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同根树，相抱生》(虐文)BY：素笺一字曰之澈

[一]
不算偏僻也不算繁华的路段，一幢年久失修的居民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两室一厅，在韩庚看来，仅仅是住了十八年的称不上家的地方。冬至日，风凛冽，韩庚裹了裹衣领，狠狠吸了口气才压抑下内心的烦闷。虽然很不愿意看到那人，可他还是低了头走进楼洞。
“庚，你回来了。”白皙纤弱的男生听到开门声，匆匆放下手里的炒勺，快步走至玄关，接过韩庚脱下的黑色的大衣，“等会过来吃饭，马上就好。”
说罢微仰了头望向韩庚，小小的脸盘，醒目的五官，唇角微勾，目光清浅不带什么温度，却是他所能表现的最喜悦的样子了。
韩庚厌烦地撇过头，“等会端我屋里吧。”
希澈有些无措地咬唇，“可是…我做了饺子，今天冬至…所以想叫你回来一起吃一顿饭丵。”
韩庚望了眼厨房里冒着腾腾热气的锅子，忽然想起这人绝妙的手艺，有了动摇，低低叹了口气，“算了，一起吃吧。”
闻言，希澈绽了个清美的笑容，可惜韩庚早已转过头去，没有看到。
饭桌上一如往常的沉默。希澈做了三菜一汤，统统摆在韩庚面前。又用小碟浅浅地盛了山西陈醋，也放到韩庚面前。韩庚吃饺子喜欢蘸醋，这点跟爸爸很像呢。希澈暗暗想到。提起爸爸，他常年少有情绪变动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哀伤。韩庚看不到，幸好，他看到了也只会觉得希澈假惺惺，更加心烦而已。
与希澈相处的大多时日总是这样沉默。起初，是韩庚对着活在封闭世界里的哥哥自说自话，后来，是希澈努力想要拉近两人距离，韩庚却转了身走得更远。
是的，他们俩是兄弟。
希澈一岁左右的时候被查出患有自闭症。自闭症几乎是不可治愈的。父母担心在他们百年之后独留无法照顾自己的希澈在人世受苦，于是立马造人，来年春天，就有了个弟弟，韩庚。
可以说，韩庚的出生完全是因为希澈。他从一出生，就背负上了如此沉重的负担和责任，以弟弟的身份照顾和守护异于常人的哥哥。
“我吃完了。”韩庚随意敷衍一句，便放下筷子，走进了自己卧室。
父母出事之前他一直跟希澈住一个房间。父母走后，希澈便搬去了清冷的主卧，把房间留给了他。
韩庚回房，收拾了一下换洗的衣物，背好书包，再度走了出来。
希澈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饺子，忽然看到韩庚出来，有些诧异，匆忙把一整个饺子塞到嘴里，却不小心被噎到，咳了起来。
韩庚看着哥哥咳得厉害，也不动身帮扶，却停住了要离开的脚步。
“庚…咳咳…这就走了么…咳……不留下来…过周末么？”
韩庚远远地盯住希澈的眼睛。那双平日里清淡的眼因着猛烈的咳意而微红了眼角，染上一丝妩媚。眼里却只是寻常的清平，并无韩庚所欲见的一丝留恋。
韩庚发觉了自己心底隐隐的期待，厌烦尤甚，大力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希澈扶着桌角，望着被狠狠阖上的门，垂下了眼睛。

[二]
周末的学校冷冷清清的，只剩了零落的高三生留校复习。
韩庚被女朋友妮妮挽着，刚出校门，就看到了等在一旁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韩庚转了身欲走，妮妮却忽然拉住韩庚，“庚，快看，那不是你哥吗？”纤纤食指所指处，正是穿着厚厚的灰色羽绒衣的希澈。
希澈也看到了韩庚，于是迎面跑上来。
“庚，昨天的饺子你没有吃多少，剩下的我给你热了热带来了。”希澈看了韩庚身边的女孩一眼，没什么起伏的说道，“这是你女朋友吗？喜欢吃饺子么？正好，两个人一起吃吧。”说罢，把怀里的保温桶递了上去。
韩庚低头看了看粉红色的保温桶，这还是小时候希澈住院不肯吃饭妈妈带他去挑的，之后妈妈便顿顿在家做了给希澈送去医院吃。粉色是希澈喜欢的颜色。小时候爸妈对希澈，疼宠到溺爱的地步，对他，却苛责到近乎冷酷。他始终记得，有一次自己也想给希澈送饭，于是踩了椅子去够放在柜顶的保温桶，被妈妈发现，以为自己要捣乱，于是狠狠地骂了一顿。他站在椅子上垂着眼挨训，心里溢满了无处可诉的委屈。从小到大，希澈不知抢走了多少本该属于他的疼爱和关注，又不知霸占了多少他独处的时光。
而此刻，希澈专属的保温桶正被那人双手捧了，递到自己面前。
自己，如何能笑纳？
希澈不知韩庚心里所想，只是静静地等他接过去。
韩庚忽然很想撕开他脸上这层终年不变的面具，他唇角一勾，冷冷说道，“拿回去吧，以前不跟你说是怕你伤心，哪知道你这么不会看人眼色。你做的饭难吃死了，还回回巴巴地做了送我面前来。哼，今天说过希望你记得，以后别再拿这种狗都不吃的东西喂我。”说罢，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他的反映。
闻言，希澈冻红了的手指几不可见的颤了一下，低了头轻轻应了声“好”，把保温桶再度抱回怀里，“那，庚，我先回去了。学习别太累，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打电话。”说罢，转身，顶着寒风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韩庚的学校偏远，公交车不经过。希澈为了省下打车费，坐公车到最近的一站地，又徒步行了十里路来到韩庚的学校。他怕打扰韩庚自习，于是不敢打电话给他，想他出来吃饭必然要去食堂，于是静静地在寒风里等了两小时。
从出家门起，他就一直把保温桶紧紧抱在怀里，却仍未将这满满的心意送到那人怀里。走得远了，他终于低下头把脸颊贴在保温桶上，然后微笑，比他的脸还要温热呢。忽然，有更加温热的液体要涌出眼角，希澈猛力地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控制不住，低了身下去，轻轻啜泣起来。
“庚……”
纵然他自闭，他也会疼也会冷。
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庚?”妮妮在韩庚脸前挥了挥小手，“看什么呢？你哥都走远啦。你也真是，有人给送饭还不吃，非要吃食堂难吃得噎死人的饭丵。”
韩庚收回目光，看了看身边娇俏可人的女友，忽然大力把人揽入怀里，紧紧地抱住。
“庚……”妮妮红了脸，这可是在校门口啊。一向冷漠被动的韩庚竟然主动拥抱她……
她含羞轻轻地伸手回抱了韩庚，却不知韩庚此时正紧咬着牙关，莫名心痛得厉害。
“你…又瘦了…”
“是吗？哼，原来你也像那些男生似的，只关心人家身材啊！”妮妮小声地故作埋怨，却抑制不住甜蜜的感觉。
