”和“小国”。不过铁太郎是个大骗子,就连死后还假装活着长达半年,我看这件事绝大可能是唬人的吧。
                    我斜睨着水门,骑上排水渠上的小桥,目击了事件的现场。
                    桥中央一只小狸猫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看那屁股不住颤抖的窝囊样,我确信是么弟。桥的北侧,有只印度象大小的巨型招财猫嚣张跋扈地挡住去路,眼露凶光,瞪视着不住颤抖的么弟。
                    我可爱的么弟竟遭一只目中无人的招财猫欺负!
                    拔刀相助是做哥哥的责任,于是我大喊一声:“下鸭矢三郎前来领教!”那只招财猫大眼滚动,望向了我。我丢下自行车冲上前去,么弟马上死命往我臂弯里钻。我搂着蓬松柔软的么弟,昂然而立地瞪视那只招财猫。
                    “哎呀,原来是矢三郎来了。”
                    挡住去路的招财猫说完,咧嘴而笑。每当他笑着鼓起胸膛,脖子上的木牌便随之晃动,只见上头以寄席体字型(注:江户时代,商家为了吸引顾客,所使用的一种粗体字。常用于海报、传单与名牌。)写着“卷土重来”。
                    “咚。”一声巨响傅来。另一只巨大招财猫从天而降,降落在我背后。这只黑色招财猫在断我退路的同时,压垮了我的自行车。他的脖子上也挂着一张木牌,写着“樋口一叶”。
                    前门是“卷上重来”,后门是“樋口一叶”。连四个字是什么含意也不懂就这样挂在脖子上,把自己搞成蠢样十足的广告塔还洋洋得意,除了狸猫一族的傻瓜兄弟“金阁与银阁”,也没有别人了。他们喜欢奥妙的四字成语,并深信身上装饰成语很帅气,只可惜他们只知滥用,不仅含意。再说,“樋口一叶(注:日本知名小说家。)”根本就不是成语。
                    “矢三郎,你弟弟丢下工作擅自逃出工厂。”金阁洋洋得意地训起话来。“是你们开口拜托,我们才让他到工厂见习。光是这样,就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没想到他居然擅自丢下工作,这教谁受得了啊!”
                    “哥,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银阁在背后接话。“这教谁受得了啊!”
                    “能够无怨无尤完成自己的工作,才称得上独当一面。”从未完成过任何工作的金阁又说。“我本来不想插手,但下鸭一族的未来实在令人忧心啊。”
                    “哥,下鸭家全是一些不成材的半吊子。”正是如价包换的半吊子的银阁在一旁附和。
                    “就是说啊,次男是青蛙,三男是傻子,老么也只有这点程度。我们夷川家要是不加把劲,狸猫一族的未来可就一片黑暗了。”
                    “哥,有你在一定没问题,你可是明日之星。”
                    么弟吓得直发抖,连变身都忘了。我知道他一定是为了赶往母亲身边才离开工厂。么弟个性敏感,不善变身,只要稍受惊吓便会露出尾巴,因此被人取了一个不雅的绰号——“穿帮小子”。
                    “喂,银阁。樋口一叶可不是成语喔。”我说。
                    “骗谁啊,你以为你是成语博士吗?”银阁反驳。
                    “两位,樋口一叶可是人名。”我怜悯地说。“人名和成语可不一样。”
                    “哥,是这样吗?”银阁突然不安起来,向金阁确认。金阁昂然应道:
                    “别信他的鬼话。樋口一叶,是指一片沾湿的枯叶卡在雨樋(注:装在屋檐前,用来将雨水导向地面的细长水管。)的出口,这成语是用来形容秋天落寞的景致。我在书上读过。”
                    “不愧是哥哥,我猜也是这样。”
                    “像这种家伙根本不必理他。”
                    金阁踏步向前,重重地发出巨响。
                    “来吧,把那个小不点交出来,我们会好好地加以惩戒。我爹已经把他全权交由我们处理,让他明白工作得多么一丝不苟是我们的任务,我们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21楼2012-02-22 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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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踏进红玉老师的公寓,热得像在洗三温暖。杂物堆积如山,从窗外射进的阳光中满是飞舞的尘埃,光看就教人鼻头发痒。么弟打了个喷嚏,露出狸猫尾巴。
                      “原来是你们。”
                      红玉老师懒洋洋地打完招呼,又继续和他的访客交谈。狭窄的房间中央,红玉老师穿着泛黄内衣盘腿而坐,他对面坐着另一名老人。
                      那是岩屋山金光坊,也是天狗。
