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岁游禾水，友人彭司理出其家藏《西园先生诗集》，授余曰：“此吾之世父，昔尝与子之叔父司成公齐名者也，幸为删其不可传者，存其可传者。”已而，又以曰：“子删之而不为之序以表章之，犹恐其无传也。”后余归，数邮书以请。今年之春，则又自禾水遣使者来请。岂先生之诗果待余之序而传耶？
余幼时，从叔父司成公习闻先生诗名。及稍长，知为诗，而司成公没，先生之诗无从数见。间得一二首读之，窃疑其浮或率，既而伏思曰：“先生之诗岂其浮或率者欤？必余之见有未至也。”尝欲就质于先生，属兵乱，彼此适四方，不果。迨其既定而归，而先生没矣，则终无从质之。而向十年间，所为积疑而思，而不敢必其尽然者，终无以释然也。客岁幸从司理处读其全集，乃悟曰：“先生之诗，早年学杜甫，其苍茫雄郁者，得甫之精者也，失则浮尔；
晚而学白居易，其广大犹夷者，得居易之真者也，失则率尔。”余不揣为之删其浮者率者，存其苍茫而雄郁，广大而夷犹者，先生之诗虽名世可也，岂其犹浮或率者哉！
当先生与司成公并起，一时号为侯、彭。两公既没，余举以问世，则十人中犹有三四人知司成公者，先生既杳无一人知之者矣。夫世之知司成公者，非真能知其诗也，以其官位照映后先尔。先生仕仅别驾，故身没而名不彰。余自越抵吴，极称于曹太仆溶、吴学士伟业，而后东南之士，因二公而问西园先生。然则士无藉而成名者，虽同世，犹须人表章之，而况其传后耶！虽余与先生居在百里之近，犹且始而积疑，求尽见其着述而不可得，而况四海古今之寥廓，贤人君子之势不相接者耶!
呜呼！世之为文章考，不幸遭兵火散佚。而又家无贤子弟如司理者为之收藏而编集焉以俟知者之论定，乃卒以湮灭而无闻也，可叹也夫！
顺治甲午上已日同郡后学侯方域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