寒风凛冽，身着校服的少男少女相拥着伫立在一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美好似漫画吧

[三]
希澈出门采购，虽然小区附近有个便利店，但是需要买的东西太多，于是他乘上公交花了近一小时进了市区。家里已经没有菜了，平时自己一个人都是凑合着吃面包泡面，只有韩庚偶尔回来的时候才会吃得丰盛而隆重。希澈看着手上的购物清单，一条条地划去不是那么必须的消费品，犹豫了很久，把最后的“围巾2条”的2划掉，改成了1。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多花点钱买一条品牌围巾了。虽然韩庚从来不说，但希澈知道他的穿戴总是很讲究的。况且，自己不是在家就是在学校里，极少出门，其实并没有那么需要围巾。
爸妈离开的突然而迅疾，除了现在住着的这处房产，并没有留下多少资产。希澈不足月而生，身体羸弱，医院几乎就成了他的第二个家，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钱砸在了医院里。他又因着儿时的自闭症而需要上特殊的学校，进行特殊的学习，这笔花销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也是极昂贵的。自小，父母便未曾在这两个方面亏待了希澈，即使他们节衣缩食，甚至是减少了韩庚许多应得的童年乐趣，都要满足希澈的任何需要。希澈记得，初三那年，因为自闭症突然奇迹般地痊愈，他复习了一月便与韩庚一同考上了全市最好的公立中学。不必再去特殊学校学习，花销一下子少了不少。那年，他和韩庚第一次拿到压岁钱。他自知这些年亏欠了弟弟不少，于是偷偷地把自己的压岁钱一起塞进了韩庚的红包里。可是，大年夜，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着桌子吃饭时，韩庚忽然从房间里出来，冷冷地把红包扔在了饭桌上，说不要以为亏欠他的只有钱而已，然后转头离开。希澈看着弟弟离开的身影，默默地收起红包。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受伤的父母，又该怎么劝慰不懂事的弟弟。他习惯了看着弟弟的背影，那一次，却觉得格外的疼。他那一刻无比地希望，自己仍旧活在自闭的世界里，无知无惧，无悲无喜，该多好。
希澈知道韩庚内心对他的埋怨，所以办完爸妈的丧事，他便主动退学，留韩庚一个人上学。因为希澈从前的病，家里很少跟亲人来往，父母出了事，叔伯姨舅只是来走了个过场，便自顾自的安稳生活。他们不是不同情剩下的两个孩子，只是这份同情还不足以让他们担负起两人往后的学习、生活费用，只因着这微薄的怜悯心给希澈安排了个在大学当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尽管工资微薄，对于身体羸弱干不了重活累活的希澈来说，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那时候希澈已然成年，从法理上讲，他们的做法几乎无可厚非。长年的自闭养成了希澈冷淡的性子，似早早堪透这世情淡、人情薄的境遇，并未表现出一丝的伤心。韩庚就不一样了，失去双亲的悲痛，亲人背离的疼伤，让他突然变成一头受伤的幼狮，世界一瞬间满目疮痍。所以那时候，那个迷茫的孩子才会紧抱了哥哥瘦弱的身体，汲取生命里剩余的温暖，维以不永伤吧。思及过往，希澈唇边露出一抹淡得几乎不存在的苦笑。那个孩子，他什么也不懂，他只是个孩子，是自己，要捧在掌心里疼惜的弟弟。所以，他对自己做再过分的事情，自己都会坦然接受吧。
希澈刚刚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公交便到站了。他裹了裹身上这件爸爸留下的灰色羽绒服，臃肿的衣服更加衬出他的纤细，黯淡的颜色却掩不住他光洁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眸，他走下车，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忽然地叹息，缩了缩单鞋里冰冷的脚，再坚持这个冬天，明年，一定给自己买双暖和的靴子。

[六]
崔始源当晚离开超市便直奔市里最大的购物中心，因为这个商场也是自家旗下的企业，所以主管毕恭毕敬地跟着他在男装区转了个遍，终于选中一款休闲的羽绒衣。白色，连帽设计，轻暖，很适合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
主管原以为崔家公子是为自己挑衣服，正奇怪他的衣服不都是崔家夫人找设计师订制的么，从来都只穿纯手工衣服的崔大少何时想要体验平民生活了，就见他挑完衣服又吩咐仔细打包好，这才明白，是送人的。
只是，怎么选男装呢？
崔始源在父亲下属面前虽然一副老成持重的青年公子样，但他毕竟只是个大一的孩子，饶是身材高大，心思稳重，仍然改变不了他是个学生的事实。
崔始源不是没有来过图书馆，只是从未在这个时段进来过。快要到晚饭的钟点，图书馆里少有学生，只有几个内部工作人员推着小车把散乱的书一本本放回架上。他受了好友之托来帮其拿落在图书馆的作业，这个“有家室”的家伙，知道今天是平安夜，早早地逃课去邻市与女友共度烛光晚餐。
希澈一边熟练地在书架间穿梭，把书摆到架上，一边不时地看着表，常年冷淡的脸上显露出少见的焦急。方才收到韩庚的短信，跟他约六点在校门口见面。现在已经五点五十，那人一定已经到了吧，如果让他等，等下又该发脾气了。
眼见着这车书已渐空，希澈刚要松口气，就看到不远处刚刚被放下的另一堆书，暗暗叹气。
始源拿完同学的作业正要离开，忽然被相熟的同学唤住。叫小诺的女生穿着这里的工作服，正在勤工俭学，笑谈了几句便央求始源帮她整理书。“拜托拜托啦，跟男朋友约了六点见面，这下子要迟到了，喏，就剩下这些了，按照编码排在相应的格子里就可以了。简单吧？你如果没事就帮帮我啦，改天请你吃饭哦。”
自小培养的绅士风度让始源无法拒绝女孩子故作撒娇的恳求。他想了想自己的确是没什么事情，于是笑着应了下来。
始源推着小车走到一排书架前，不经意地转头，就看到了身边做着同样事情的希澈。虽然只是侧脸，可那张脸实在太令人过目不忘了，于是始源自热而然地惊喜唤道：“金希澈！”
希澈闻言转头，看到是昨晚的家伙，想起自己的恶作剧，猛然红了脸，嗫嚅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该穿着西装坐在写字楼最高层里喝咖啡么？
“我是这里的学生。真巧，难道希澈也是？”
你有这么年轻么？希澈怀疑的看了看始源。