                      他转过头来,以不似天狗的和善口吻对我说:“原来是下鸭家的矢三郎。你长大了,看起来很威风呢。”他的黑框眼镜闪着白光,衬衫被汗水濡湿,脖子上垂着一条领带。
                      “傻瓜!狸猫长得威风有什么用。”红玉老师扇着扇子说道。“你对狸猫太好了,就是这样那些毛球才会拿翘。”
                      金光坊将岩屋山天狗的地位让给第二代接班,如今基于兴趣在大阪经营一家中古相机店。身为大天狗却着迷于相机,我记得红玉老师曾拿这事取笑他。金光坊说才刚到,打开放在榻榻米上的礼物包裹,招呼我们:“药师坊说不要,你们拿去吃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从大阪搭电车到京都二具是有辱天狗的名声啊。”
                      红玉老师不满地说,金光坊露出苦笑。
                      “这种大热天,你自己从大阪飞到京都看看,包准连脑浆都会煮沸。坐京阪电车凉快多了。”
                      “天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不过,我还真吓一跳呢。我到出町后,想见你一面,就飞到如意岳,没想到山里全是鞍马天狗,你竟然搬到了出町的商店街,这事太教我惊讶了。”
                      “我嫌麻烦,就把如意岳交给他们管理。”
                      “堂堂的如意岳药师坊,怎么能做这种事呢!”金光坊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小孩。
                      “我实在不喜欢鞍马那班人,个个白得像豆芽菜,看了就不舒服。”
                      约莫一年前,红玉老师在天狗的战争中一败涂地,结果被赶出如意岳。但老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始终坚称:“我只是请鞍马那班人代为管理”,逞强的模样实在教人同情。
                      “如果想赶走他们,可以请我家的第二代帮忙。”金光坊亲叨地说。“只要你开口,爱宕山也会帮忙的。虽然太郎坊和你不合,但他向来很讨厌鞍马那班人。”
                      “不用你们多管闲事。”
                      “搞定这件事之后,你也将如意岳让给第二代接手吧。”
                      “我和那个蠢材早就断绝关系了。”
                      听说红玉老师有个儿子,而且一点也看不出和老师有血缘关系,生得俊美无伦,人称“美男天狗”。然而经过漫长的岁月,和他有关的传闻经过添油加醋,全都又臭又长,真假难办。
                      很久很久以前,这个俊美的接班人与父亲反目成仇,父子俩大打一场,撼动了东山三十六峰。当时红玉老师还是威风凛凛的大天狗,他毫不留情地对儿子展开痛击。据说狮子会将自己的孩子推入深谷,不过老师是否是为了锻炼儿子才含泪挥动爱鞭,此事令人质疑。我看老师八成只是气昏了头,一时杀红了眼。
                      两人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年轻的接班人败得一蹋涂地,逃出京都。此后他辗转流浪于日本各地,甚至远渡英国,自那之后行踪成谜。也许他在抬头挺胸假扮绅士的过程中,完全融入了大英帝国的生活,就此错失归国的机会。
                      附带一提,听说两人大打出手的原因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

                      “如果第二代不回来,一切就不用提了。”
                      “他不可能回来的。”
                      红玉老师将手中扇子扇得呼呼作响,望着从窗户射进的炎热阳光,低语道:
                      “倒是有个人可以接我的位子。”
                      “你还有其他儿子吗?”
                      “不是儿子,是个还有待修行的女孩,我很看好她。”
                      我大吃一惊,全身狸毛直竖,跪着移身向前。
                      “老师,冒昧请问,您说的那位接班人难不成是弁天小姐?”
                      红玉老师颔首,我、么弟和金光坊三人不约而同长叹一声。
                      “这怎么行!”金光坊叹息地说。“她的本性太坏了。”
                      


                      26楼2012-02-22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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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小船停靠在浮台旁,弁天望了一眼缩在小船角落的小狸猫,摘下墨镜说:“哎呀,好可爱。是你弟弟吗?”
