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时分,过府欢宴的宾客尽数散去。天空中的云彩如薄雾般环绕在朗月周围,衬得月色越发迷离。
内院的茶堂里,日间身着白衣的男子早已换上一件湖水色印秋海棠小袖,裸露出的肌肤莹润洁白。端坐着为对面的肥扑扑的贵客布茶。
这位肥扑扑的贵客正是昼时席间的那位大纳言,初秋天气多变,白日里艳阳似火,一到夜间温度降下来便要下霜。俊秀男子命莲舟将卷起的竹帘放下来,遮挡住窗外正浓的月色,肥硕的身躯微微哆嗦着,一身横肉随之颤动。脸上却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
阑珊男子坐回木塌,不易察觉的皱起眉头。淡淡道;
“大纳言深夜屈尊留宿此鄙陋之所,向来有要事见赐?”
大纳言闻声连忙稳住身体,斟酌着言辞。
“年来渴慕君荣,恋慕之情充塞胸怀,无日或减....”
男子拈玩着素陶碗忽然一顿,茶水洒出来,从梨木小方桌上流淌下来。窥见男子不耐的神色,忙改词换令。
“尊贤弟随不随吾等一殿为臣,平日素仰君之雅名,只恨不能与君公话经纶,品茶修道,心中怅恨非常..”
茶师的颜色越发不善,大纳言值得硬着头皮开口。
“吾主近年来嗜爱茶道,如今更是久居茶庵,吾等日日在清凉殿等候,依旧无缘面见主上,贤弟茶艺出群,常伴君主身侧,可否请贤弟为我等劝谏主上.....”
茶师闻言,轻轻挑了挑眉角,大纳言小心翼翼的窥测着男子的神情,身上阴寒阵阵,额角却有汗珠渗出,见茶师没有反应便取出罗帕来细细擦拭。
一直缄默不语的茶师抬起头来,清冷的神色一凛。
“大纳言忠心奉主真是让悠哉好生惭愧,区区茶师得蒙圣眷实属偶然。今日主上贵体不适故在内殿修养,不知大人从何处听说是在茶庵奉茶的来着?”
大纳言闻言惊慌的放下罗帕,像是确认般的哆嗦着开口。
“怎地这般大事吾等未有耳闻?”
悠哉抬了抬眼镜,用干净的手指捏起早上采的细嫩茶叶放在琉璃晚里捣成细末,嫩芽上的露珠尚未干涸,沾在修长的手指上晶莹剔透。
“今日为琐事烦恼,有些疲惫便吩咐下来了,向来是怕闲杂人等打扰,饶了静修的清净。”
眉间依旧是清冷的神色,语气却轻描淡写的如闲话家常。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年大纳言不禁暗自心惊。传闻他极得荣宠,主上对他言听计从,现下看来,虽然言过其实但也非空穴来风。
大纳言依旧扭扭捏捏赖在茶室里不肯离去,悠哉的唇边扬起一抹狡狯的微笑。
“大纳言有事禀明大将军?”局促不安的大纳言直觉口干舌燥,身上如贴着层冰霜般寒冷,顾不得理解抓起茶碗喝了一口。
“尊贤弟聪慧过人,既然不变惊扰了主上清休可否请贤弟代为禀告?....”
话未说完便被悠哉截过;
“吾等奉茶之人从前朝便不得涉及政务,想来大纳言也听闻家宗千立休的事情,有此前鉴,悠哉贸然禀奏恐落殿上之人诟病,我爱惜生命,岂敢造次。”
大纳言听得心惊胆颤,诚惶诚恐的看着茶师将茶末子倒进一旁的茶碗里。
“不过,显来是有要紧的事情呢”悠哉抬起眼睛看了看大纳言。
“确实要紧得很...”连忙叙述起来。“三殿下刚元服不久便差人在出云寺为大将军立了祠堂,现下不知怎的传到了源氏雪乃殿下耳中去了,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三殿下要...要”说到这里便避讳的吞吐起来,见他言辞闪烁,悠哉斜着眼睛问道
“说什么呀”
“说三殿下有意提前继承幕府呢”
语气带着隐晦不安的异动,悠哉看着把整个肥硕身躯靠过来的大纳言冷了冷神色。
“这种没准的事儿还是不要惊扰了将军的好,听说大人今日多次游走于肥后一代,难道是为了雪乃将军修建府邸的事情奔波繁忙。”
不想自己的行踪怎会被眼前超凡脱俗的少年茶师洞悉,大纳言惊出了一身冷汗,贴在后背上,夜风拂过。像是要掀掉一层皮肉般。
大纳言见无话可说便屈身退去,离开时悠哉看到适才他做过的目塌上一片汗渍,嫌恶的召来莲舟将木塌拿了出去。
窗外月明星稀,环绕在月亮周围的云雾散去,露出清冷的光辉。悠哉看了看树梢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抿唇微笑。夜风吹过,树叶发出琐碎的声响,阴影处穿着淡紫色衣衫的男子走出来。干净的脸庞稚气未退,在月色下显得朦胧。
“既然不想帮,何必吓唬人家?”
温柔的声音萦绕着庭院,偶尔有几片红枫落下来,悠悠的飘洒在半空中。
“既然无疑继承何必故作姿态引人发难?”
悠哉坐在庭院里的石阶上,手里捧着一盏清茶,有淡淡的清香伴随着白雾自杯里涌出来,不多时,便是满园生香。
身着紫衣的少男抿唇,纤细的眉眼凝结出清澈的神色。听到悠哉的反问有些委屈的抱怨起来。
“你还真是刻薄,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落井下石”
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少年,悠哉揉了揉眉头,将细瓷茶杯放在石阶上。
“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就不怕别人发现么,阿翔你不是小孩子了凡事注意分寸”
听着素来以淡薄清冷著称的茶师此时像母亲一样唠叨,翔不禁笑出声来。
树梢的影子轻轻摇晃,翔随即收起笑容。
月光盈白,依稀可见暗卫黑色的衣裾从枝桠间若隐若现。疏离而礼貌的声调合着略显稚嫩的声线子唇间溢出。
“打扰了悠哉先生这么长时间,我还真是过意不去”
顺着翔的目光看去。悠哉会意的站起身来向紫衣少年行礼,谦卑的姿态配上清冷的面孔又说不出的美感。
“三殿下走好,恕不远送”
紫色的衣角逶迤穿过回廊,消失在夜色里。
悠哉冷淡而意味深长的声音随之一并消散在不时吹拂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