“不，我在这里工作。”
见始源疑惑的皱起眉，希澈解释道，“我没有读完高中就来这里工作了。”
“哦。”始源应声，想必家里的确有难处，不然也不会连高中都读不完就出来工作了。他们仅仅初识，还算不上朋友，眼前的人一定不愿自己深究下去，于是他轻巧地避开这个话题，说道：“也真是巧了，本来还想着等会就打电话给你的，昨天不是讲好了要赔你一件新衣么？我带到学校来了，如果方便，等下跟我回宿舍取好么？”
希澈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忽然想到自己留下的空号，怕他真的打了去，以后再见两下尴尬，既然在一个学校里，自然无法躲着走，于是点头说好。
两人干完全部的活，已经六点半了，希澈匆匆回更衣室换回衣服，随崔始源往外走。
希澈的手一直握着口袋里的手机，可是那只冰冷的手机，自从那条短信后，未曾响过。
他是还没有到？还是等在校门口了？或者……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不好意思，”希澈忽然伸了手跟始源借手机，“我手机恰巧没电了，可以借你的打个电话吗？”
始源把自己的黑莓借给了希澈。希澈转到角落里，翻出始源的电话簿，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后面的号码改了过来，这才放心的回到始源身边，歉然道: “我弟弟已经等在门口了，实在不好意思，咱们改天再联络好么？”
始源有些失望，还是笑着应了声好，正要离开，希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再普通不过的三星出厂设定的铃声，却让希澈红了脸。
始源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有些暗沉，即使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表露出一丝的不满。
希澈咬着下唇，摸出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显示着韩庚的名字。
“喂？”
“昨天说的今天的事情，先取消吧。我忽然有事，有话以后说。”
希澈 “嗯”了一声，将手机放回衣袋里，垂下眼睛，有些委屈，却不足为外人道。
“刚刚说的弟弟等在校门口，也是假的吧？”
“嗯？”
“如果并没有人在门口等你，那么我是否有幸约你一起过平安夜呢？”始源淡笑道，“这次我们敞开心扉，重新认识一下。”
希澈望着眼前的人毫无城府的笑容，温暖过了头，却正是这个寒冷的夜里他所缺少的，于是，这次毫无保留地，冲着那人点了点头。

[九]
希澈去洗澡，韩庚重新铺了遍床。
放在床头的手机响起了短信声。
韩庚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点开。
[我到家了。]
崔始源。韩庚直觉这是今晚看到的那个男人，也是买贵重衣物送希澈的男人。但是当时店门口的一瞥，太过模糊，完全不记得他的长相了。
韩庚刚要放回手机去，忽然又滴滴响了两声。
[今晚你许了什么愿？我很好奇。]
许愿？莫非他们去了教堂？韩庚皱眉。他自从看了那条短信，心情就一直沉郁，晚饭也没有吃好，更没有兴致接下来的活动，早早打发了吵着要去教堂的妮妮，一个人回了家。
回来了也不睡觉，也不做什么，只是跑到希澈的屋里躺着，自然打死他也不承认他是在等希澈，这一等就是四个钟头。
希澈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罩着一件厚厚的棉袄。房子是旧房子了，供暖系统并不太好，一到冬天，在家里只穿一件毛衣也会觉得冷，更何况是不御寒体质的希澈。
韩庚皱着眉看着希澈爬上床，忽然叹了口气，拿过他手里的毛巾给他擦头发。
他们两个人，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的那个永远是希澈。
“洗完澡把头发擦干你不懂么？这样湿着睡觉会头疼的你知道不？！”
希澈有些愣神，韩庚和他靠得极近，暖暖的呼吸洒在他的脖颈上，让他有些痒，还有些紧张。
帮他擦着头发的手有力而温柔，身后是自己熟悉的韩庚的气息。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对自己这样好？
韩庚帮希澈擦干了发，下床去自己的卧室抱了一床被子，然后铺在原有的那床被子上。
希澈疑惑地看着他，“你干吗？”
韩庚不理他，把希澈推到墙边，然后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关了床头灯。
“少废话，睡觉！”
“可是，你不去自己的卧室……”
韩庚烦了，翻身在被里把人抱住，脑袋塞到自己胸前，“食不言寝不语，让你睡觉听不懂么！”
希澈在韩庚怀里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抱的他好紧，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可是，这种久违了的温暖，却并不讨厌。
于是他安心地窝在韩庚怀里，脑袋冲着他的胸口，浅浅地，温顺地，呼吸着，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希澈醒来的时候韩庚已经不在了。
他这才想到，韩庚还要上学，他从来不在工作日回家睡觉的，这里离他的学校那么远，他得起多早，才能在上课前赶回去啊。
希澈下床洗漱，忽然看见床边放着的自己买给韩庚的围巾，下面还压了张字条。
[不喜欢这个颜色就自己换去，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冻坏了你还不得我伺候！]
熟悉的冷冷又凶狠的语气，希澈却微微笑了起来。他小心的把围巾收好，觉得从前的那个弟弟，似乎又回来了。
莫名冷战了这么久，不闻不问了这么久，他的弟弟终究还是，放心不下他。
他许的愿，果然要开始灵验了么？

[十一]
“庚，你出了好多汗。”被怀抱着，希澈忽然淡淡地说道。
韩庚无奈苦笑。他原本在医院里守着希澈，忽然接到同学的电话说回去考试，才想起今天是期末考的第一天，于是匆匆回家带来希澈的手机钱包，给他留下，回了校。考试的间隙收到希澈出院的短信，就开始担心，胡乱答完了卷子，立马跑出去打车，就连刚刚，也是冲上楼的。
只是这些，他不会说出口罢了。
“我饿了，你若病好了，就做饭给我吃吧。”
希澈有些讶然，韩庚很久没有主动要求过吃他做的饭了，可还是有求必应。
“你放开我，我去做饭给你吃。”