                        海滩伞旁凌乱地摆放着弁天中意的小型收音机、读到一半的文库本、吃得层掉满地的甜甜圈、望远镜、以及难得一见的特大瓶伪电气白兰。弁天将准备要吃的甜甜圈递给么弟,么弟忸忸怩伲吃将起来,不时噎着说不出话来。
                        “话说回来,你这模样看了就热,就不能变个清爽一点的模样吗?”
                        我板着脸盘腿而坐,指谪地说:“那你这件T恤又怎样?品味这么古怪,一点都不像你。”
                        弁天低头望着自己丰满的胸部。“这是夷川家的狸猫送我的。”
                        “是金阁、银阁吗?”
                        “没错,这瓶伪电气白兰也是。”
                        我向她说明今天来访的目的,弁天一面听一面啜饮着伪电气白兰。我提到去年纳凉船被金阁、银阁烧毁的事时,她还拍着白皙的大腿朗声大笑。
                        “昨天金闾、银阁来找我,还说你一定会来找我,他们希望我别插手狸猫之间的纷争,留下这件古怪的T恤和伪电气白兰。”
                        “好小气的贿赂。”
                        “没错。我要是想要,爱拿多少就拿多少。”
                        “那对傻瓜兄弟的思虑就是这般浅薄。”
                        弁天不怀好意地笑着。“你想要飞天房是吗?”
                        “想要得不得了。”
                        “怎么办好呢?可是借给你,我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弁天如此说道,双手抱膝坐成三角形,兴致勃勃地凝望外海。
                        我心想此事强迫不来,决定以退为进!“你今天在这里做什么?”
                        “等鲸鱼。”
                        “有这种东西吗?”
                        “不时会从远方冒出头来。”她指着外海说。“我今天一早醒来,突然很想拉拉看鲸鱼的尾鳍,就专程到这里等它们,可是它们偏偏不现身。”
                        “世事就是这样。”
                        我们天南地北闲聊着,陪她一起等鲸鱼。在她的劝进下,我喝起伪电气白兰。酒醉、天热,再加上浮台的摇晃,我的脑袋渐渐麻痹。

                        一艘小船从码头摇摇晃晃地划来,扇子店的源右卫门独自坐在船上。
                        弁天霍然起身,嫣然一笑。源右卫门老爷爷拜倒在地,献上一只小木箱,便匆匆返回。
                        “那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
                        木箱里的,是一把阖上的漂亮扇子。
                        正是那威名远播的风神雷神扇。昔日红玉老师总是将这把扇子揣在怀中,随心所欲操弄京都的天气。只要以风神那面用力一扇,便会刮起大风,以雷神那面使劲一挥,便会降下雷雨。红玉老师就是利用这把扇子,多次让不想出席的聚会就此“流会”。老师将这把扇子送给弁天,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轻率之举。
                        “我请源右卫门先生替我修扇子,上个月你模仿那须与一将它射出一个大洞,你忘了吗?”
                        “过去的事,我是不回头看的。”
                        “你这狸猫可真糟糕,真该好好反省。”
                        弁天从木箱取出扇子,敞开它。
                        以金粉装饰的扇面在盛夏艳阳的照耀下闪闪生辉。她喜孜孜地笑着,像在跳舞般转动着扇子,但弁天应该不是想跳舞。只见她注视着外海,高高举起风神雷神扇,她用力一挥,瞬时卷起一阵强风,白色的水烟陀螺般朝天际旋绕而去。
                        整片天空突然乌云密布。
                        宛如转动巨大石臼的隆隆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银色闪电闪过天空,照亮耸立海上的钟楼。豆大的雨点打向海面,眼前辽阔的大海泛起铅色,波浪起伏。
                        “难得的好天气就这么没了。”弁天在雨中愉快地说。“我决定了。既然你都开口拜托了,就将飞天房借你一用吧。”
                        “感激不尽。”