韩庚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希澈。
韩庚极少踏足厨房，倒不是奉行什么 “君子远庖厨”的信条，只是对这个家心怀怨愤，关心管顾的事儿，能少则少。
这次，也不知着了什么魔，见希澈进去准备午饭，于是也磨磨蹭蹭地跟了进去。
希澈见他跟进来，看了他一眼，丢给他根丝瓜削皮。韩庚找了个矮凳，高大的身子坐在上面颇为滑稽，可他却觉得，跟希澈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时不时胳膊碰胳膊的，也挺不错，竟有些热闹的生活况味。
原本韩庚还愉快地给丝瓜削着皮，希澈忽然就觉得周遭的气场冷了下来，回过头，就看到韩庚把橱柜下的一箱东西踢了出来，不悦地看着他。
那是希澈藏起来的泡面。
是打开着的空了一半的泡面箱子。
希澈忽然理亏地低下头，他明白韩庚又要说难听的话了。
可是对面的人却忽然轻声的叹了口气。
“真的这么困难吗？”
“嗯？”希澈不解的抬起头来。
“我说咱们家，真的有这么困难吗，需要你天天瞒着我吃泡面？”
连韩庚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用了个“家”字，他早已不把这清冷的房子看做是家，可是此时此刻，那个字，却那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听到韩庚的问话，希澈也不看韩庚，垂着眼，淡淡说道：“原本就是这样的，你的学费、生活费，只靠我那点工资怎么能够？爸妈留下的钱也不算多，还得给你留作上大学的资金。你也清楚，我这样的身体，想要去打第二份工也不太可能……所以，只有从嘴里省下来了。虽然不多，但也是笔钱。”
听着希澈用那般平淡如常的语气陈述他早该知道却刻意忽略的事实，韩庚忽然觉得心被揪的发痛。自己竟然从未过问过，他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在跟朋友去高档餐厅聚餐，为女友买昂贵礼物的时候，竟从未想过，独自在家的哥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会吃些什么，会担忧些什么。这些统统，都没有想过。或者说，在这种念头刚刚冒出头的时候，就被自己狠狠地压了回去。他不是说 “我是我，你是你”么，他不是万年冰山么，我还关心他干嘛。他又不傻，也不是小孩子了，还能吃不饱穿不暖。于是，韩庚就那么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希澈每月给他打到卡上的生活费，甚至不用他张口，希澈总会在弹尽粮绝的时候给他一笔钱，让他起码过的与普通三口之家的高中生无异。
可是，他们明明是失怙无母的家庭啊。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你没问，我怎么说。”
“那我问了，你就告诉我？难道这会你就忍心让我知情了？”
“庚，你想错了。我从来没有刻意瞒着你，我既然不在乎你对我怎么看，也必然不在乎你对这个家持什么态度。我不要求你尽应尽的责任，只要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这个家的状况，如果你一直看不到，那我会一直沉默下去。”
闻言，韩庚忍不住的心凉。“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回来。我厌恶你这种事不关己的表情。金希澈，你以为这个家是你一个人的么？你以为，少了我，你就活的下去么？”
不知道韩庚的哪句话刺到了希澈心里，希澈的脸刷地变白。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脆弱下来的神情，韩庚很想过去拥抱住他，把他狠狠揉进怀里。
可是他没有，始终没有再迈前一步。
韩庚转身离开，再度留给希澈一个冷冷的背影。
似乎，最熟悉的他的姿态，便是冷冷离去的样子呢。
孤独的，伤怀的，与被留下的人，同样的心凉。


[十二]
进入了寒假，希澈并不能够像普通的大学职员那样放假，因为有很多学生留校，他仍是按照平日的作息，一周双休。虽然放了寒假，韩庚也并未安分地待在家里，即使他整日不见踪影，希澈也并不会多加过问。他在外面疯玩也好，做别的也好，希澈向来不觉得自己有管顾弟弟的资格。只是，韩庚一日三餐都按时回家吃饭，于是希澈不得不拿出全副的精神来准备每一顿饭。这样一月下来，那箱泡面就那么摆在那里，竟再未碰过。
这日，韩庚早早的回了家。
屋里静悄悄的，希澈还未下班，于是韩庚松了口气，放下东西，走到浴室，一层层脱下厚厚的棉服和毛衣，背对着镜子，检视着自己的肩膀和后背。
左肩那里，果然有道长长的红痕，微微肿了，手摸上去，火辣辣的疼。
后背上，也有零落的淤青和伤痕。
韩庚拿出准备好的跌打酒，用棉签蘸着，一点点地擦在伤处。他咬紧了牙关，还是忍不住疼得直抽冷气。
肩上的伤痕，他草草的处理过了，可是背上，尽管极其别扭地把身子扭到了极限，还是碰触不到。韩庚叹了口气，收起东西想要转身出去，却猛然看见站在门口的希澈。
一如往常，目光清冷平和，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韩庚想避开希澈走出去，希澈却站着不动。门口窄小的地方，实在容不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于是韩庚停在了距希澈极近的地方，低了头看他。
“怎么回事？”希澈问道。
“没什么。”韩庚敷衍道。
“不能告诉我吗？”
韩庚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打架。”
“你拿我当三岁小孩么？打架能擦伤后背？还有，这里，这里，”希澈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地扯过韩庚，冰凉的手指点上他背上的淤痕， “这些都有些日子了吧？根本不是一次弄成这样的！说，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
希澈的手指触上韩庚身体的时候，除了疼痛，竟也带来了其他的感受。柔软的，冰凉的，属于金希澈的触觉，这个认知，让韩庚莫名兴奋起来。他低了头寻找希澈的眼睛，意外的看到那双冷淡的眸子里，隐隐闪动的水光。
希澈抿着唇转过脸去，却被韩庚双手捧着大力的掰了回来，于是，止不住落下的眼泪再也瞒不过韩庚深沉的墨色眼睛。
韩庚有些震惊，他抬手帮希澈擦去眼泪，却又有更多的落下，怎么也擦不净。
希澈哭了，而且，看样子，是为了他而哭。
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哥哥的眼泪，竟是为了自己而流。
“庚，”希澈抬起微红的眼，看着韩庚，轻轻说道：“我都知道了。你手上的伤，拿筷子都要疼得咬牙。还有穿的脏兮兮的毛衣，肩膀处都磨破了。于是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搜了你的衣服，里面找到了临时合同书。
你真的没有必要这样做。从小到大，你哪里吃过什么苦，又何必为了我的几句话，跑去工地上受罪呢？你还是个孩子，不管是从前的爸妈，还是现在的我，都希望你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那天是我话说重了。你只管好好学习，别的都不必操心。这样，我才能，安心的，活下去啊。”最后的几句话，轻的没入了哽咽中。希澈无法成言，韩庚忽然大力地抱住他，重重地吻了下去。
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个吻。突如其来的让双方都陷入了无措境地。
韩庚凭着本能，轻轻地舔着希澈饱满的下唇，温柔而小心的试探着。希澈许是吓蒙了，竟张了唇给了韩庚可趁之机。韩庚迅速地把舌伸进对方湿热的口中，挑起希澈幼滑的舌，轻轻吸吮。希澈不避不躲，只是眼泪一直不住的往下掉。韩庚舔去希澈腮边的泪水，于是混合了眼泪的这个吻，带了咸苦滋味，韩庚却不愿停止。
绵长的一吻终于结束，韩庚贴着希澈的唇轻声说道：“我今天才明白，原来为你去吃苦受罪，我，甘之如饴。”

[十三]
一言既出，两下愣住。
希澈不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他只是不懂，这句怎么看都惹人心跳的情话，为何会是从弟弟韩庚的口中说出来。他面上仍是平淡，心里却惊起了波澜。思考良久，他还是决定坦然说出心里的想法。
“庚，虽然我不懂，但是，如果你有这样的需要，不方便找女孩子的话，哥哥…也可以帮你。你不需要说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做到，就像…那次那样。”
起初韩庚还不太明白希澈的意思，可是当他看到希澈因为说了这样大胆的话而不好意思的抿唇躲开他的目光，忽地福至心灵，理解了希澈的意思。他是说，弟弟若有了欲望需要找他纾解，不需要什么情话，直接上就行。
他竟以为……竟以为他吻他，是赤裸的欲望体现。
在这段静默的时间里，韩庚由激动，到疑惑，到惊讶，到最终的心凉。他还来不及好好思考那一吻于他们算什么，希澈就给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回应。他怎能忘了，真正掌控着他们之间关系冷暖的人，从来都是希澈。
那夜他醉酒，强迫了希澈，清醒后慌不择路地逃离。当他在外面吹了一夜的冷风，觉得自己恢复了勇气去面对希澈，面对他的指责、打骂，失望哭泣……他甚至可笑的想到了负责，想到了把心拿给他赔罪……可当他回了家，却见那人坐在餐桌边，守着简单的早餐，淡淡地对他笑开：“回来了，过来吃饭吧？”就好像，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时候，每个清晨那样，自然而然地，等他在桌边。
韩庚一直等着希澈跟他要个解释，希澈却待他一如既往，令无法释怀的韩庚显得那么可悲可笑。也是在那时候，韩庚仓促地追求上现在的女友妮妮，甚至把女孩带了希澈面前明目张胆的亲热。可是希澈的表现，仍旧那般淡然，不禁令韩庚怀疑起，那旖旎的一夜是否真的存在过。
希澈见韩庚始终沉默，便拿了跌打酒擦在他光裸的背上。手法细致而温柔。他明明有足够的自信不会弄疼韩庚，韩庚却忽然抬手，把他的手打了下去，然后抓起自己的衣服，冷冷地走了出去。留下希澈一个人站在浴室的门口，不知所措。
这是，又要开始冷战了么？
总是让他觉得苦恼的任性的弟弟。
韩庚转身离开，带着希澈不可见的自嘲。他终于承认，一刻也未曾忘记，在自己身下辗转绽放的那个美丽的身体，那般的心悸，那般的销魂，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他忍不住地想，这就是爱么？
他爱自己的哥哥，金希澈？

[十五]
进入年关，希澈终于放了假。他戴上口罩和纸帽，把不大的家仔仔细细地清扫了一遍。来到从前韩庚的房间，摸着床上冰冷的叠放整齐的被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它们收进了衣橱里。韩庚现在，夜夜睡在自己房里，甚至把电脑都搬了过去，于是他们便又像多年前那样，同寝同眠了。
这样没什么不好，除了……那孩子现在喜欢对自己动手动脚。
看书的时候，会突然地从身后搂抱上来。脑袋搁在自己肩颈处，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完全干扰自己的思路。
吃饭的时候，会忽然盯着自己的唇看，被察觉了，就痞痞地笑笑，说着“希澈嘴边沾上汤汁了”，然后靠过来，并不太温柔地伸指帮自己抹去。
看电视的时候，也会拿着泡好的茶靠过来，明明是陪着自己看电视，却非要抓过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把玩过去。
他还会索要自己的手机，说玩游戏。明明是低性能的老款机子了，里面的游戏无趣到希澈这种游戏盲都不屑的地步，那人却在一旁玩的津津有味。有次不经意瞥过去，才发现他根本不是玩游戏，而是查看自己少得可怜的短信。希澈忍不住说道：“想看短信直说就好，哥哥没有秘密，不怕你看。”韩庚竟可以脸都不红一下地笑嘻嘻敷衍过去，过一会儿却黑着脸来逼问这个总是发笑话给自己的崔始源是何人。
最过分的是有一次，韩庚租来一盘碟子，说是希澈会喜欢的恐怖片，打开之后，却见两个赤裸的男人抱在一起呻吟。希澈愣愣地看了许久，然后转头问韩庚：“你该不会是想要了吧？可以跟哥哥直说，等一下，我先去洗澡，你准备好安全套。” 那次韩庚终于生气了，把希澈扑在沙发上狠狠地吻，直到后者嘴唇被啃得红肿才放开，然后冷着脸起身去卫生间。不久，那边传来哗哗的水声，希澈愣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敲门，“庚，今天天气不好，热水器里没有热水，这么冷的天不要洗冷水澡，会冻坏的，你先出来，我给你烧水去。”韩庚果然开了门，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从头发到胸膛都滴着水珠，脸色相当不好，冷冷瞥了希澈一眼，绕过他自个儿进了卧室。希澈又追过去帮他找睡衣，一边劝他穿上睡衣一边帮他铺床。韩庚默默地侧身而卧，一整晚都拿后背对着希澈。