                        “不过要是飞天房像这把扇子一样毁了,该怎么办?”弁天蹙眉问道。“你的粗暴可是出了名的。”
                        “我定会好好珍惜。”
                        “有了!”弁天舒颜展眉,开心击掌。“正好有人请我安排余兴节目,要是你弄坏飞天房,就请你到星期五俱乐部表演助兴吧。要是你的表演太无聊,就把你煮成狸猫锅。”
                        “我可一点都不好吃。”
                        “那没关系,我很喜欢你,喜欢得想要吃掉你。”
                        说到吃,就连有百年交情的知己也下得了口,这正是弁天。被初恋对象吞进肚里,这样的死法倒挺有意思的,不过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空中响起一阵响亮的雷鸣,么弟像被压扁似地厉声惨叫。
                        “啊,你看。”弁天手持望远镜,像海盗船长般瞪着外海。
                        起伏的波浪间,一个黝黑巨物出没在海面上,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小岛。想必那就是鲸鱼。
                        弁天挺身脱去衣物,瞬时一丝不挂,她面朝远方波浪间忽隐忽现的鲸鱼,像天狗般优雅地纵身一跃,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在乌云低垂闪电交错的海上,飞向那头黝黑的大鲸。就在巨大的尾鳍即将潜入海中的那一刻,弁天一把抓住,只见她使劲飞向空中,似乎打算将鲸鱼拉出海面。
                        我欣赏着弁天与鲸鱼在外海的这场对决。
                        “啵!”身后传来像是布丁倒进盘中时的声响,转头一看,胆小的么弟竟将肚子里的甜甜圈吐了一地。么弟全身狸毛被雨淋湿,只见他随波摇晃,一脸恍惚地望着自己的呕吐物。
                        我抱起颤抖的么弟,等候弁天归来。
                        她清亮的天狗笑声,在荒凉昏暗的海面上翻腾。
                        


                        29楼2012-02-22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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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和弁天约在四条乌丸的某座大楼屋顶,借取飞天房。
                          飞天房大约四张榻榻米大,房内附有壁龛,四面设有可爱的圆形栏杆窗的土墙,以及和室拉门。房里除了弁天使用的小衣柜,别无他物。打开拉门,外头是环绕茶室的外廊。飞行时可以坐在那里,摇晃着双脚享受夜风,欣赏夜景。还有扇窄小的木板门,只可惜我们不是天狗,无法从那里进出。因为木板门外没有外廊,飞行时要是一脚踏出去,可会直接坠入眼前的夜景。
                          房间中央设有一座火炉,里头有个状似肮脏镜饼(注:新年时供奉神明的祭品,由大小两个圆形扁平糕饼重叠而成。)的锅炉引擎。附带一提,这锅炉不光能让飞天房浮在空中,还能用来煮开水,相当方便。
                          弁天在角落的小衣柜粗鲁翻找,随手拨开看似价格不菲的皮包或宝石,取出一瓶红玉波特酒。
                          “看好喽,就是这样启动。”
                          弁天将红酒倒进锅炉。伴随着卡啦卡啦的声响,飞天房飘浮起来。
                          闪烁的闹街灯火来到脚下,我们享受着这片刻的夜空漫步。
                          不久,她交由我和么弟操纵,并再三叮咛:“好好开,别弄坏哦。”说完她便推开木板门,飞向夜空。想必是享受奢靡的夜生活去了吧。

                          我和么弟意气风发地操纵飞天房,飞越夜空。
                          我们抱着衣锦还乡的心情回到纠之森,不料大哥竟冷言冷语地说:“要坐这玩意儿欣赏五山送火?太难看了吧!”八成是不能由他主导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母亲说:“挺不错的呀!”和么弟愉快地在榻榻米上四处打滚。
                          五山送火前夕,我们忙着将弁天的飞天房改造成万福丸二代,以抹布擦拭每个角落,在外廊摆上多盏方形座灯,绑上以金银丝线装饰的彩带球,并准备宴会上的佳肴美酒及祭拜祖先的供品。趁着忙禄的空档,我和么弟把红玉波特酒倒进锅炉引擎闹着玩,让飞天房腾空浮起,结果挨了不小心从外廊跌落地面的大哥一顿臭骂。