自始至终，希澈都未曾像韩庚期盼的那样脸红过，甚至连焦急和关心，都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言语冷淡。
希澈逼着韩庚退了工地上的工作，说让他在家安心学习，却并没有更多的管束。出乎希澈意料的，韩庚竟日日在家，帮他做家务，帮他买菜，除了学习，就是黏着他。
希澈有些苦恼，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陌生的弟弟。他向来讨厌别人过分的殷勤，讨厌身体的接触，却发现，自己头疼归头疼，却并不反感这样的韩庚。
甚至，也不惊讶于他的改变。似乎这一切，就是生活的原貌，是他们，最自然的相处状态。

[十八]
妮妮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看着韩庚打电话。
韩庚右手吊着石膏，左手输着点滴，只好用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妮妮见他样子别扭，走上去想帮他拿手机，却被韩庚用目光拒绝了。
如果不是知道电话是韩庚的哥哥打来的，妮妮一定会以为对方是韩庚喜欢的女孩子。因为那人这些天一直没有舒展开的眉头，此刻平展在温柔笑意里。
一直以为，他跟哥哥的关系不好，今天一见，才知道以前是自己误会了。方才韩庚从洗手间回来，她告诉他希澈打来电话，韩庚急忙地让她帮忙拨回去，顺带给了她一个这些天都吝于给予的笑容。
“嗯嗯，我好的不能再好了，就是忙了点，最近几天都没空打电话给你……你不要又一个人胡思乱想，真没什么事儿……嗯，就这样，好好照顾自己，别瞒着我一个人吃泡面哈……我等你先挂。”
韩庚打完电话，妮妮上前帮他拿走手机。
“你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挂了电话，韩庚恢复了不咸不淡的语气。
“我不回去。”
闻言，韩庚挑眉看她。
“是我害你这样的。我要留下来照顾你，我不回去。”
韩庚叹气。“妮妮，你别这样，我都说了，咱们已经分手了，你没必要再留在这里照顾我。我没生你气，这都是我自找的，听话，回去上课，落下功课就不好了。”
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妮妮红了眼眶。当初就是被他这样淡然的温柔体贴所蛊惑，结果却落得这般田地。是不是每一个先陷下去的人都会输呢？为什么他那么温柔的外表下可以有那么坚硬冷漠的心呢？说开始就开始，说分手就分手，干净利落到自己无法接受。
妮妮收起这些情绪，下定决心再去争取一回，于是搬了凳子坐到韩庚身边，倔强地仰了头与他对视，一副“我就不走你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韩庚的确是没有办法。先不说他双手都没闲着，就算他完好地站在妮妮面前，也对着这小女孩的倔强没有办法。
他向来是个温柔的人，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着女生发火。只是他的温柔，廉价到谁都可以给，却并非谁人都要得起。
这不，他要分手的时候，妮妮不懂事地跟他吵闹，还惹来一堆麻烦，着实令他闷火。
三天前，韩庚正拿了手机准备出去给希澈打电话，妮妮忽然跑来质问他是不是瞒着她交了别的女朋友，不然这些天怎么天天忙着煲电话粥……
韩庚闻言，愣了愣，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妮妮，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
放学的时候，妮妮认的外校的“哥哥”就带了人在校门口堵住了韩庚，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哪想到韩庚那么硬气，一口咬定没有复合的余地，话不投机便打了起来。纵然韩庚从小习过武术，还是寡不敌众，被人拿铁棍敲断了胳膊。
那硬生生的脆响着实吓了众人一跳，韩庚皱着眉扶着胳膊，还想继续打，来人怕了事，纷纷逃开。
韩庚疼出了一身冷汗，老师闻讯赶来的时候，他第一句话却是“麻烦不要告诉我哥哥”。
韩庚默默地住进了校医室，因为不方便，所以连着三天没有给希澈打电话。韩庚此刻只希望，自己的胳膊快快长好，好回去见见，他想念的哥哥。

[十九]
韩庚做了一个梦。
烟雾缭绕的道观，两个幼小的孩子安静地呆在后殿的一隅，看着妈妈与一位年长道士交谈。
两个孩子，一个紧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跺脚等着，另一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粉嫩而乖顺。
妈妈忽然开口，“小庚，牵着哥哥过来一下。”
于是那个不耐的小孩儿粗暴地牵起身边人小小软软的手，走到妈妈面前。他其实有些紧张，于是紧紧攥着哥哥的手没有松开，而被牵着的小人儿，也没有喊痛，只是安静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专注而好奇。
梦境毫无预兆地开始，又仓促而模糊地结束。
韩庚自梦里醒来，缓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校医室雪白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传来跑操的口号声，看来自己这一觉，睡的可够久的。
妮妮推门进来，见他醒着，笑着打了招呼。
妮妮算不上特别漂亮的女孩子，却很率真可爱，简单的黑发，不施脂粉，笑起来的时候给人很舒服的感觉。
他总归是不讨厌这个女孩子的，韩庚想，若没有希澈，或许会一直这么交往下去也说不定。
妮妮放下包，出门打了盆水，然后端到韩庚床前。
韩庚已经不需要再输液了，只是这样子吊着胳膊不方便，无法事事亲力亲为，于是妮妮帮他弄湿了毛巾，又在牙刷上抹上牙膏，然后放在隔壁的洗手间里。
韩庚从洗手间出来，已精神焕发，他好心情地冲妮妮笑道：“我好差不多了，下午就去上课。你也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回去上课吧。”
妮妮却从包里拿出最近几天的试卷，把小餐桌支在床上，让韩庚坐在床边看。
“这是我的卷子，上面有订正后的错题和老师讲解的重点，你大体看看，下午上课可有数。”
韩庚闻言瞟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他拿着笔点着试卷的某一处说道，“过来给我讲讲。”
于是，两人头凑着头坐在床边，就着一个小小的只铺的下一张试卷的桌子，开始了自习。
那个梦并不是毫无由来的。
小时候妈妈曾带着希澈和韩庚去某道观找某著名道士算命。那时候希澈四岁，还不会开口说话，妈妈忧急，听说这个道士算卦很灵验，也算是病急乱投医吧，不信神佛的妈妈于是带上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赶了过去，捐了不少香火钱，帮希澈求福的同时也顺带着给韩庚算了一卦。
年岁已久，韩庚也不记得当时的道士跟妈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此后妈妈时常搂自己在怀里，半开玩笑地点着自己的额头数落道: “这孩子这么乖，怎么就命硬呢？”每每这时，爸爸会把自己从妈妈怀里抢过去，并责怪道：“听那些道士胡说呢！都是些歪门邪道，他们说的话算不得数的！”
命硬之人，与周围人相克，因此会一辈子孤单。
命硬此言，在日后应了真。
希澈高三的时候，突然发了次高烧。他身体一向不好，那次却足足烧到了40°。他拖着烧得疲软的身子到韩庚班里找韩庚，韩庚刚好不在，希澈撑不住晕在了门口，被老师看见，送去了医院。父母得知此事，心急如焚，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出了车祸，双双归天。
那阵子韩庚无比消沉，甚至还做出强暴希澈的事情，他回忆起儿时的那些一语成谶的笑言，令他心寒不已。
他是不相信这种封建思想残余的，只是，每每想到此处便想起亡父亡母，所以他厌恨这个有着预言性质的梦。
不会真的是噩兆吧？


[二十一]
韩庚只是伤了一只胳膊，希澈却执意要喂他吃饭。两人坐在医院的花园里，希澈用勺挖着蛋糕喂韩庚。时光不过转了十几个年头，他们就跟彼此交换了角色。若放在以前，韩庚一定不敢想象会有这么一天，自己喜欢的哥哥，主动执了勺子，亲昵地喂自己吃饭。
可是此刻，他挂念着病房里的妮妮，于是吃得很心不在焉。当韩庚再一次转头看向住院部的大楼并没有把目光转回来时，希澈放下了一直举在空中的勺子，盖好盒盖，轻声问道：“你女朋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今天中午她给我讲完题，站起来的时候就昏在我怀里了，高烧烧晕的。”
闻言，希澈不知为何，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抿了下唇，小心地问道，“你这些天就跟她在一起吗？”
“嗯…我胳膊折了，她照顾我。”
“胳膊是怎么伤的？”
“因为她跟人打架呗。”
韩庚的心思并不在谈话上，于是也不知道自己胡乱应了些什么，只见希澈忽然站了起来，神情冷淡，把蛋糕往韩庚怀里一塞，说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把蛋糕吃完，爱跟谁一起吃跟谁一起吃。”
希澈说走就走，韩庚皱眉，哥哥冰山归冰山，向来善解人意，今天这是怎么了，这般无理取闹。不过他实在顾不得哥哥，他心里惶恐忧急，总是担心那个梦就是噩兆。于是匆忙收拾了一下，上楼去守着妮妮。
韩庚回家的时候希澈已经睡熟了。桌上有用盘子盖好的菜肴，韩庚看也没看，直接走进卧室，踢掉鞋子上床，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把人楼了过来。
腰间忽然伸过来的泛着凉意的手让希澈猛然惊醒，他僵直了一会儿，闻到熟悉的韩庚的气息，于是主动侧过身，枕着韩庚的胳膊，抬眼望他。
黑暗里，韩庚双目紧闭，仍是感受到两束温和的目光缓缓停驻在自己脸上。他睁眼低头，只看得到一张模糊的脸的轮廓。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哪里是唇，哪里是鼻子，哪里又是黑白分明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希澈看了韩庚一会儿，忽然往上拱了拱身子，然后仰起头，用唇碰了他下巴一下。
连个吻都算不上的肤触，却让韩庚心里猛地紧了一下。
他恍惚觉得今天的哥哥有些异常，却没有去深究，只是垂下眼，一边用手摸着希澈柔软的发，一边缓缓说道：“妮妮确诊了，白血病。”
怀里的人颤了一下，转过头，两人稍稍偏离了一点，只听希澈的声音轻到若有似无：“庚，今天是你生日。”
“是么？”韩庚冷笑，“你以为现在我还有心情过生日？”
“我还没有跟你说生日快乐。我本来一直睁着眼等你的，可是太困了，就不小心睡过去了。你不会怪我吧？”
“希澈，我现在没心情讨论这种话题。只想跟你好好谈谈，看看我们能帮妮妮做些什么。这次我再也不会躲避了，不会借酒放纵自己，不会无能地抱着你哭，无论怎样，既然还没分手，妮妮现在就是我女朋友，我不能不管她。”
希澈沉默良久，忽然笑道：“你也不会上我了对吧？”
“金希澈你说什么？！”韩庚闻言，惊愕不已，忍不住坐起，俯视着希澈。
“我说，”希澈用手遮住眼睛，挡住上方锐利得足以将他刺痛的目光，缓慢地轻声说道：“这次你不会再一边强暴我一边像个孩子似的哭着怨我不爱你了吧？”
被至亲至爱的人揭开最不愿示人的伤疤，韩庚既惊又怒，他无法理解这夜的希澈，他美好的天使般的哥哥，如何忽然换了一副魔鬼的嘴脸，他曾品尝过的花瓣般的唇，近在咫尺，为何向他吐露出如此恶毒的话语。韩庚冷静半晌，抬手摸了摸希澈的额头，没有烧糊涂，于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的，起身下床。
“希澈，我不知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去隔壁睡觉，明天醒来，希望能看到那个原来的你。”
韩庚走了，希澈默默地蜷缩起身子，只剩他一个的屋子，一室冰凉。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忍不住，听你说起她，我就忍不住，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来刺伤你，也让自己疼。
韩庚，你告诉我啊，我这是怎么了……


[二十二]
严格说来，自小到大，韩庚都没有过过什么苦日子。
小时候虽然怨恨希澈抢走了大部分的爱和关注，可是爸妈毕竟让他过着可以算上衣食无忧的少爷日子，后来希澈又一声不响地独自扛了养家的重担，若不是那日撞破了，他可能会一直生活在不自知的蜜罐里。
一个家，若没什么灾厄，平平淡淡地，自食其力，生活总归差不到哪里去。