                          “夷川那班人今年也会派出豪华的纳凉船吧?”母亲将方形座灯排在外廊上,如此说道。
                          “应该吧。”大哥一脸严肃地说。“金阁、银阁这次要是敢再放火,我绝不善罢甘休。上回一定是叔叔在背后指使的。”
                          夷川家的大当家夷川早云,是父亲的弟弟,也是送金阁和银阁来到这世上的罪魁祸首。他向来痛恨下鸭家,逮到机会便使出迂回的奸计整我们。
                          “希望别惹出什么麻烦才好。”母亲叹了口气说。
                          五山送火的前一天傍晚,我去邀请红玉老师。我决定遵照金光坊的请托,邀请老师与我们共乘纳凉船。
                          “你要老朽搭你们这些毛球的便船欣赏五山送火?”老师的嘴歪成倒V字形。“你还真好意思开口呢。”
                          “家母会准备散寿司款待您。”
                          “吃狸猫做的寿司会被毛球噎死的。”
                          “如果您肯赏光,明晚七点请栘驾纠之森。”
                          “我记得的话也许会去,也或许不会去。你们就等着吧,别期望太高。”
                          我想红玉老师应该会来,就这么回去向母亲覆命。

                          夏天漫长的白日将尽,东山对面已经暗下来了。
                          人潮众集在鸭川沿岸,争相一睹大文字的风采,喧闹人声一路传到了纠之森。飞天房内酒宴已经备妥,外廊上的方形座灯点燃了,就只等在锅炉注入红酒。然而,红玉老师迟迟不现身。
                          我们望眼欲穿,佳肴摆满房内却无法尽情品尝。大哥变身成布袋和尚坐在飞天房中央,宛如果冻般的圆肚频频颤动。
                          先父在五山送火之夜总会变身成布袋和尚,缘由虽不清楚,但已成了规炬。大哥仿效父亲变身布袋和尚,还命我们变身成七福神,不过狸猫个性生来别扭,若是有人强逼自己变身,我们偏不想照办。于是我变身成平常的委靡大学生,么弟因为变身能力太差,索性不变身;母亲则是坚持变身成偏爱的宝冢美男子。谁都不肯照大哥的意思做。陷入孤立窘境的大哥气得圆肚发颤,只能抓扯房内榻榻米的蔺草泄愤。
                          我盘腿坐在外廊,等候恩师。
                          不久,红玉老师挥动着拐杖穿过树丛而来。
                          一路上,老师不时停步,时而仰望树梢,时而撕碎杂草。明明早就看到我们,他却刻意佯装没发现,好装作是凑巧路过此地,而不是赴狸猫的约。
                          “啊,这不是矢三郎吗?你在这里做什么?”红玉老师停下脚步,向我唤道。
                          “哎呀,这不是老师吗?真是巧遇。您来散步吗?”
                          “是啊,难得今宵如此凉爽宜人。”
                          “那真是太好了。老师,您知道今晚是五山送火之夜吗?”
                          “噢,是这样吗?”
                          “您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搭上向您借来的飞天房,在天上欣赏五山送火呢。如果您没急事,可否赏个光呢?我们备有一些浊酒粗食。”
                          “啊,经这么一提,你好像跟我提过这件事。”红玉老师眉头微蹙,故做沉思貌。他点着头,装作勉为其难地说:“我正想休息一下,稍坐一会儿倒是无妨。”
                          我们看穿彼此的心思,一搭一唱表演完毕后,红玉老师爬上外廊,走进飞天房,盘腿坐在上座。老师看到变身成布袋和尚的大哥,惊讶地问:“你是矢一郎吧,干嘛扮成这副模样?”
                          “药师坊老师,今晚百无禁忌。我偶尔也会玩乐的。”大哥略显不悦地应道。
                          么弟捧着红玉波特酒来到房间中央。红玉老师以为可畅饮一番,却见么弟将酒倒进锅炉,吓得瞠目结舌。
                          “啊,喂锅炉喝也太可惜了!”
                          老师难过地沉声呻吟。下一秒,飞天房腾空浮起,树叶窸窣与枝桠断折的声响传来,不一会儿工夫我们已摇摇晃晃地来到森林上空。
                          打开和室拉门一看,大文字就在东方。
                          “老师,那里是如意岳呢。您看到大文字了吗?”