可是韩庚却觉得他的生活是真的要垮了。
白天应付着学校里一天紧比一天的课业，晚上与妮妮的家人轮换着守夜，偶尔回到家洗个澡换个衣服面对的也是清冷的屋子和清冷的希澈……再加上四处奔走帮妮妮借钱看病，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下，韩庚一日日憔悴下去。
希澈不是看不到韩庚的变化，也不是不心疼，只是他心里面也不好过，却因不知缘由而无法治愈。他想去问韩庚，可是每每看到韩庚暗沉的脸色和打结的双眉，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己这个哥哥，若是帮不到他，起码，也不要给他添乱。
这日，韩庚累极，本来只是趁晚饭空当回家换个衣服，就支不住地倒在床上，瞬间，发出阵阵鼾声。
希澈走进屋来，蹲在床边，轻轻抚摸韩庚青黑的下眼睑，目光在他脸上流转，看到犹带了几分少年稚气的下颚上长出的青青胡茬叹息，忍不住叹息。
“怎么连胡子都不知道刮？妮妮看到你这副样子，难道就会好过了？高中生，总该朝气一些才是啊。”
希澈帮韩庚脱了鞋，把人扳正了，轻轻地在脑袋下垫上一个枕头。又去拿来刮胡刀和毛巾，细致地帮韩庚打理干净。
希澈静静地看着熟睡着任自己摆弄的韩庚，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几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初上高中，韩庚和希澈睡在一个屋子里。某天清晨，两人一同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洗漱，韩庚忽然起兴，捉了希澈到身前，低头用下巴上的胡茬扎希澈的脸。
“哥哥怎么都不长胡子啊？你不需要刮胡刀的吧？看这小下巴，摸起来真顺滑。”
希澈皱了眉容忍着韩庚过分的亲昵，在他心里，这样的举动，已经算得上令他厌恶的亵玩了。见韩庚得寸进尺地以唇蹭上自己的脸颊，希澈终于忍不住，用力推开了他。
可是这会儿，回想起那个场景，希澈竟然暗自红了脸。韩庚带着清新气息的唇仿佛仍在颊侧，只等自己一侧首，便可吻个正着。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希澈忽然一个吃惊，手一滑，便在韩庚下巴上开了道小小的口子。
他匆忙找来创可贴，给韩庚贴上。又见他睡得仍旧安稳，忍不住俯身在他唇上落下清淡一吻，然后，起身离去。
韩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慌慌张张地穿衣拿包，冲出门去。
他心里惦记着在医院里等自己的妮妮，于是没有注意到，客厅的桌上用盘子合着的饭菜下压着的字条。
庚：
今天我替你去医院陪妮妮。
你把饭热一下再吃。好好睡一觉。

[二十三]
妮妮见到来陪床的希澈，面上滑过细微的惊讶，又见他身后没有韩庚的身影，心底忍不住涌上淡淡的失望。
希澈仍是一副冷淡的神情，却无比细致地帮妮妮打来饭，喂她吃完，收拾过东西，又帮她念杂志，削水果，待她周全而体贴。
因为没有吃晚饭，又赶得急忙，吃了一路冷风，现在希澈胃病复发，正青白着脸，咬牙忍着。
好不容易等妮妮睡着，他也已经疼过了头，起身想去外面接杯热水喝。
值晚班的金英东刚巧来查房，碰到推门出去的希澈，愣了一下。
“今天怎么是你？”
希澈淡淡瞟了他一眼，见是妮妮的主治医师，于是回道，“庚太累了，想让他休息一天。”
“怎么？这么早要走么？”
“没有，去接杯水喝。”
英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个饭？”
“嗯？”希澈错愕地看着英东。
“你胃不好吧？饿不得。我见你脸色有点苍白，手一直捂着胃部没有放下。走走，吃个饭，我那儿有胃药，吃上两片，就这么忍着可不是回事儿啊。”英东热情地揽上希澈的肩膀，希澈皱了皱眉，却没有避开。
两人在医院餐厅吃过简餐，英东又拉着希澈回到值班室，摸出两粒胃药递给希澈。希澈接过，左右看看不见可以用的一次性纸杯，于是准备直接吞下去。手刚刚扬起，就被止住了。
英东递过自己盛满温水的马克杯，“将就着用一下吧，我每年都体检，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不嫌弃吧？”
希澈看着那人充满善意的温和目光，咬了唇摇头，然后仰头用水送药。
“还喝么？”
“不了，谢谢。”
见希澈没有继续喝水的意思，于是英东拿回杯子，满上水，也不知故意还是怎么，他的嘴凑上希澈喝过的杯沿，大口地把水喝净。
英东见希澈站在那儿，安静无害的样子，忍不住想要言语调戏一下。
“唔……今天的水很甜哪。”
过了一会儿，才闻得希澈认真应声道:“我怎么没有觉得。”
英东愣了一愣，不禁暗自笑叹，这金希澈可真是个宝。
英东坐在桌前看病历，希澈没有走的意思，在旁边的小沙发里坐着，不停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工作告一段落，英东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人。
他放下笔，走到希澈面前，俯下身，伸出手，做了个绅士的邀请动作。
“走，请你喝咖啡。”
希澈抬起头，有些迟疑地说道：“你已经请我吃了饭，再请我喝咖啡……”
英东自在笑开，“你一直呆在这里不动身，我可不认为是没事闲的。咱们出去走走，有什么话，在这样没情调的环境里，总是说不出来的吧。”
希澈环顾了一下单调沉闷的值班室，点了点头，握住了英东的手。
其实，自那日医院里初遇，英东就开始了追求希澈的攻势。他知希澈脸皮薄，慢热，于是也不急于一时，只是每日发几个短信聊聊天气聊聊养生，尽管从不见回信，仍不急不缓地每日逗逗希澈。他知道，希澈就是只冷淡的猫，要慢慢地逗，等他主动亲近，终有一天，能自在地把他叼回家圈养起来，置于股掌下逗弄亵玩。
一开始，希澈并未发现端倪，直到近几日，短信内容变得露骨而坦白，他才恍惚明白过来，为何只见过一次的这人，要对自己这般的热情。
因为人家并没有向他索要过什么答案，他也不好直接拒绝，若被反驳说，那些只是平常与朋友谈笑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自作多情。可就在刚刚，吃饭的时候，他收到一条短信:
[做我的情人好么？ From ：金英东]
他抬眼看向对面，英东对他促狭地眨了眨眼。希澈本想直截了当地拒绝，可是心里忽然一动，这金英东可是妮妮的主治医师，若是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韩庚心里一定会轻快许多吧。