                          老师意兴阑珊地望了一眼。
                          “看到了,当然看到了。”


                          30楼2012-02-22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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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阵阵清风徐来,今晚天空相当平静。
                            我们继续往上攀升,顺着风飞往御灵神社一带。
                            坐在外廊吹着晚风,俯瞰眼下的世界,只见市街没入渐显深沉的夜色,万家灯火逐一浮现。不久,在品亮灿然的街灯中,一个又一个的灯火直升天上,远远就知道那也是前来欣赏五山送火的飞天纳凉船。北山方位有两艘,京都皇宫上方有一艘,瓜生山到狸谷山不动院一带也飘浮着几艘,每艘船都绽放着迷蒙的灯火,在夜空中摇曳,远远便感受得到船上的热闹气氛。
                            我们决定在篝火点燃前先展开宴会,享用母亲做的寿司,畅饮美酒。散寿司风味绝佳,难得老师也吃得一口接一口,但他对把红酒倒进锅炉一事似乎颇为不满,始终牢骚满腹。
                            么弟拿着弹珠汽水的瓶子,开心地在外廊游荡。
                            “别走太出去,小心摔下去。”母亲提醒。
                            不久么弟大喊:“夷川家的人来了!”我和大哥也出去外廊。
                            一艘外形似蒸气船、附有两个外轮的纳凉船从南方飞来,甲板和帆柱都挂满了灯饰,五光十色的活像是棵圣诞树,华丽无比。甲板上还摆有许多桌椅,宛如一座飞天的啤酒屋。
                            “你们看,是早云。”大哥说。
                            可恶的叔叔夷川早云也变身成布袋和街,肥胖的身躯目中无人地盘腿坐在船首。他毕竟经验老道,扮起布袋和尚入木三分,不是大哥不入流的变身术所能比拟。
                            帆柱上以巨大的电子告示板取代帆幔,打上“夷川早云”四个桃红大字,品味低俗。四周还吊满了写有“夷川”的红灯笼。
                            叔叔身旁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笑脸阴沉的惠比寿,想必是金阁与银阁吧。他们俩双臂盘胸,昂然而立,傲慢地望着我们。
                            来到距我们五十公尺处,夷川家打横停下船。
                            八成是看我们的飞天房只有四张榻榻米大小,想嘲弄一番。只见他们故意闪烁灯饰,在我们面前大肆喧哗、饮酒作乐。大瓶的伪电气白兰陆续被运往甲板,怪兽等级的伊势大龙虾、结婚蛋糕般气派的糕点、坐垫大的肉包,摆满了甲板。
                            我们见对方似乎不打算节外生枝,便继续进行我方的酒宴。
                            没过多久,我察觉有人停在外廊,抬头一看,原来是岩屋山金光坊乘着夜风驾临,手里还拎着酒壶。他看到红玉老师,便轻声打了招呼。老师板着张臭脸,冷淡地应道:“你也来啦。”金光坊低头向我们行了一礼,说道:“打扰了。”然后便坐下与红玉老师对饮。
                            待酒酣耳热,我们来到外廊排成一列,望向大文字。只见“大”字篝火已经点燃,底下的市街传来人们的欢呼声。
                            红玉老师独自站在门槛上,不加入我们。
                            “真是无聊。从底下往山上看,不过尔尔。”老师低语。
                            金光坊从外廊转头问他:“你不想回山上去吗?”
                            “我无所谓。现在回去,只会徒增麻烦。”
                            老师双手揣在怀中,望着昔日受他管辖的大文字山。

                            妙法、舟形、左大文字、鸟居——欣赏完送火仪式后,我们在摇晃的飞天房内继续举行酒宴,聊起我父亲下鸭总一郎。
                            难得红玉老师会趁着醉意谈起父亲,我们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我父亲与红玉老师过去交谊甚笃,他曾为了老师干出震惊鞍马天狗之举,这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们的骄傲。
                            “总一郎大有可为。”红玉老师说。“他当狸猫太可惜了。”
                            我们缅怀父亲的过往事迹,飞天房内弥漫着祥和气氛,相较之下,停靠在一旁的夷家川的纳凉船喧闹无比,铜管乐队热闹的演奏倒还好,但一直有人燃放烟火,实在恼人。
                            我们来到外廊察看,只见一群兴高采烈的狸猫胡乱挥舞着烟火筒,危险至极。喧闹中,一名身穿浴衣的美艳女子与夷川早云相对而坐,捧着大瓶的伪电气白兰直接以口就瓶,大口畅饮。那女子正是弁天。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目睹这名绝世美女,我不禁惊呼出声:“弁天小姐在那艘船上。”红玉老师闻言,对我父亲的追思登时烟消云散。理应在他身边的弁天竟在隔壁船上,令老师懊恼无比,几欲将茶碗给咬碎。“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到我身边来?”老师的问题令我们穷于回答。
                            


                            31楼2012-02-22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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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川家燃放烟火的爆裂声逐渐靠近,白烟顺着夜风飘来。母亲被烟味给呛着,心里老大不高兴。每当烟火炸开,外廊便明亮如昼,对方似乎是故意正对着我们燃放,不久飞天房置身于浓烟之中,我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楚。么弟频频咳嗽,红玉老师垮着脸喝酒,母亲则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实在太过分了,我去向叔叔抗议。”
                              大哥起身走向外廊,这时忽听一声轰隆巨响。
                              大哥的惨叫声传来,外廊窜起火舌。
                              布袋和尚背着起火的布袋冲进房内,现场一阵哗然。
                              原来是烟火击中方形座灯,起火燃烧,大哥愣在当场,身后的布袋因此受火势波及。不善危机处理的大哥登时方寸大乱,拿起放在壁龛的灭火器四处挥舞,还在房间里就拔开保险栓。结果虽然顺利扑灭火苗,但飞天房内已满是粉末。
                              “吵死人了!”红玉老师厉声怒吼。
                              我赶往外廊,扑灭着火的座灯。从夷川家的纳凉船,传来看好戏的欢呼声。
                              烟雾中,我发现有人影晃动,原来是母亲捧着一个汽油桶大的烟火走了出来,大哥正极力阻拦她。
                              “妈,你要忍住啊。”大哥说。“我们不能出手,这样会惹来很多麻烦……”
                              “哇!他们老是这样欺负人!”
                              母亲猛犬般低吼着。我望了望烧焦的外廊,将从旁劝阻的大哥推回房内,和母亲一同抱着巨大的烟火筒。
                              “就瞄准中间,一定要准确命中!”母亲说。
                              正当我们瞄准甲板,与夷川早云对饮的弁天发现了我们的企图。她将一瓶伪电气白兰抱在胸前,翻身飞往帆柱顶端。目中无人的早云死气沉沉的一双眼瞪向我们,他身旁的金阁、银阁站起身来大呼小叫。
                              “不可以,要忍耐!要忍住啊!”大哥不断喊着。
                              母亲和我大吼一声:“去死吧你!”
                              我们的巨炮喷发出火焰。

                              宛如汽油桶的烟火筒发射出全力一击,命中夷川家热闹的宴席。
                              席间一阵哗然,慌乱之中对方的烟火纷纷射偏,使得情况雪上加霜。一片混乱中,伪电气白兰的酒瓶打破了,摆满一地的佳肴被踢飞,伊势龙虾和巨大肉包自光辉耀眼的纳凉船撒落底下的市街。
                              弁天坐在帆柱顶端,兴致盎然地欣赏甲板上四处飞窜的烟火。
                              金阁与银阁在甲板上奔波,对手下一一下达指令,不久夷川家的纳凉船不断发射着烟火,以惊人的速度朝我方逼近。
                              大哥眼看事态失去控制,索性加入战局,把准备在宴会最后燃放的烟火拿来还击。夷川家的炮火射破飞天房的拉门,撞倒方形座灯;每当有地方着火,么弟便挥动着灭火器救火。
                              就时在甲板上东奔西跑的夷川家逼近眼前之际,我们的烟火已经用完。母亲索性抄起空酒瓶和红玉老师的拐杖,全扔了过去。
                              “我们该撤退了。”正当我向大哥如此提议,几把附铁链的嫌刀突然飞来,就刺在外廊上。
                              “危险!被刺中的话会没命的!”
                              母亲大叫,甲板上的早云与金阁、银阁两兄弟兀自冷笑。
                              敌方拉扯铁链,飞天房渐渐被拉向夷川家的纳凉船。
                              “对方人少!把他们拖过来,打垮他们!”金阁探出身子放声喊道。
                              这时,一个铁爪般的庞然大物伸出甲板,试图将飞天房强拉过去,铁链摩擦的巨响传来。
                              我昂然伫立在燃烧的拉门旁,望着帆柱上的弁天。只见她将伪电气白兰的空瓶随手一抛,对我嫣然一笑,还使了个眼色,指示着飞天房,并做出拉开抽屉的动作。
                              这是什么意思?
                              我回头望向茶室。
                              只见母亲在房里四处找寻还击用的烟火,最后锁定弁天放在角落的小衣柜,她将里头的东西全往外扔,尖声大叫。
                              “净是没用的东西!”
                              母亲扔出的物品中有一把眼熟的扇子。
                              我捡起扇子。不用细看我也知道,那是风神雷神扇。


                              32楼2012-02-22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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